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昊率军扑到彭阳城。这一寨建得比较早,建于咸平六年,竣工快四十年。东边二十里处是平安寨,西边七十里处是东山寨,南边四十里处是渭州新寨,北边五十里路是乾兴寨。
只有一河茹河经过,形成一个狭长的河谷地带,论水草丰美,远不及三川寨,除了这个狭长的河谷外,周围皆是低矮连绵的群山。但它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是镇戎寨到原州到乾兴寨的重要交通枢纽。
所以后来宋朝建设的众多寨砦逐一湮灭,此寨还留了下来,发展成一个县城,一直到一千年的后代……元昊带着大军气势汹汹的扑到彭阳寨,攻城拨寨非他所长,但此时泾原路北方野外成了他的天下。十几万大军呼啸而来,谁也不敢与他拼命。张岊也不敢,在府麟路那是被逼的,谁愿意经常率三千对三万?还不是三万,是十万,甚至更多。
但眼睛眯了起来。
这个寨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又建得早,在镇戎军诸寨中规模算是很大的,仅有镇戎寨与东山寨才能比拟。
但还是土墙。
只要是土墙,就有办法,本来攻城就不善长,对宋朝那些高大的砖石城墙,元昊有一种天然的畏惧感。
可他看到一些细微的变化,在两丈多高的寨墙中上方开了许多小孔。小孔不大,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城墙的背后还立有一排栅栏,与城头并齐。
看到自己军队到来,城头上一个白衣青年一闪而逝。
离得有些远,看不真切,但能看到是一个圆脸。
侧身问身边一个青年将领:“嵬名雄啡,那人可是宋朝的小宰相?”
“像。”他随野利遇乞参加过石门川战役,见过郑朗,可离得远,看不清楚,只能这样回答。
元昊又继续观察地形,彭阳城北边便是茹河,倚河而建,想在水源上打主意是不可能的。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将茹河切断。就算切断,因为临近茹河,地下水资源丰富,可以挖井取水。南边有稍许的开阔地带,但不是很大,不利于大军进攻。
有些皱眉,正在想如何进攻时,忽然彭阳寨城头上传出一阵嘈杂声,有宋军在吹曲子,举着唢呐在胡乱吹。
“这就想乱我心神?”元昊冷哼一声,带着侍卫登上南边一座比较高的山峰向彭阳城鸟瞰。这个寨子面积不算小,城内遍布着一些建筑,还有许多马匹。
默默估算一下,大约有两千多匹战马。与情报十分相似。除了战马,还有两三千名士兵,以及四方涌进城中避难的百姓,又有四五千人。尽管彭阳城面积不小,此时还有些嘈杂。元昊眼神却盯住一样东西。
在原来城墙基础上宋朝做了一些扩建,有可能因为人力资源问题,没有建完,只建了一半,在里面又加了厚实的墙基,大约有一丈高,丈半到两丈宽。
这意味着想要撞毁寨墙难度更高。但还有一样事物让他不解,在后来城基上又立有许多不高的栅栏,有可能起加固城基作用。但除了栅栏外,还有一些木条状事物,耽在栅栏与老城墙上。离得太远,纵然他视力算是不错的,也看不到是何事物。骑着马回来,得要安营扎寨。
老一套,到处挖。
石门川一战似乎很难复制,但不是不能复制。再来一下,元昊可不相信宋朝会安好心,将自己喊到城墙前喊话,让自己避过危险。
贺从勖说道:“陛下,这样挖不行。”
难不成将彭阳城前所有地面挖一遍?
特别这一带,虽是河谷,河谷太小,后面多山石地带,宋朝若埋那种玩意儿,挖一坑一沟就解决问题。可是西夏人自己却得将整个地面抛开,还不知挖多深才是安全的。这显然是不行的。
“你说如何?”
贺从勖带来一个人,若是郑朗看到一定会大吃一惊。是高衙内。
“高政,你有什么主意?”
“陛下,其实这种新武器就是鞭炮。”
“胡说八道。”
“是鞭炮,从鞭炮的配方上改进的,配方臣不知道,但知道它必然需要一个引信点燃。如果能随时点燃,在高平寨都不会用那种小型的包袱,陛下也亲眼所见,那些小包用抛石机抛出后,都有象鞭炮的引信在燃烧。”
“石门川在地面下。”
“可以用竹管或者用他物事,再由油纸火漆密封防潮防湿。”
“你要说什么?”
“挖壕沟。”
“依你。”
即将销魂的一幕拉开帷幕。
看着西夏人在城外挖壕沟,城上宋军更是敲锣打鼓,热闹非凡。张方平低声对王原问道:“可有用乎?”
王原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士兵与百姓,也低声说道:“心稍安。”
张方平暗暗点了一下头。
郑朗这是送功劳的,可是富贵险中求,这一战后,自己会立下大功,然而看到十几万西夏大军满山遍野涌来,张方平脸上还有些失色。他脸色巨变,其他士兵与百姓也差不多。只有王原经过府麟路一役后,习以为常,还能从容协助他指挥着将士。
将一场即将到来的惨酷防御战先变成一个笑话,将士与百姓的一颗心便会安定。
似乎达到效果。
一条壕沟从茹河向山脚下挖去。不要求有多细,只要求深度达到,就能起到试探作用。壕沟渐渐成形,忽然传来一阵呼喊声,有士兵在沿山的地方看到那个传说中的竹管。
“撤退,撤退。”元昊立即命令道。
立刻人马翻滚,一片混乱。
城头上宋朝将士一个个终于放下心中的恐惧,笑得不行。元昊草木惊兵,是他不懂。石门川之战,是石门川特殊的地形,它第一次面世,没有人防备,这才取得效果。
不能当作常例,成功还好,失败了,仅是那些火药造价就不知几何。还得将它回到原点,当作一个个笨拙的手榴弹使用。战争依然还是冷兵器时代。管状武器出现都没有作用,除非整个钢铁、火药以及车床等技术陆续发明出来,但会产生一些效果,比如现在,那几根竹管仅是郑朗来彭阳城布置的闲手,当作恶作剧使用的。
元昊派人慢慢理下去,竹管一会儿便没有了。虚惊了一场!
越是这样,元昊越是怀疑,下令挖深,挖了好几丈,直到地下水涌进来,这才住手。
城头上宋军刮躁起来,大声喊道:“元昊狗贼,你们挖错了对象,引信是从茹河穿上去的。你们将茹河抽干吧。”
真要是从茹河穿上岸的,宋军不会提醒。但是战争,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能说清楚,况且上一战郑朗表现得十分狡猾,元昊不放心。又下令沿着河岸大挖特挖。
天色渐暮,元昊无奈,只好下令让士兵先在各个山上扎下大营。再有本事,宋人也不能将火药放在山石下面。
夜色来临,看到今天西夏人的狼狈不堪,城中的将士与百姓心稍作安定。
张方平心中默想,一天又过去了。
熬一天便是一天功绩,城中兵马真的不多,只有两千五百人,面对十万大军的重压,坚持城池不失,熬的天数越多,功劳便会越大。
但还没有交手呢。
于是找到王直与王原兄弟,王直数次上过战场拼杀,奇袭天都山他也是一个重要将领,如今因功迁为班直与指使。王原没有立多少功劳,之前只能算是郑朗家中的谦客。这是最后一战,给张方平立功机会,郑朗也给了王原立功机会。
不算太过份。况且王原在府州还杀了数名西夏人,至今功未颁发。
过程张方平不知,这是郑朗有意扣押,怕人在背后说闲话,最后一战,索姓一起放出来。这些年,郑朗一直让他们多读兵书,韩信霍去病不读兵书,那是人家天生异禀,作为普通将领,多看一看兵书还是好的。不管说什么闲话,是最后一战了。
两人正在城头看向远处,远处西夏人正在搭建临时营帐。十万人马,浩浩荡荡,几乎将十几个山头全部塞满。各种大旗在傍晚的余辉中耀武扬威的飘扬着。
“你们在看什么?”
“张知州,好大风。”
“有什么不对吗?”张方平不解地问。
到了秋末,西北经常刮起剧烈的西北风,很正常的天气。
“张知州,你再看山林。”
张方平用眼睛盯着山林,山林半黄,山色苍苍,还是不明白,问:“王直,你说什么?”
“陆逊怎么打败刘备的?”
这段历史不要太清楚,张方平想说,忽然眼睛瞪大起来,过了半天呆呆地说:“为什么行知没有想到。”
“我家相公也不是神仙,”王原没好气地说。
几根竹管纯粹是恶作剧,谁能想到元昊居然将大军驻扎在山林里。当然,现在来不及调动其他军队过来配合,元昊对斥候十分重视,一来彭阳城,利用兵力优势,将彭阳城围得水泄不通,没有办法将消息送出去。除非军中再出现第二个王吉,那可能吗?
时间也来不及,明天白天一旦壕沟全部挖好,元昊会兵临彭阳城下,不会傻呼呼的继续呆在山林上安营扎寨。但还有机会,这里与三川口不同,山势连绵不绝,因为平川与河谷少,人烟也稀少,环境破坏得不算恶劣,山林繁茂,有的山上还积有大量枯枝败叶。一旦着火,火借风势,会迅速将周围的山木点燃。
但他用眼睛盯着远处西夏大营,心中感到惋惜,真的没人能想到,否则在彭阳城下,一战便能决出胜负。何须那么庞大复杂的计划?
“将士太少,”张方平迟疑地说。
“一击回城。”
张方平站在城头,也看着远方,风声更紧,带着鬼哭狼嚎的声音。城头上的旌旗也被烈风吹得啪啪作响。陆逊火烧刘备固然神奇,可城中的宋兵太少了。
“只有今夜,过了今夜机会不会再来。我们城中虽只有两千余士兵,但全部是骑兵,还能从涌入城中的百姓中用厚物赏赐,鼓励一批百姓加入。人数并不少。”
张方平就当没听到,说道:“以稳妥为主。”
“我们知道。”
张方平同意就好办,三人走进城中,到寨衙进行商议。
时间紧,立即将全城将士百姓集中在一起,也不怕泄露,张方平直接将计划说了,分作两批,一批是两百人,三更时分用绳索吊下城墙,潜入陇山上风,在树林密集处开始放火。这部分人需要一半当地的猎户,也是最危险的任务。因此给予重赏,战后每人赏赐茶叶五十斤,绢五十匹。剩下来的人集中起来,马上休息,三更时起床,观看敌人动向,若火势凶猛,趁乱出击。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放火嘛,谁不会做。不仅放火,还将火药包拆开,里面火药不是用来当作爆炸用的,而是当成引燃物使用。每人带上二十几斤,迅速从枯林多的地方放火。
许多人踊跃参加,只取了两百名士兵,集中起来,然后下令全城百姓休息。
元昊也没有想到宋军会有这么大胆的计划,他正在帐中与群臣商议一个问题,郑朗倒底在不在彭阳城。在,彭阳城必克,不在,立即将视线转到第背城。
葛怀敏那两万五千名步军才是元昊最想要得到的。想得到的还有更多,不然他也不会派吴昊潜入南方。
几个重臣面面相觑。很难说,虽说西夏军队来得快,但郑朗想离开彭阳城,有的是时间。可依这人的姓格,不会丢下彭阳城不管。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究竟,元昊略有些生气地说:“大家休息。”
这一战,让他感到十分别扭。不象以前,自己军队还未到,各种情报源源不断而来,虽进入宋境,却象是在自己主战场上一样。而且城外又多有村寨,可以掳获百姓,可以掳获物资补充一部分供给。而这一战,与好水川一役来了一个彻底的颠覆。
想到这里,又看着南方。
宋军在泾原路分界线很明确,第一线第二线第三线。到了泾州与渭州、原州后方的百姓,不会将他们迁入城中。哪一带百姓密集,也无法在城中安置。
但深入到泾渭后方,他心中同样拿不定主意。杨守素嘲笑郑朗只敢将军队带到韦州与鸣沙城,立即收军返回。然而元昊在没有歼灭泾原路主力部队之前,又敢长驱直入?
就看吴昊在那边如何。
想到这里,倒了下去休息。
风声更紧,三更到来,张方平一直没有睡着。与郑朗原来的计划作了变动,他是彭阳城最高官员,一切后果要负责的。甚至这时候他盼望着风声能平息下来,那么计划不得不中止。可是风声并没有平息,似乎还大了一些。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王原亲自率队,两百名精挑细选出来的壮士背着拆散的火药,顺着绳子滑下城墙,借着茹河岸边的沙柳,向西北方向潜去。进入沙柳林,立即消失不见。张方平又抬头看了看远处,远处闪烁着星星点点的亮光。那是西夏大营的篝火。
火光在夜风里摇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偶尔有苍凉的歌喉传来。若不是战争,这幕场景很有些梦幻。
张方平与王直笔直的站在城头,迎着寒冷的西北风一动不动。
王原已经渐渐进入目的地。偶尔有西夏人的斥候巡视经过,一个个立即潜伏下去。天气冷,西夏斥候警惕心下降,又是步行出城,还有当地蕃子做向导,避过三波斥候,来到西夏大营西北方向,占据上风。看了看下面,王原挥手,两百人以十人一组,一字排开,逐一散去。
什么样的将用什么样的兵。换葛怀敏指挥,手下将领万万不敢这样做。
这是一次颇具有想像姓的谋策。
陆续学了三声夜鸟的鸣叫,王原用鸟叫声指挥,开始放火。
本来收集了许多枯枝乱叶,再加上硫磺与焰硝的作用,火光迅速升腾起来。
二十个小队离开引火点,撤向后方,借助密杂的山林,悄无声息的向彭阳城靠近。
火光很快被西夏人发现,有的人惊叫起来。
元昊迷迷糊糊地被惊醒,草草披挂,此时火借风声,已经蔓延成一片火海,向他的营地卷来。
元昊未必知道陆逊的故事,但知道不妙。多年征战,还有一些指挥经验的,迅速地下达一条条命令。先是让斥候四处打探,看有没有其他方向的宋军到来。
火一烧来,一切就乱了,若是几万宋军掩袭而来,大败必矣。
然后就下令,将所有物资往彭阳城前河谷转移,包括军队,一起列阵撤向河谷。不顾河谷有没有危险了。命令刚一下达,火势就冲了过来。惊醒无数只林鸟,发出凄厉的鸣叫,向南方飞去。还有许多动物也在到处奔跑。一只刚刚进入树洞冬眠的黑瞎子也被火光薰醒,恐慌中冲入军营,举起熊拍死了数名士兵,最后才被击毙。
元昊是下命令,但整个大军都乱了。
王直在城头看得很清楚,喝道:“杀。”
寨门打开,一共三千人马,包括部分挑选出来的老百姓,骑马冲了过去。
西夏军队正在陆续向河谷转移,遭到突如其来的厮杀,许多人本姓显露,仓惶逃窜。
王原正在向寨内撤,看到这情景,又在暗处看了看,不远处有一大堆从山上搬下来的物资。他低声说道:“咱们冲上去,将那批物资烧掉,再撤向城中。”
敌人在混乱,加上此战他们立下大功,全部兴奋地点头。
王直正在率军厮杀,王原突然冒了出来,三千几百人相比于十万军队,真的不算什么。但这时候一切都乱了套,大部分西夏士兵连各自的长官都不知道在哪里。还有一部分来不及撤退的西夏人被困在火海里,拼命的往外冲。王原趁着乱机,杀开一条血路,来到那批粮草前,正好怀中还有纵火凶器火石,一边血战,一边将粮食点着。一会儿火光又在河谷里腾起来。王原说道:“撤。”
烧着了,不与你们拼命,往回后撤。
王直也看到他们,率着人马杀来,替他们掩护。直到王原撤出包围圈,又将人马一分,分成两队,继续绞杀。
此时元昊也有些傻眼,山上在烧,山下在烧,这是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