“姐姐不会哟是的……小云儿……姐姐才不会离开你……”尹雪梨也是泪流满面,可是她依然以大姐姐的身份和口吻,安抚着比自己小好几岁的结义弟弟,她抱着陆青云,本来还想说出更多的安慰的话,就好像曾经反复做过的那样,然而当她无意中抬头看了一眼银尘,看到那个对她而言更像是长辈的十六岁男孩的侧脸,看到他那一张苍白而虔诚,在牢房的油灯照耀下仿佛玉石雕像般的侧脸时,她就再也说不出任何一个字了。
那张侧脸上,清晰地划过一颗钻石版的泪珠。
那颗泪珠,并不晶莹剔透,反而璀璨夺目得让尹雪梨感到双眼刺痛。
那颗泪珠中,埋藏着多少寂灭般的悲伤,多少卑微的期许,多少永世不可消退的缅怀,甚至埋藏着另一个花季少女的短暂人生,埋藏着如花笑颜般的回忆,埋藏着共同进退的坚守,埋藏着生死不离的许诺,以及许诺破碎后的凄惶,也埋藏着一个男孩子对美好过去的残酷诀别。
那颗泪珠上埋藏着的滚烫又沉重的情感,让尹雪梨战栗。
“姐姐,我发誓不再会犯错了……”银尘凝视着牢狱中斑驳的墙壁,白银色的视线已经穿透了墙面,直达名为天国的虚空。陆青云压抑住哭声,安安静静地享受着姐姐那堪比母亲的温暖怀抱,仿佛一只撒娇的小兽,却全然不顾自己身上冲天的血腥味——幼兽般柔软的少年,在几秒钟前还像一位凶绝的厉鬼一样挥刀砍死了三位狱卒。
樱释玄和文青松,就在这个时刻出现在牢房门口,他们已经来不及做任何事情了。陆青云搀扶着尹雪梨,跟在银尘后面从敞开的牢门里面走出来,出现在长长的甬道上。尹雪梨这个时候才看到,甬道的尽头,居然闪耀着火焰的光泽。
她张开嘴,想让文青松或者什么人将其他牢房里的女孩们都放出来,可是瞬息间就又否定掉了这个想法,她的视线从陆庆玉,文青松,银尘三人身上扫过,根本没有勇气开口,叫他们去做那样危险又耽误时间的事情。
她此刻只能祈祷,向天地间不管什么邪魔神灵妖怪祈祷,祈祷着他们一行人,可以顺利地从这堪比阴曹地府的监狱中逃脱,无论让她支付什么代价,她都愿意。
樱释玄收敛起全身的气息,鬼鬼祟祟地缩在一片油灯照不到的阴影里,仔细观察着尹雪梨。他能够看出来那位好看的姑娘眼睛里的喜悦,担忧和虔诚三种混杂起来的神光,那复杂难明的神色,让憔悴的她看起来更有一股奇异的魅力。樱释玄看着她雪白的脖颈和吹弹可破的脸蛋,看着她不顾男女大防轻轻拍了拍陆青云的肩膀,看着她文青松相视一笑时的默契与感动,不由得有点痴了。樱释玄并不是没有见过女孩子的初哥,可是他在魔威阁中,在黑山庄里,绝对难以遇到这么纯真又具备内在魅力的女孩。他见过的女孩,他宠幸过的女孩,不是温文尔雅的表面下藏着深渊般无尽的肮脏心机,就是柔弱外表下封锁着一个比男人还要彪悍凶厉的灵魂,剩下的,就是那彻底将自己当成一具任男人蹂躏的皮肉玩具,彻底没有一点点羞耻之心的肤浅之辈。他承认自己见过摸过领教过许多的女人,可是他只了解过的女人的身体,从来没有了解过女人的心,他见过的一切女人,都只有身体,没有心。
他身边的女人,不是将心藏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就是把心丢到自己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了。唯有尹雪梨,这个和一切邪魔女性都完全不一样的正道女孩,让樱释玄第一次发现了可以解除女孩的灵魂的机会,也是他发现的第一例有灵魂的女孩。
她的灵气,深深吸引着樱释玄,也同时吸引着文青松,甚至银尘,只有陆青云不被吸引,因为这个小家伙和这个世界上一切“知书达理”的男人一样,只对比自己小的女孩感兴趣,因为这个自己都没有长大的男孩,还没有完全明白女孩究竟是用来干嘛的,还沉浸在刀术与江湖侠义的激情之中。
樱释玄就这样躲在一边,默默关注着她,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心中似乎亮起了一道光芒,仿佛血海伸出升起一颗神圣的太阳。身为邪魔的他,从来都是以人间的恶为自己的行动准则,看到漂亮的女孩就抢,玩腻了就扔,看到好东西就霸占,看到不顺眼的人就杀。他的生活,他的生存,就如同魏务良那般失败。除了杀人算计人,就是被人杀被人算计,他过去的整个生命中,只有无尽血海,就如同他自己真正修炼出来的罡风,从来都是凝血一样的暗紫红色。
而现在,他遇到了一个自己不想去杀不想去抢不想去玩腻了就扔的女孩,这个女孩曾经是他的俘虏,这个女孩有个差点害死他的强力盟友,这个女孩在他最痛苦最绝望浑身上下最疼的时候,不顾一切,甚至愿意献出身子来为他求情,向北辰星那个混球求情!樱释玄其实早就打算好,在见到师父的第一秒就将北辰星招供出来,他是魔道,他是邪魔,他从来不知道忘恩负义到底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已经计划好了,在他准备逃出牢笼的那一天时间里,他早已想明白了一切,带着女孩见师父是必要的,但是师父玩剩下的女孩,他会好好珍惜。
樱释玄知道这样的想法很可笑,很奇怪,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这么去想。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所谓的男女之情,也没必要知道。身为邪魔,他只知道自己想要得到这个女孩,这就够了。
樱释玄躲在阴影中,“冷静”地观察着三个人的重逢,他发现那个银发男孩已经转过身去,留给尹雪梨一个满是白银色长发的后脑勺,他发现那个银发男孩的手上,猛然间冒出红色的光明。
樱释玄猛然攥紧手中的短斧,从阴影中闪出来。尹雪梨仿佛是刚刚才发现他的存在一样,单纯地惊叫了了一声:“公子?你也在这里呀?”樱释玄没空撩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用一个坚实的后背挡住了尹雪梨,似乎想要将无尽的危险都替她挡住。
黑色中带点蓝绿色的双瞳中,满是决绝的战意,血红色的罡风,已经从破烂的袖口里漏了出来,慢慢盘绕上他那宽阔伟岸的身躯。他的面前,从那甬道的出口慢慢走过来一个人,单人双剑,却仿佛一堵高墙般慢慢推进。尹雪梨等人也看到了那个老人,陆青云的手迅速攀上刀柄,手心里全是细密的汗水。文青松故作轻松地哼了一声,从腰间解下一柄如同短鞭一样锋利柔软的剑,递给尹雪梨,自己将背上的大斧头取下来,放在手里轻轻掂了掂。这两个人一左一右将尹雪梨护在中间。
尹雪梨看着甬道那边慢慢走过来的人,悄悄后退了一步。这一步,就将她和三位想保护她的男士刚好纳入到了一个菱形的阵法之中,同时她慢慢调动起体内的元气,将辛苦修炼出来的灼热性质的罡风发散出去。
“诸位,甭管那人实力如何,咱们都可以用军势破之。”少女的嗓音依旧柔美,语气却比男人还要铿锵有力。是啊,合道高手又如何,一不对三,何况四个人呢?尹雪梨的话让原本有些紧张的陆青云,文青松心里稍安,却将樱释玄的斗志彻底点燃。“三位!请尽量配合我!”樱释玄已经顾不得自己说出了只有正道人士才会使用的“请”字了,他甚至有点雀跃地猛然催动起《亡魂杀破大法》,暗血红色的罡风呼地一下爆炸开来,将文青松,陆青云和尹雪梨的罡风吞没,四个人的罡风融合到一起,变成了一团亮血红色的,规模并不大的旋风,这种旋风看起来并没有大高手身上那种强烈的侵略性的气息,却远比一个人催发出来的罡风“硬”得多。
樱释玄已经打算冲锋了,他张开嘴,准备喊出口令,好让四个人协调一致,冲到那位走近来的老人面前,集合军势的力量倾力一击。樱释玄自信那就是一位元婴高手也不敢接招,区区一个合道修为顶卵用。
然而下一秒,他就绝望地张着嘴巴,呆呆看着那位老人的身后。
满满当当,密密麻麻的铁甲和长矛,在老人身后不到五米的地方集结,看起来就像是那位老者领着一支军容严整的仪仗队。这些铁甲兵士不是狱卒,不是这里的守卫。那是城外五里屯兵处调来的北国正规军。
北国鞑子们的正规军终于还是进城了。
樱释玄不知道那些人一共有多少,也没有必要知道了。他只知道自己这边四个人,就算把吃奶的劲儿使出来,也没法从这里冲出去了。樱释玄早就知道他们4人身后就是一堵厚实的石墙,合道高手都打不破(土石建筑算是土属性的,对罡风极为克制)。他们两边都是牢房挨着牢房,除了前方的甬道,他们根本无处可去,而这条甬道上,挤满了敌人。
无论从数量还是高端战力上来说,他们都处于毫无胜算的不利境地。
“小崽子们,这世上没有什么人耍了你家刘爷爷还能不付出点代价的!”那个曾被银尘的卍禁大封封印住一分钟的老者,那个在预言中应该靠在木头椅子上睡觉的老头,那个现在腰上还挂着一串钥匙的老家伙,此刻正以最凶厉的姿态,一步步朝他们迫近而来。他身后,气势汹汹又安安静静地跟着几乎望不到头的锁甲武士,虽然每个人不过培元境界,可是他们将通道完全堵死的同时,也相互支援着排出一个巨大无比的军势,那不是社么六合阵,七海座,而是人数要求在30以上的,只有南北两个帝国朝廷才能掌握的大型军势。组成这种军势的人,都是自知天赋不佳,突破无望,便花了几十年功夫和同袍磨练军势阵仗的老兵,他们步履沉稳,身上的罡风几乎淡退了一切个人的特色,完全和左右的战友融合为一,无论30人,300人,对于尹雪梨他们都是一个人,一个完全无法战胜的整体。在配合上,这样的军势甚至能以少胜多,就不要说轻易消灭人数远远少于他们的尹雪梨四人。
樱释玄看到这个景象时候,心中一片绝望,可是他同时又感觉到了和自己融合的那三股罡风之中,坦然又不可动摇的战意。他犹豫了,可是他身边的人没有丝毫犹豫。文青松,陆青云和尹雪梨,在如此绝望的场面中,没有绝望,只有觉悟。
“这位公子,不管你是社么样的人,不管正道邪道,终归都是帝国的子民。如今北人猖狂,我等,能为帝国尽忠,也算是一件壮举了。”似乎是看到了樱释玄的犹豫,尹雪梨轻声劝阻道。她的话无意间勾起了樱释玄灵魂最深处的那一点点对正道的向往,或者说他生命本质中那一道圣光,一丝正直。“姑娘不必担心我。公子我栖身魔道,也是因缘际会,这世上,又有哪个男人,不想当那人人称赞的正道英雄!”樱释玄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么一句话,他身上的罡风,猛然又强烈了一层。他微微下腰,一双黑蓝色的眼睛里放出野狼一样的光芒,死死盯着那位走近来的老人。
“听我号令!”他喊道。
“来吧!”文青松的声音里满是慷慨赴死的决绝。
“来!”陆青云的声音稍微有点颤抖,毕竟是个十六岁的孩子,面对死亡,还有那么一点点惊恐,可是他的表现,比起世面上大把的卖国求荣,卖祖宗求存的成年人,又强了太多。
“得令!”尹雪梨潇洒地一抖手腕,三尺软剑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