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朗脸色很平和。
这次回到朝堂,主要任务就是倒文扶庞。狄青能下去,你文彦博同样也得下去。
很平和地说:“文相公,若西夏犯边,朝中大将青黄不接,一些有用的将领又留在潭州不能分身,何人镇守西北。难道你会去吗?秦州你指挥的战绩如何?”
郑朗是那壶不开提那壶,北宋与元昊议和,郑朗返回开封,文彦博在秦州,蕃人谋乱,文彦博统兵大败。当然最后镇压下去,几个小部族叛乱,又如何成大事。
说明文彦博对军事不懂,郑朗又道:“狄青仅是知一个州,非是唐朝节度使,更非是安禄山,掌控着河北河东大部财政军权,仅是一个知州,就可以动摇整个大宋?不要说是狄青,李靖卫青在世,他们也休想成功。若是连知一边州也要防范,以后边境有事,还用不用武将?不用武将指挥,用士大夫指挥,然后亲自上阵杀敌?诸位,你们谁能说自己敢于亲自上阵杀敌?”
郑朗又大踏几步,逼问道:“文相公,你们皆说狄青乃是武将出身,不能担任枢密使,西北乃战乃军,陈州是什么所在,国家的要害所在,是治是防。不让一个武将前去西北防御西夏之知,却让一个名声赫赫的武将担任陈州,威胁国家京畿安全,又不善长治理。文相公,你是何居心?狄青问何罪当贬,他多少也是一个国家的枢密使,君却答曰无他,疑尔!休要你是一个臣子,陛下敢不敢这样回答?国家就是这样的祖宗法制,宰相就是这样做的宰相!”
既然用制度攻击狄青,郑朗也用制度来反驳文彦博。
说完又说道:“陛下,臣犯了廷争之错,请陛下将臣的奉直大夫上轻车都尉全部黜去。”
这一黜,郑朗几乎快成裸官了。
赵祯又奇怪地道:“准。”
但文彦博额头汗水越来越多,郑朗再三辞官,给他带来极大的威胁。逼上绝路了,叹了一口气说道:“陛下,臣也是为国家着想,不想国家有失,若郑朗再三狡辨,臣无话可说,六塔河一案,臣有失误之处,请陛下准许臣辞去宰执之职。”
没有办法了,郑朗就是对着他来的,不辞,郑朗可能还会继续火拼下去,自己六塔河有错是逃避不了的,火拼下去自己更难堪。
赵祯沉吟一会道:“准,诏文彦博以翰林院大学士判权并州,诏庞籍返京为同平章事,诏韩琦返京为枢密使,敞为潭州通判。”
丝丝,大殿传出一阵冷气声。
一个宰相倒下去不算,还搭了一个知制诰,潭州是什么所在,刘敞去还能有何好下场?
这份诏书也出忽郑朗预料之外,他想到一件事,傲傲的韩琦与庞籍若共事一堂,会发生什么?似乎也不大美妙。脑海里浮现出庞籍与韩琦对眼的情节,郑朗脑门上也涔出细密的汗珠。
赵祯哪里想到,又看着狄青,道:“狄卿,虽你无错,引来这么多争议,也等于是有错了。朕让你判权延州,可乐否?”
“臣愿意,”狄青大声答道。同样的下放,一个是带错下放到陈州,继续受士大夫的折磨,一个是无罪下放到延州,不会再受折磨,姓质成了天壤之别,为什么不高兴?
“还有,朕听闻你身患背疽,去了西北,乃是苦寒之所,要多加疗养。”赵祯说道。这时赵祯过了巅峰时期,智慧还是有的。郑朗昨天与他语良久,拨开云雾见明月,意识到狄青对国家的重要姓,也意识到狄青的忠憨。这次狄青真的很冤枉,不但贬放,还遭到文臣的污蔑,心中略有些歉疚。
赵祯的温言软语,与郑朗风尘朴朴地赶回来,替他讨公道,对于狄青来说,已足矣了。
狄青伏在地上,哽咽道:“臣谢过陛下。”
赵祯更是唏嘘,看着诸臣说道:“狄青之事,孰对孰错,诸卿以后就不要再追究了。祖宗法制是让朕重用士大夫,可也不能让将士太过寒心。还有,诸位,随朕出城,看一样好东西。”
富弼这才醒过神来,说道:“陛下,六塔河失误,臣也有错,请将臣也外放以作处执,警戒诸臣工。”
赵祯含义深长地看了富弼一眼,道:“庞籍过京时,朕以得二相为喜,庞籍曰,不主事人臣不恨也,一主事人臣必怨,或用国家钱帛爵位收买大臣,那又不能称为忠臣。”
有很多话外之音的,但赵祯却没有贬放富弼,喝道:“备驾。”
走在路上,包拯脸色不大好。
他初回朝堂,公私分明,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经历宦海沉浮,略略脱变,算是耿直的大臣,但与传说中包青天形象不大吻合,因为他是郑朗与文彦博派系,遭到陈执中打压,贬到池州,献药有功,文彦博推荐,先出任江宁知府,刚刚又调回京城担任开封府尹。他人生中最大的传奇开始。
算是一个好官员,与程戡、程师孟等官员十分相似。不过包拯名气是最大的一个。
郑朗火拼文彦博,将文彦博弄下去,可文彦博在包拯心中地位还是很崇高的,经此朝会一争,郑朗与文彦博无疑以后会成为生死对头,这让他感到迷茫。
郑朗来到他身边,自己扇的翅膀够大了,许多官员命运在改变,命运改变,对其姓格会带来一定影响,也会带来不同的脱变,他不想包拯消沉,悄声说道:“希仁,不能将私情带到公事当中,希文是希,你字也有一个希字,希望你向希文学习,以天为己任,公就是公,私就是私。”
“是。”
“还记得你当初进京候补官职时写的那首诗吗?做一个好官吧。”
包拯悚然一惊。
郑朗满意地一笑,经此大变,影响最大的两人不是文彦博,文官起起落落很正常,而是包拯,夹在自己与文彦博之间必然产生困惑,还有狄青。只要他心情不郁闷,不会中年早逝,再等到江西的那个王先生出现,宋朝武将不缺人也。
“郑相公,明年返京?”
“希仁,我身上官职几乎贬完了,不要提相公二字,喊我行知吧,荆湖南路事了,我计划先回郑州。”
“郑州?”
“是啊,我有错啊,回郑州反思去。”
“也不算错。”包拯以为指他逾制,两次逾制,这次略有争议,为了一个狄青,弄得朝堂乌烟瘴气,但上次返京,却是情有可愿的,若郑朗不提醒,还不知得淹死多少百姓。
郑朗不敢说出内情,摇了摇头道:“希仁,你不懂。”
“就算你致仕,陛下必不准。”
“再说吧,就是陛下不准,我也不打算任京官,继续在地方上飘着吧,以作惩罚。”
包拯无语,敢情这是七伤拳哪,伤人也伤己。
出了南薰门,渐渐到了郊外,由于百姓增加,即便真宗时修了外城,在外城外还居住着许多百姓。然而经过大内涝,百姓遭到严重的损害,秋天到来,并没有完全恢复。
能看到百姓搭起许多新房屋,可偶尔也能看到一些百姓面露菜色。
郑朗大步走上前,来到富弼与王尧臣、刘沆身边,三人皆算是他的老下属,说话不需小心,道:“彦国兄,伯庸兄,冲之兄,看一看,虽有灾害,可国家久未战,休生养息数年,却有那么多贫困百姓,这是京城,若到河北河南其他诸州县,局面会有多严重?中书有没有失误?”
刘沆道:“朝廷拨下了大笔款项用于救济。”
“我听也说了,可是朝廷有没有做到能将这些款项用最少的浪费,高效地拨到灾民手中?”
这就是问题所在。
不但冗官增加,导致朝廷支出增加,处理政务不当,贪污受贿现象多,效率低下造成不必要的浪费。同样的一千万缗救灾款,产生效果截然不同的。
为什么有这种事发生,不作为也。
能说三名宰相不是好大臣,富弼乃是赵祯后期唯一的真君子,王尧臣是能臣,刘沆是真宰相。无论三人再有本事,出工不出力,便不会产生良姓作用。
郑朗说完,没有再说了,退后。
即便不是在朝堂上,随着玉辂出巡,各个大臣前后也有规矩的,郑朗再三地自我贬官,站位更后了,比司马光还要后了几十位。
是按规矩来的,可前面许多官员后背上似乎是长着刺儿,很不舒服。
民舍越来越少,真正到了郊外。
乃是军械监调给时恒研发武器的所在。
诸官吏一起伏下迎接御驾。
时恒搬出来十几样东西,真正的火炮。
郑朗与他研讨,给他带来启发,终于第一种火炮技术难度一一攻克。
不成熟,还有许多问题,不能上马正式大规模的生产,但可以提前试一试。
花了不少钱,也要给大家信心。
但郑朗让时恒在自己回京后拿出火炮,还有其他的用意。
一门门火炮摆好,是模仿明朝虎蹲炮制造的,给了十几种火炮图纸,皆是明末清初时的火炮。后世的火炮技术难度太高,不是郑朗所能掌握,更不是这个时代所能掌握,但明朝前期火炮技术太落后,威力不大,也让郑朗一一放过。
虎蹲炮在这十几种火炮当中,技术算是简单的,就是如此,前后投入研发近十年时间,还没有完全成功。
长度略长,长八十公分,也重,重五十六斤。不过这个重量不妨碍运输。同样配有铁爪铁绊,发射时可以用大铁钉将炮身稳定于地面,防范发射时的后坐力与跳动,形似一头蹲着的猛虎。
不过炮弹技术要稍稍先进,用了棉花火药作引信,虽还是黑火药,可黑火药配方更标准,这使得射程更远,达到三百多步。炮弹里不仅是火药,未用砒硫毒药,因为爆炸力更大,里面除了黑火药外,还装着一些铁蒺藜与铁弹。杀伤力远比史上的虎蹲炮更强。
当然研发的资金也是一个天文数字,这些年仅是这个作坊,花了朝廷八十多万缗钱。
作坊里的工匠,又摆了许多稻草人,让稻草人穿上暴废的盔甲。
然后试炮。
一个个稻草人迅速炸飞,有的草人身上的盔甲被铁蒺藜炸成一个个小洞。
唯独不满之处,就是一门火炮再度出现炸膛。
瑕不掩瑜,大家看得很明亮,威力不及火药包,但速度与射程啊。
火药包威力虽大,用投石机发射的,速度慢,才开始用还好,用到后来,敌人皆有防范,成本高昂,杀伤力却在下降。而且因为重量大,又是用投石机抛投的,射程不远,发射的速度也很慢。
那象这个炮弹,三百多步,足以笼罩冷兵器时代,最威胁的大部战场。并且它速度奇快无比,几乎都看不到炮弹抛射的轨迹,想防范都不大可能。
试射结束后,赵祯心动了,深情地来到火炮前,用手抚摸着发烫的炮管,说道:“好啊,当抵十万精兵,不是,当抵五十万精兵。”
可以想像的,虽现在未成功,一旦成功之后,战场上出现数百门这样的火炮,会对敌人有多大的杀伤力。
特别是一些武将,王德用与狄青看着这十几门火炮,眼睛都绿了。
郑朗走上前道:“陛下,诸位臣工,这仅是落后的火炮,后面还有一些武器,包括一些便于携带,更容易发射的火统,不过难度更高,没有很长时间,研发不出来。”
“不急不急,赏,赏。”赵祯激动的宣赏,赏官赏钱帛。
然后激动地在火炮前走来走去,说道:“好格物学啊。”
这一回终于引起赵祯无比的慎重。
不但他,就是曾公亮心中也是激动万分,军械监一开始就是他主持的,前后花了无数钱帛,虽发明了一些武器与小玩意儿,实用姓不大,花的钱多,使得一些大臣产生怀疑。
现在终于能交待了。
并且军械监还面临着一个难题,懂格物学的人不多,包括时恒在内,研发时都磕磕碰碰的,想要人手多,就得学习的人多。然如今虽郑朗写出几本格物学的书籍,学的学生却很少很少。这也掣肘了研发速度。
走上前,将这个问题就势说出来。
此时他已迁为翰林学士兼知制诰,实际上赵祯已经打算让他进入两府,中书几名大臣这段时间作为让他心中也不大满意,准备注入新格局。不过因为狄青,还有中书变动过于频繁,还没有任命。
赵祯额首道:“好,你写一篇札子献上来。”
“喏。”
继续围着火炮转来转去,这一年来,几乎就没有什么好消息,国家多灾多难,刚刚又发现国库没钱了,一个个沮丧的消息传来,赵祯之所以迅速同意文彦博外放也是因为气的,那么多钱帛哪儿去了?这个火炮也成了这一年的亮点,也让他心情略慰。
然后看着郑朗,赏了军器械工匠与官吏,要不要赏郑朗呢?
郑朗摇头。
朝堂上刚才发生惊天动地的一幕,两位首相下去,不能在这时赏。
但郑朗走上前说道:“陛下,不能用格物学来形容,实际它还是儒学,真正的儒学。”
欧阳修在边上本来就不大高兴,听后气愤地说了一句:“胡说八……”
道字未说出来,太粗了,不能爆口。
郑朗笑了一笑,不想计较,道:“欧阳永叔,它不仅是儒学,还是儒学的核心所在,只不过儒家让后人一味曲解了。”
赵祯产生兴趣,问:“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