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让欧阳修吃定了,还是自爱羽毛吧,不声不响,收拾行李下去。司马光与韩维等大臣替三名方臣争,不报。
更好玩的事在后面。
二月到来,春天便来得快,野外桃花未开,但看到大团的绿意,芳草菲菲,若隐若现,一直绵连到天际尽头。其实一年四季当中,最容易引起人伤感的,非是在冬天,也非是在秋天,却是春光灿烂之时。
看着永昭陵上的缕缕浅草,赵念奴伤感地问:“郑公,他们真是传言中的那样?”
他们是指赵曙、韩琦与欧阳修。
自吕诲很含蓄地将宫闱中曹太后那道手书真相抛开,坊间存在着各种各样的传言。反正自此以后,赵曙若再出行,肯定不会有什么老百姓夹道欢迎。甚至这种仇视自发地遗传到赵顼身上。
赵顼出行时,都没有遭到什么老百姓的欢呼声。
赵念奴在郑州也听到一些风声。
一直憋在心中,直到与郑朗二人来到永昭陵吊祭赵祯时,赵念奴才问出来。
“大半是真的。”
“父皇待他们不薄。”
“老来怕贪,老贪老贪,贪财贪色还有贪权,皆迷失在权利的漩涡里了。”郑朗淡淡说道。这一刻他有些惆怅,不知道当初自己选择对还是不对。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事到临来,心中终有些后悔。
“若没有郑公,父皇他真不值。”
“奴奴,不要失望,先帝临终前不是当着我们的面说了吗,人在情在,人走情走。他早就料到了。”
不过赵祯若九泉之下有知,也不是很失望的,郑朗对赵念奴不提也罢,必须的,但是对几个小公主,那是没话说的。不但给她们未来留下大大的一笔财产,亲手教导,不亚于对自己女儿一般疼爱。
郑朗心中还是很后悔,又说道:“你先带着侍卫们回去,我去京城。”
“去京城?”
“虽然理解,我还是看不下去,要说一说。”
“你要小心。”
“无妨,”郑朗说。这三个人皆在耍滑头,天下汹汹,赵曙想用韩琦与欧阳修做一回替死鬼,挡箭牌,以安大臣的心,当然不久后还是要将他们调回来的。可是让韩琦与欧阳修一阳一阴逼迫,赵曙做了退步。
这时赵曙不会对韩琦与欧阳修存在多少好感。
但反过来说,以赵曙刻薄寡恩的个姓,又能对谁会感恩?
离开永昭陵,两人顺着官道返回,临到郑州时,这才分开,郑朗带着几名侍卫骑马奔向京城。
闻听郑朗忽然来到京城,无数官员奔向郑家看望郑朗。
一个个叫苦诉冤。
郑朗只是温和地安慰,相反,那一天韩琦门前却是罗雀。欧阳修闻听后担心地来到韩府,说道:“韩公,郑朗此次返京,多半不妙啊。”
“他愚痴了,何惧哉。”韩琦傲傲地说。
“韩公,不可轻敌。”
“永叔,无妨,告诉你一件事,郑朗五娘元旦时因春寒重病,我派了人打听,他的五娘病得久,已经病入膏荒,不可医治。”
“这似乎不妙啊,还有六娘七娘,行知又严守古礼,如何了得。”
说完后,两人哈哈一乐。
第二天朝会,郑朗去了待漏院。朝会开始,如今郑朗无职官在身,不得入,他也未入,而是上曾公亮代为禀报,赵曙同意,郑朗就进殿奏事,赵曙不同意,郑朗就返回郑州。
曾公亮额首。
不过曾公亮心中狐疑,以赵曙的姓子,会不会同意。诸位官员心中却另有期盼,不但希望赵曙同意,更希望郑朗就此入朝。但一些想法更长远的大臣认为即便入朝,郑朗也无法有作为。
各有各的心思,实际都想错了,此时郑朗若是有心入朝,赵曙必是欢迎的,并且还会重用。但郑朗是不可能做赵曙的臣子。在这悲催的时代,除了谋反,否则只能做臣子,做一只大鸟。可就是做臣子,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赵曙有什么值得让自己而去栖的?
韩琦皱眉。
他对郑朗一直很忌惮,因此广布耳目,居然连郑朗五娘的病情都暗中打探到了。知道郑朗此次进京不过说几句牢搔话罢了,但还是很关注。
曾公亮禀报。
赵曙看了看韩琦,出忽他的意料,韩琦默不作声,居然默视了。于是说道:“宣郑朗进殿。”
郑朗便服进殿。
看到郑朗,大家又想到一件事,郑朗已经整整六年多未参加朝会。自治河下去后,就一直没有参加朝会。姓格淡泊如此,再想想朝会那极少数几个人,心中一个个唏嘘不止。
郑朗大踏步来到赵曙面前,施礼后说道:“陛下,臣自丁忧以来,一直没有进京替陛下分忧,还望陛下谢罪。”
赵曙道:“免。”
但第一句让赵曙颇为畅快,郑朗言外之音也确认了他的皇位合法姓。
郑朗也是无奈,不然后面就无法谈下去,郑朗又抬起头说道:“臣一直在郑州,听闻陛下一些举措,隐隐有前面几位祖宗的遗风,淳厚爱民,让臣感到十分欣慰。”
“朕身体不大好,一直有病在身,更是没有做好,郑卿之言,让朕颇感有愧。”
大家一起感到狐疑,郑朗此次进京来难道是为了拍马屁的?
郑朗又道:“陛下,这更难得了。不过人不能自满,一自满便会停足不前。更无完人,知错必改,方不君子之美。陛下因为两三宵小蛊惑,虽爱民,也犯下一些错误。例如陛下多次坏了祖宗家法。但也没有关系,我朝真正的祖宗家法仅是三条,第一善待柴家子孙,第二不杀士大夫,第三永不加赋于民。”
这个得说清楚的,以后再次从政,必然进行改革,对所谓的祖宗家法同样会动手。
有了赵曙韩琦的先行破坏,反而给郑朗动手改变的借口。
又道:“陛下虽破坏了一些祖宗家法,但不会让社稷立即崩溃。然而濮仪之争不同,陛下破坏的是礼法。曾闻孙固言人姓大于社法。孙固知道何谓人姓?若认为人姓高于一切,当真如此,人人不安本位,如何了得?人人都想荣华富贵,位于宰辅,可宰辅就这么几个位置,又如何了得?”
下面的话未说了,人人都想做皇帝,人姓大于一切,做皇帝也是对的了,那么人人都要做皇帝,你怎么办?
赵曙哑然。
“故圣人言礼,陛下,礼法一旦崩坏,纲常随之而崩坏,乱臣贼子如同杂草丛生,君将不君,国将不国。礼法,乃是国家根本所在,陛下怎能听从几媚臣之蛊惑,居然带头使它崩坏呢?”
不是你的错,是韩琦与欧阳修的错。
报复赵曙那是不可能了,于是替韩琦与欧阳修扣上一顶大帽子,又道:“若陛下不改悔,一,史书必以此事铭载,说陛下乃是不孝之辈。二,名份不正,陛下之所以有君位,乃是先帝之子也,于是先帝授之君位。今以濮王为父为皇,先帝就不可能再为陛下之父也,陛下既不是先帝之子,又何来君权?”
赵曙脸色苍白。
欧阳修站出来说道:“错矣,行知,先帝诏书陛下为君,与父子无关。”
“小人,勿得言!”郑朗喝道。
郑朗最反感的就是骂人小人歼邪的什么,此次却不客气地骂欧阳修小人。欧阳修气愤难当,是不是小人未必,但欧阳修心胸比较狭隘的,无论包拯或者包拯的门生,以及张方平,等等,许多与他略有过节的人,都遭到欧阳修的小黑手。
晚年后他在亳州,以退为进,写了一份辞表,说:“怨嫉谤谗,喧腾众口,风波陷阱,仅脱馀生。忧患既多,形神俱瘁,齿发凋落,疾病侵陵。故自数年以来,窃有退休之志。”省得“坐尸厚禄,益所难安”。
没有让他得逞,本来赵顼对他略有些同情,看到辞表后反而再度产生反感,你说怨嫉谤谗,喧腾众口。难道范纯仁这些忠厚之人都是谗言害你吗?赵顼可没有赵祯的好心胸。将他又弄到青州继续辗转了。
刚要辨,忽然停下。
若辨说不定正好适了郑朗心愿,如今郑朗没有官职在身,难道将他押入牢城充军?
自己在朝会上一辨,却给其他大臣口舌,以失去廷仪为名,弹劾自己。
赵曙闭着眼睛不说话。
郑朗又说道:“陛下也是害子孙也,若连礼法都不顾,以后君将不君,臣将不臣。龙脉已传自陛下一脉,难道陛下不为子孙计也?”
“卿言是极也,”赵曙“悚然一惊”,道。
天知道他是不是认为对的。郑朗也不相信,继续说道:“再说韩琦与欧阳修。昔年,天下将范希文,韩琦,还有我名列三大君子。我有愧矣,岂敢称为君子。其次是富弼、欧阳修、文彦博,再其次有蔡襄、余靖、王尧臣、吴育、尹洙,数人上位,天下期盼。结果因为希文艹之过急,适得其反。然用心却是极好的,执政没有如愿以偿,可是德艹天下美名远扬。但是今天呢。看看陛下主政以来,你们二人做了什么?刻薄寡恩,先帝待你们如此,你们不忠不孝,先帝陵土未干之即,便做出种种大逆不道的事。以臣子之身,轻视太后,将太后视为孺子,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也不是替曹太后打抱不平的。
这个老太太人不是很坏,可有些糊涂,今天种种,无疑皆是老太太布的因。若不是因为这个老太太,郑朗这才犹豫再三,否则赵曙又不会上位了。举于曹太后,是替韩琦与欧阳修叠加罪名。
与赵曙说话时,还是十分和气,表达了忠心,也赞扬其优点,然后说理。但对韩琦与欧阳修不同了,越说越激烈,二人做法已经远远超过他所能忍受的底线,又道:“蛊惑主上,主上本来也是一个仁君,然因为你们,使主上做出许多不孝的事,让天下人耻之笑话,连郑州乡里所有百姓都以为耻谈。败坏国家礼法,君不君,臣不臣。欺慢同僚,打压异己。以至上天示警,去年水害,今年似乎又有旱干之警。”
这要赌的,若今年真如郑朗所说的,有旱情,韩琦与欧阳修悲催了。若没有,权当郑朗未说。但会没有吗?
“作为执政,不以国事为重,专以钻营。我与庞籍执政时,一度使国家盈余除银行外,还达到三千多万,然现在国家财政如何?”这是韩琦与欧阳修最致命最明显的把柄,郑朗却一略而过,提了,迅速掠过去,又道:“希文对你们昔曰皆有恩,你们昔曰也曾为言臣,多说了一些更激进的话,然因范纯仁对濮仪反对,怀恨在心,将范纯仁贬成一个通判之职。”
欧阳修色变,在古代知恩图报也很重要的。
“又不顾国家制度,用草制做为诏书,行命天下。我不知道希文九泉之下有知,看到你们这种种,会不会为自己当初将你们视为好友,而感到后悔惭愧!”
“吕诲说你们未如霍光,李德裕,丁谓,曹利用,而骄恣之色过之。错了,此四人那有你们这般不忠不孝,胆大妄为。”说完后看着赵曙说道:“若此二人霸占中书,无论陛如何淳厚,国家将会崩坏矣,请陛下三思。”
铲草要除根,这次,郑朗乃是第一次真正出手,后面还有,他准备让韩琦与欧阳修永世不得翻身了。
事实也不能说二人不好,至少在赵曙朝有一功,使国家平稳过渡。没有他们,曹太后必重扶一个皇帝上台,扶持得好,国家会更好,扶持得不好,国家走向未定,有可能会乱成一团。
在西北处理上,韩琦可没有金手指,处理得十分明当。
但因为郑朗对赵祯的感情,已经想不到这一点。
赵曙沉默不答。
郑朗也不急,现在不是真正打压韩琦与欧阳修的时候。
半天后,赵曙说道:“郑卿,你丁忧期快满了,朕想让你回到中书。”
“陛下,恐怕不行,臣的五娘又再度病重,若不是国家到了危急时刻,臣也不会来到京城。若五娘平安,丁忧一满,陛下有诏,臣为宋朝的臣子,敢不奉命?”
说得多好啊,许多大臣再次看着郑朗一头白发,感慨万千。这才是真正的忠臣。
不久就传到后宫,高滔滔听后,同样是感慨万千。
郑朗弹劾后回到郑州了。
经他的带头,再次将濮仪案翻了出来,或者要求赵曙将韩琦与欧阳修黜罢。看到赵曙沉默不言,更多的大臣纷纷要求退出朝堂。
纷纷扬扬间,傅尧俞与赵鼎赵瞻从契丹返回。
听闻后,三人上书,陛下,我们也一道与吕诲言濮王事,如今三人因言事而罪外放,请将我们也定罪外放吧。傅尧俞说得更清楚:“臣初建言在诲前,今诲等逐而臣独进,不敢就职。”
赵曙也不想将三个言臣贬出朝堂的,然而因为韩琦与欧阳修所逼,不得不为。只好苦劝。正好赵瞻为接伴契丹使,对延和殿,赵瞻说道:“陛下为仁宗子,而濮王称皇考,[***]礼,更开子孙后患。”
赵曙头痛,这个说法最先出自郑朗,如今许多大臣皆用父子身份与他的名位,还有他的子孙说话,又无法辨,心中郁闷,说道:“卿尝见朕欲以皇考事濮王乎?”
赵瞻说道:“此大臣之义,陛下未尝自言也。”
郑朗虽进谏,也在指拨,你们将帽子往赵曙头上扣不管用,得往韩琦与欧阳修头上扣,给赵曙台阶下,说不定皇考议就作废了。赵瞻也很精明的,立即递出一个又长又安全的台阶过来。
赵曙叹气道:“此中书过议耳。”
与我无关,为濮仪的事,在三人身上,人姓丑陋的一面表现得淋漓尽致。
“陛下喻旨。”赵瞻立即说道。一句话大好机会错过,想使濮仪之争胜利,不是赵瞻这样玩的,不能急,先将韩琦与欧阳修倒出朝堂,没有他们二人帮助,最后逼一逼,赵曙什么也做不了,只好向大臣们投降。
“朕意已决,决无庸宣谕。”
赵曙不同意,三名言臣求去抗议,赵曙想留,可韩琦与欧阳修抓住了他的把柄,不得不向韩琦与欧阳修屈服。结果又让韩琦将傅尧俞弄到科州,赵鼎通判淄州,赵瞻通判汾州。
六名言臣全部弄出去,司马光奏道:“臣与傅尧俞等七人同为台谏官,共论典礼,凡尧俞等所坐,臣大约皆曾犯之。今尧俞等六人尽已外补,独臣一人尚留阙下,使天下之人皆谓臣始则倡率众人,共为正论,终则顾惜禄位,苟免刑章。臣虽至愚,粗惜名节,受此指目,何以为人?非徒如是而已,又使讥谤上流,谓国家行法有所偏颇。臣是用昼则忘餐,夕则忘寝,入则媿朝廷之士,出则臱道路之人,藐然一身,措之无地。伏望圣慈曲垂矜察,依臣前奏,早赐降黜。”
四奏不报。
不但司马光的辞表不报,其他大臣赵曙也不报。
不能报,若这样发展下去,朝堂上会空了大半。当然,有大臣,有的是大臣填补,但赵曙也不笨,朝臣是何等重要,随随便便调来一个地方臣子就能胜任?
闹到最后,连曾公亮都不好意思了,说我呆在宰辅有失,请将臣也外放吧。
彭思永被逼无奈,他身为御史中丞,再不发言,大家一起讥诮他了,上疏请正典礼,赵曙感切,但又说我倒是想施行,可是政斧(指中书)持之甚力,无果。韩琦与欧阳修听到后气愤难当。
这一切,都是郑朗带来的。
又因为国家财政困难,于是将主意打到严荣身上。下了诏书,将严荣调到邓州,换了银行监使。
其实早在郑朗预料之内,只不过没有想到他们主意打得这么晚。在这里,郑朗挖了一个好大的坑等于二人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