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朗脸色变了变,迅速又镇定下来,和颜悦色地问:“梁王殿下可安好乎?”
“托郑相公惦念,殿下安好。”
“近来可修学业乎?”
“时间读书,但我不解,近来郑相公所着仁义,我朝也有所流传……”
赵祯蹙起眉头,嘴角动了动,最终没有说。
郑朗说:“难道那本书写得不对吗?”
韩迥说道:“对也对,为何郑相公所授仁义与你所写的仁义不一样?”
“那是必然,”郑朗徐徐答道,心里面却在琢磨,没有想到这本书这么快流传到契丹,只要到了辽国小皇帝眼中,肯定会产生怀疑,但不要紧,继续说道:“这本书是写给我们宋朝人看的。韩大夫看过我的仁义,可看过我的中庸?我朝与贵国不同,我朝文治乃久,疏忽了武功,故仁义中多有激励之言。这也是一种阴阳的调节之道。贵国情况与我朝不一样,以武功闻名于世,重武轻文,故我与梁王交流时多授文治之法。可是我又带梁王殿下多次狩猎,乃是励其不忘武功也。”
赵祯与一些知道内情大臣一起露出笑意。
为此,郑朗刻意说过,契丹禀程唐朝的一些制度,胡汉分治,看似做得好,实际乃是一个无解之题。虽然幽云十六州汉文明不及中原文明,但远比契丹游牧文化先进。不吸收幽云十六州不能治理。一吸引,契丹人放弃原先的游牧文化,学习汉人文明,最终必然堕落。不是从辽兴宗开始的,而是自萧燕燕就已经开始。如果郑朗授其太子原先儒家的仁义,再加上励其游猎,最后这位契丹储君不知会变成什么怪胎。
所以马家子弟马保忠言强天下者儒道,弱天下者吏道,希望辽兴宗大倡儒教,被辽兴宗拒绝。什么原因,辽兴宗肯定说不出来道理,但他直觉感到一旦真的这样做,对契丹很不好。
但这种交融,也给宋朝带来一些不利的因素,一部分幽云十六州的汉人契丹化,文明没有契丹化,生活习惯、起居、穿着契丹化,这更增加了收复难度。
韩迥不能言。
郑朗道:“谢过梁王殿下关怀。”
从他手中将信接过来。
郑全节在边上说道:“我奏国母命,也问郑相公一件事。”
“请问。”
“国母让臣问你,当初你与我主立下约定,若是五月不得逃离我国,就会归降我朝,另外还有一条约定,以后迎娶魏国公之女。不知道郑相公何时履行这个约定?”
殿下传来一阵议论声。
若是如此,郑朗名声可不大好听了。
郑朗叹了一口气,有的事他一直不想说的,然而契丹一次次想要挑唆,不得不说。看着四位使者,又看着赵祯说道:“我在北朝时,我朝有人议论,说让我当学苏武,不失气节。错也,若是学苏武,我必死无疑。我们宋辽两国,与汉匈奴情况不同。汉与匈奴乃敌对之国,汉武前,两国也有和亲,也有一些赏赐,然没有岁贡。宋辽两国自澶渊之后,乃是兄弟之邦。我若真的投降贵国,我主必忍辱屈之。但我不降,为了不影响我朝给予贵国的庞大岁币,又要给我朝一个交待,必将我杀之。反正我与我朝断绝联系,随便找一个理由推辞,即可搪塞过去。”
“只要我不逃出来,又不肯降,必死!当时我答应前往,乃是我朝正在与西夏作战,两面开战,必对我朝不利。然我幼年十分荒诞无稽,后来侥幸发奋读书,深受太后与陛下宠爱,无以回报,为国家计,答应前往一行,以免两国盟约发生不好的意外。河曲之战过后,我主为臣安全计,曾劝臣不要去贵国,以免身遭不测。那时,你们辽国与西夏开战,虽因为意外,惨败之,反观我朝,与西夏之战,却屡屡获得大捷。为什么我还要去,国无信而不立!”
四个使者脸上都有些臊红。
相比于契丹的乘火打劫,宋朝做法十分忠厚。
这件公案翻将出来,契丹没有理。
“我前去也做好不测的打算,但我死无所谓,两国必然交恶。故又做了一些安排,非为自身安危着想,乃是为两国计也。终是有些托大之举,北朝一行,比我想像的艰难。一度贵国让我与我朝隔绝,几乎不得相见,但最难的不在此。到了秋天,贵国国母几次相逼。那时,贵主需要时间做一些安排,毕竟一旦我刚烈而死,贵国得不到我的人,反与我朝交恶,得不偿失。我也需要时间,等待春捺钵从女直处逃走。经贵国国母相逼,形势非常恶劣。于是我想出一策,与贵国国主定下一个约定。我同意贵国对我使出任何手段,使我归降贵国。但归降后,必须以平妻身份迎娶魏国公几岁的女儿。贵国也允许我用任何手段逃出贵国。无论什么结果,双方对此都不得戒意。为何有此婚约,因为其女是魏国公之女,贵国国母之亲侄女,暂时贵国国母不会找我的麻烦。又有,她小,不会因此而污名节。实际我处境仍是很困难,侍卫有多人被贵国收买,与我朝几乎不得联系,若不是张海冒险一行,带了一封及时的信函,就差一点让贵国得手。我不为自己安全而逃,我更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儒家之道,爱人爱己,连自己都不爱惜,何谈爱护别人?但为什么我与西夏作战时,亲临前线,无他,一是便于指挥,一是身先士卒,报效太后与陛下对臣的恩宠与信任。在国家这个大我面前,个人的小我又算得什么?”
“好,”张方平喝道。
“实际我逃跑时仍危机重重,仅隔三个时辰,贵国便警觉起来。贵国此次做法,我能理解,想得到一个有能力的大臣,使贵国强大。可有几条没有做好,对我未做详细的了解。若是不得脱,还有什么婚约可谈?我怎能对一个几岁的小女孩子产生兴趣?说喜欢可以,那是长辈对晚辈的爱护,但怎会动歪念头,要将她纳进房中?她是一个好女孩子,聪明伶俐,天资聪慧,以后此事望贵国不要再议论,以免贻误她的前逞与终身大事。”郑朗说道,掂了掂手中的信,辽国这个太子对自己还是很尊重的,自己可不想给他头上戴一顶绿帽子。
“其次贵国低估我的信念,我反对轻视生命,不爱惜自己。可为了国家,为了忠孝,死又有何妨?一旦不得脱,我必死报效国家,报效陛下对臣的信任!三是你们听信民间传言,高估了我。这个国家最重要的是需有一个好人君,然后才是各个大臣,主贤臣明,人君才是主要的。只要人君贤明,会涌出许多有能力的大臣。又岂止是我一个。比如我做的一些事迹,非是我一人之功,一是皇上对臣的信任与支持,二是开明的国政,三是群僚之功。那有靠一个有能力的大臣,就能将一个国家治理妥当的?若是如此,以我朝范希文之贤,为何新政出来后,搔扰天下,反不得功?又如我朝遇到种种困难,我却束手无策乎?得到我,贵国也不会强大。失去我,贵国也不会削弱。四乃是贵国之态度,此事过去很久,我对贵国多有善意,贵国于此事上也做得太过份,破坏了两国之间友好。过去便让它过去,不应再翻将出来。例如我主持一个密探指挥使,派了一些密探,有西夏,有南方,为何不派任何一个密探潜伏于贵国?无他,对贵国始终抱着友好的态度。”郑朗又扬了扬手中的信:“梁王殿下对我有好感,很感谢。那么未来贵国两代人君都不会与我朝交恶。为什么我要交恶于贵国。此事已往,望四位使者以后勿要再提。”
赵祯击了手掌,啪啪两声清脆的响声传出,说道:“几位北朝使者,郑卿之言,亦是朕之言。”
说得有理有节有情义,四位契丹使臣个个不能吭声。
赵祯又举起手中的酒盅,对郑朗说道:“卿之忠烈,朕当敬卿这一杯。”
郑朗草草地将契丹一行再次说了一遍,可是其间的凶险,以及郑朗壮烈,聊然于表。
有一些正直的大臣,同样喟然长叹。
这个郑朗不管,他索姓将中间种种说出来,是怕契丹继续用此诬蔑反间。
事也没有多大的事,回来后便将过程对赵祯说了,即便赵祯死了,宫中的那位做得不大好,也不是很恶劣,将来那位更是一个不错的人君,对臣子的信任,往往还超过赵祯。而且信任得太过份了。相比而言,赵祯做得更好一点,种种平衡掣肘,使朝堂一直很安静。越往后赵祯做得越好。什么事都有一个度的,赵顼这小子过了这个度。这还是封建王朝,儒家理论治的国,必须得维护这种尊卑有序的秩序。
郑朗站起来说道:“谢过陛下。”
一仰脖将这杯酒喝下去,又喊来服侍的宫女,低声说了一句。
宫女将耶律洪基的信,转递给赵祯。
严格遵守着制度,不越礼制。契丹这些小手段,问题不要紧,不过没有必要招惹一身搔气。
赵祯看了看手中的信,本来想说,不用递给朕,可想了一想,一笑,将信打开观看,没有说其他的,仅说了一些慰问的话。不过看来这个契丹小太子对郑朗感情是不错。先是笑,后略有些惆怅。
紫宸殿上的对答,引起一些议论。
事后庞籍用此与郑朗打趣,说道:“行知,我若是你,不用多说,契丹若嫁女,你就答应迎娶,看他们嫁不嫁?”
“嫁什么啊,难道你忘记了欧阳永叔的事?”
“那不同,欧阳永叔之事,十有八九是真实的,并且此女乃是……”
“替君子隐。”
“得,他是君子吗?”
郑朗不言。
是不是君子不要紧,后世他比你名气要大得多。两人没有多说,枢密院要准备办一件大事,大比。通过这次大比,清晰的看到宋朝各种军队的顶尖人材武艺真实情况。还有保丁……但郑朗还在悄悄办另一件事,“营救”西夏太子……元旦渐渐近了,郑朗从枢密院下值,又看到梁怀吉,梁怀吉将他拦住。
郑朗头很痛,不用说,小公主又出宫了,早晚得让这个小公主害死的。梁怀吉刚要说话,郑朗伸手拦住,看了看四周,没有人注意,对他说:“你带我上楼。”
“喏。”
带到楼上,进了雅间,看到赵念奴,先施了一礼,然后说道:“公主殿下,你我之间不能这样相见。若是让他人得知,传出去,不但沾污臣的声誉,也沾污了你的声誉。”
不能见面了,不但赵念奴越长越大,还是“有夫之妇”。没人知道问题不要紧,有人知道,再加上那个萧观音,自己跳到黄河里也休想洗得清。
“我知道,”小家伙抿着嘴,有些不喜,又说:“我见你,只想问两个问题。”
“那你快点问。”
“我托你办的那件事,你办好没有?”
“你还小,离婚约尚有很长时间,放心吧,我会守护你的幸福。但不是这样守护的,至少不能随便见面。那不是守护你的幸福,是在害你。”郑朗愁眉苦脸地说。看来是不是要派人打听一下宫内的事,谁在教育这位小公主,让她劝一劝赵念奴……主要还是小,不知人情世务,让郑朗感到很苦逼。
“嗯,我还问一个问题,人会不会越长越大?”
“是啊,为什么要问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