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暖,京城外桃花开得如火如荼。
天气暖和了,早朝也不用这么辛苦,待漏院早撤出炭火,几个太监无精打采的拿着拂尘,分站两侧,文武官员先后到来,在悄悄思语,不要以为他们多说政事,照样议论八卦,并且八卦成份远远超过政事的成份。
欧阳修忽然盯着郑朗,说道:“行知,君负天下大名,万民期盼,为何来到朝堂,居然一言不发?”
以前蔡襄也问过,被郑朗一顿训斥后,不语了。不久郑朗推出裁兵法、仓法,但之后,除了找自己麻烦外,几乎又是一声不吭。欧阳修急啊,君子党三个领袖,韩琦与范仲淹隐隐在火拼,郑朗袖手旁观,这还了得。
“永叔,你问一问希文兄,我多累啊,本职的事都没有做好,那来的时间,发什么言?”郑朗摊手。
范仲淹点点头。
到了三月,麻烦不断,江淮旱灾,南兵谋乱,但财政在不知不觉的变好,国库开始有了微薄的积余。如果不做东府宰相,不知道的,做了宰相,才知道何其不易。
若象这样继续发展下去,秋后国家财政变能缓过气来。这中间郑朗功不可没。
至于一言不发,他倒是懂的,道不同不相为谋,郑朗想法与他们不一样,所以才不吭声。可范仲淹是道德君子,自然不会将原因说出来,让欧阳修盯郑朗。
实际不然,欧阳修也怵郑朗,一个水洛城弄得两败俱伤,忍不住才责问的,希望郑朗站出来担当。
早朝有事,与郑朗无关,要么新政,要么水洛城,耳朵都听肿了。回到中书省,翻阅奏折,忽然看到一条消息,将它拿出来,冲章得象、范仲淹与贾昌朝说道:“章相公,希文兄,子明兄,你们过来看一看。”
贾昌朝让他一个兄字弄得两眼汪汪,俺都能做你老爹了,怎么成了你兄弟,无奈啊,范仲淹比他大六七岁,还做兄,他只能做兄了。三人走过来,不算太大的事。
奏折上的事真的不大。
朝廷听从郑朗意见,开始于海外设了一些供给点,发挥了作用,等于在沿途提供二十几个小港口,三四年过去,最少有二十几艘船因为这些小港口逃过劫难,总体来说,现在宋朝船舶技术在飞跃发展,但还有许多缺陷,这才是郑朗用时间换取空间的由来。出海的船多了,技术进步就会很快。现在还不足以让船平安抵达大洋的彼岸。
而且有了这些小港口,种植蔬菜水果,养鸡养猪,提供后勤保障,减少船舶不必要的空间。为了这些供给点的设立,发生多次交战,死了一些将士。但国家缺钱啊,于是没有人吭声。好在现在原地的土着人落后,又不强大,也不需要深入在密林里,让他们臣服,所以在付出部分牺牲后,供给点渐渐成立。
成立后,有利有弊,许多人不适应当地的气候,虽带了大量药材,还是有人陆续病死。不过也有益处,这些供给点不需要交纳任何赋税,又是海客必须品,价格卖得高,海客也无可奈何,只好低头等宰,甚至为此还闹到京城。一只鸡在京城也不过卖七八十文钱,但在这些地方能卖出三四百文钱。朝廷和了稀泥。
但这些供给点设立之初,皆是精挑细选的,首先它必须位于航道上,有优良的港湾,吃水深,能避风,其次是地形,必须平原地带,没有大规模土着人出没,附近有充足的淡水源。
于是发生眼下的事情。
摆明了,朝廷没有指望供给点谋利,远离故土多不容易,况且哪些地方十分炎热,不但没有指望它们谋利,相反,包括建造指航灯塔的钱都是朝廷出的,甚至提供农具、生活用品、不远万里带去数头耕牛,让他们免去一切后顾之忧。
当然,没有年薪,谋利靠自己双手,于是大肆开耕,这些地方肯定比较容易耕种了,天气热,特别是粮食,居然做到一年三季,本来是自给自足的,顺便养些牲禽,但越搁越多,有的人便让海客带来酒曲,酿酒贩卖。甚至有的机灵,与当地土着人进行交易,不亦而足。反而只要勤快与聪明的,这三四年下来,都发了一笔不小的财。
但粮食种得多,终是积余下来。有的海客听说中原缺粮,粮价上涨,看看自己船空了,讨价还价,带了一批返回杭州。进入杭州湾,便有人指出来,朝廷在密州设了一个新港,北方米价上涨到一斗一百多文钱,你们带得不少,不如去密州,哪里离京城近,你们所带来的海外之物还能卖更高的价。于是扬帆出发,借着东南风,来到密州。密州官员有些傻眼,密州市舶司刚刚草建,也列了各个货物的税务清单。但这个大米怎么征税啊?征得多,人家获利轻,会抗议的,征得少,又不符合规矩。感到为难,于是几千石大米,居然上报到三司。三司将这份邸报又交给中书省,王尧臣不懂,只好问郑朗。
三人莫明其妙,几千石粮食管什么用,值得你喜欢成这样?
“国家人口越来越多,缺少粮食啊,你们看,”郑朗将那幅航海图拿出来,又说道:“海外有多大地方?若是海外多有耕地,若是遇到灾年,又会增加一个粮食来源。”
“仅是顺带,若全部装粮,多半不值,那些商人也不会答应。”
“主要船小,质量又差,航海的船多了,船舶会越来越大,丰年不值,荒年一斗米一百多文,甚三四百文,那么就值了。”郑朗不顾他们有什么想法,在此奏后亲笔批上,携带之粮税务全免,商贾嘉之。
往后还有多次的大灾大难,然而想粮食增产,又非是一朝之功,说不定海外也许提供另外一条出路。
下值,家中来了几个客人,韩琦从陕西回来,朝廷和了稀泥,两边都不责怪,将刘沪与董士廉释放,既然水洛城修得快要竣工,让刘沪继续主持修建。
没有说尹洙,但尹洙与韩琦无疑是输了一筹,韩琦将陕西的事务办好,风尘朴朴的回到京城。第一个便找郑朗,至于那条诏书,让执政大臣勿得接见宾客,韩琦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但带来几个人,看到郑朗收养的两个孩子,惊喜地扑过去喊道:“大双,小双。”
郑濡郑晏也扑过去,显然能认识。
郑朗狐疑地看着韩琦,韩琦微笑,说:“行知,听闻你家门客在拿着这两个孩子的画像寻人,我关注了一下,最后在蒲城找到他们的舅姑家的亲人。”
简单地说了一遍,孩子的父亲不是姓郑,而是姓蔡,山区的贫困家庭,其父于严冬进入深山打猎,摔下山坡跌成残废,其家就靠其母艹劳,平时里亲戚救济一点,过着半温半饱的生活。去年大旱,在韩琦安排下,大批灾民编列,有序进入河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粮食运到关中成本太高,相反到河南就食,无论是以工代赈,或救济,成本会大大的降低。
孩子的一家大约就分在永安做工,离郑州不远,不然也不会跑到郑家。但灾民数量巨大,不可能让所有亲人呆在一起的,在安排时,蔡家与其舅姑家等亲戚打散,相互找不到了。其舅家与姑家自顾不暇,反正指望朝廷给一条活路,也没有注意。今年春天,旱灾缓解,陆续回家准备春耕生产,结果蔡家四口人没有回来。正好韩琦也在派人寻找,听说此事,将画像拿过来询问。
一眼就认出来,两个孩子几乎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这几个亲戚救济得最多,那一个不认识。几个人抱着孩子哭得象什么,大娘又用拐棍揍了郑朗几下。
韩琦说道:“大娘,你别气,我也有错,不能怪行知一个人。”
心里面很无语,容易么?去年灾区百姓好几百万人,若不是我,若不是你儿子,还不知得多少百姓饿死冻死。
蔡家的几个亲戚也劝大娘。
但大娘这样很好的,至少这几个百姓心中已经感叹,原来宰相家的家教这么严啊。“好严”!
大娘又问:“这孩子……”
四儿与环儿紧张地看着这几个人。
大舅说:“老娘娘,承蒙相公收养,这是蔡家修来的福份,就麻烦郑相公了。”
虽是村夫,可也不傻,孩子抱回去,谁养啊,自家的孩子都养得半死不活,放在郑家,会有什么前程。再下面的话就不大好听了,大妹子聪明哪,怎么想起来抱着两个孩子奔到郑家的。这一下子小鸡变成金凤凰,这条命丢得值!
四儿环儿与几个娘娘全部松了一口气,真要,还真的还给人家,都养了好几个月,有了感情,怎么舍得。
郑朗说:“你们坐,请用茶。”
几个人用小半个屁股坐着,诚惶诚恐,韩琦对老百姓也不讲架子,算是平易近人,一路跟韩琦进入京城,受了一些薰陶,才开始见到韩琦,几个人连话都讲不周全。
说了一会儿闲话,大娘请他们用餐,那敢,这个饭吃得会烫嘴的,于是大娘又从家里拿出一些钱帛,让他们返回去。算是让孩子弄清楚身世了,但问题不在这里,而是为什么韩琦亲自将人带回来,不是让郑朗门客带回。
蔡家几个亲戚不敢在郑家吃饭,韩琦无所谓,大咧咧地坐着。
大娘说:“谢过韩相公。”
“大娘,顺手之劳,何足挂齿?”然后看着郑朗,说道:“行知,朝廷为小小的水洛城争得熙熙攘攘,但行知,你说说看,水洛城有多重要?”
崔娴瞟了郑朗一眼,暗下摇头,果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