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晨曦洒落安仁坊南闾,王府大门洞开。
一队差役,闯入了府中。
为首之人正是长安县不良人,陈敏陈十一郎。
他面色阴沉,看上去非常严肃。在他身后,周良也手持横刀,面露紧张之色。
不止是他两人,其他不良人也都是如此。
在两人身边,跟着一个满脸麻子的中年男子。
他进入王府之后,就厉声喝道:“万年县不良人办事,现在人等散开。”
王敬直就站在大厅门口,用一种非常冷漠的目光看了那男子一眼,轻声道:“就算是高至行来我这里,也要恭恭敬敬向我行礼,你又算什么东西,敢这里大呼小叫?”
高至行,万年县县令,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高士廉的次子。
麻脸男子闻听,顿时一惊。
王敬直冷冷道:“人,你们可以带走。
但只要在我府里,那就要守我府里的规矩。
王某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可要想在我这里放肆……你,还没这个资格,懂吗?”
他声音不大,总给人一种有气无力,半死不活的感觉。
但那麻脸男子却变了脸色,连忙躬身道歉:“是小人不知礼数,还请王君恕罪。”
王敬直这个人,很低调,也不喜和人交往。
但这并不代表他软弱可欺。
王珪虽然死了,但他膝下一共三个儿子。王敬直最小,他两个兄长都在,都不是等闲之辈。加之王珪门生故旧众多,真要是惹急了王敬直,不用通禀李治,只他兄长和王珪那些门生故旧,就足以帮他摆平一切麻烦。更不要说,小小不良人。
麻脸男子也知道,他闯了祸,于是连连作揖。
王敬直眼皮子都不抬,看了陈敏等人一眼,道:“人在后面,你们去带人吧。
不过说好了,他们是投案,而非你们抓捕。告诉裴行俭,最好做人要留一线。”
“小人明白。”
陈敏和周良等人,连忙答应。
王敬直懒洋洋的看了他们一眼,慢慢转身走了。
自有两个家仆走过来,为陈敏等人带路。
“胡麻子,你找死吗?”
“啥?”
“人家是南城县男,虽说落魄了,但碾死你就好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跟着马大惟这么久,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进门就大喊大叫,老子拦你都拦不住。”
“习惯了,习惯了!”
麻脸男子露出尴尬之色,轻声道:“不过这王县男不简单啊,刚才他看我一眼,我汗毛都乍起来了,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真吓人,他那眼神冷的,不似人的眼神。”
“你可闭嘴吧。”
陈敏忙骂了一声,然后看了一眼在前面带路的家仆。
“胡麻子,你想死别连累我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胡说八道,小心被人听到。”
麻脸男子闻听,立刻捂住了嘴巴。
后院里,狄仁杰已穿戴整齐。
当陈敏等人出现的时候,他不慌不忙迎上来,道:“我就是狄仁杰。”
“啊,狄郎君别来无恙。”
陈敏等人和狄仁杰不算陌生,之前处理玉枕案的时候,曾有过一段合作。至于周良,和狄仁杰更熟了。虽然他们名义上是来抓人,可实际上用‘请’可能更合适。所以,他们更不敢怠慢,忙上前行礼。
陈敏道:“狄郎君,请随我们走吧。”
“好!”
话音未落,一旁跨院的门,开了。
明空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外面的官差,先愣了一下,旋即目光向狄仁杰看了过去。
眉心一蹙,她立刻就明白过来。
“法师,咱们总要面对这些事情的。”
“我明白,怀英你可真是……我就是明空,等你们已多时了。”
明空说完,又道:“不过,你们来的早了,我要收拾一下,请你们在这里稍候片刻。”
“法师请自便。”
胡麻子拉着周良,低声道:“现在长安县不良人抓人,都这么客气了?”
“麻叔,你可真是在万年县做傻了。
这些人都不是普通人,法师是先帝遗孀,那位狄郎君与我们县尊是世交。他们之前犯案,本就是迫不得已。现在风头过去了,人家来投案,我们怎又敢放肆?”
胡麻子是长安县人,原来是长安县不良人,后被马大惟挖到了万年县。
他搔搔头,轻声道:“我还以为……那用不着咱们不良人来吧。
三班衙役都***死绝了不成?这种案子,哪里用得着咱们出马,有点不必要吧。”
“你可闭嘴吧,难道不知道昨天那场暴动,三班衙役都出去维持治安了。
也就咱们清闲一点,不让咱们来,难不成让县尊亲自来?”
“也是!”
胡麻子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陈敏目送明空回了跨院,目光再次落在了狄仁杰身上。
“狄郎君,阿弥……”
“阿弥不在这里,我带你们去。
不过,你们最好别乱来,否则出了变故,我可拦不住他。”
“狄郎君放心,阿弥是我晚辈,我怎地都不会对他动手。”
狄仁杰点头,迈步就要带路。
这时候,明空背了一个小包裹从跨院出来,看着狄仁杰道:“怀英,你还是先走吧。我带他们去见阿弥……放心吧,阿弥不会乱来的,他是个聪明孩子。只是你,莽撞了!我其实已经劝过他了,结果你却……他视你为兄长,你去了,反而不美。”
狄仁杰犹豫一下,点点头,没有坚持。
“周良,你带人,陪狄郎君先回去吧。”
“喏!”
周良忙答应一声,带了几个不良人上前,簇拥着狄仁杰往外走。
“法师,阿弥可还好吗?”
“他很好,你不用担心。
不过一会儿到了那边,你们在外面等着,我去和他说。怀英有些莽撞了,我原本就想这两日带他去投案,没想到你们却来了。我只是害怕,他心里会不舒服。”
陈敏闻听,顿时松了口气。
他和苏大为合作过,虽然并不清楚苏大为是异人,但也知道,苏大为的厉害。
如果不是苏大为投案,让他带人抓捕的话,陈敏心里也会发毛。
苏大为的住处,在后花园边上。
明空带着陈敏等人来到跨院门口,径自进入。
胡麻子看的有些莫名其妙,凑上前道:“十一哥,有必要这么客气吗?”
“一个阿弥,能杀了这里所有不良人,你说呢?”
“阿弥?有点耳熟啊。”
“三哥的儿子,想起来没有?”
胡麻子闻听,顿时露出恍然之色。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相信,道:“我记得阿弥好像还没成人吧,有这么厉害?”
唐代,男子二十二岁方算成丁。
当然了很多时候人们也不会算得那么清楚。
加上古代人的年龄计算很复杂,虚一岁,虚两岁,甚至虚三岁的情况都有,所以十**岁出来做事的情况,也非常普遍。
陈敏道:“要不,一会儿你试试?”
“我?”
胡麻子想了想,摆手笑道:“十一哥你可害我,麻子我虽然算不得聪明,但也不傻。你都这么说了,我才不会上当。再说了,论辈分我是他叔,怎可能和他动手?”
“你这家伙,跟着马大惟那老东西就学会了耍嘴皮子。”
“没办法,这几年长安变化大,几乎没什么人愿意做不良人。
不学聪明点,可活不长久。对了,昨天那场暴动,长安县那边情况如何?我们这边,折了三十多人。马帅快疯掉了,正想着怎么添加人手,你们可要小心点。”
“得了吧,我们那边情况更糟,几乎折了一半还多。
三班衙役也死伤惨重……还有,我们江帅也战死了,快手那边的杨义之受了重伤。马大惟要是敢来挖人的话,我们县尊会立刻翻脸,说不定找去你们县尊说理。”
“这么惨?”
“可不,衙门里现在都忙成一锅粥了。”
“老江也真倒霉,刚坐上不良帅,就……不过,这样一来的话,十一哥你不就有机会了吗?”
“我?”
陈敏连连摇头道:“让我抓人杀人可以,让我和那帮子团头打交道,我不行。
其实,我倒是觉得周二郎不错。可惜这小子资历太浅,估计也轮不到他。弄不好啊,县尊会从外面请人。我们现在也心里没底,不晓得会是什么人过来接手。”
胡麻子听了,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万年县这边就好一些,马大惟老奸巨猾,他在位一日,大家也就老老实实。
不过,这老家伙太狡猾了。
当初把胡麻子骗过了,说好了过几年就交班给胡麻子。
可现在,几年又几年,老家伙身子骨越来越壮实,等他交班,恐怕是不太容易。
胡麻子也想开了,马大惟在位其实也不是坏事。
他八面玲珑,可以摆平所有的麻烦。而胡麻子只要安心做事,每月的收入一文都不会少,也不需要太操心。反正,他已经不想以后了,再做几年,就可以退了。
就在陈敏和胡麻子交谈的时候,苏大为也穿好了衣服,和明空并肩出来。
黑猫,蹲在他的肩膀上。
黑三郎跟在苏大为的身边。
雪狨老老实实的蹲在黑三郎的背上。
“阿弥!”
陈敏见苏大为出来,忙快走两步,迎上前来。
“十一叔,别来无恙。”
听苏大为的语气,陈敏就放心了。
这说明,至少可以不用动手。
他可是见过苏大为出手,当初他们抓捕姜隆等人的时候,如果不是苏大为,他就要栽进去了。如果苏大为要反抗,正如陈敏刚才对胡麻子说的那样,估计团灭
“阿弥,还好吧。”
“我很好!”
苏大为看了一眼胡麻子,不认识。
至于陈敏身后的那些不良人,倒不是很陌生,都是以前的袍泽。
“十一叔,我跟你走。
不过要麻烦你一件事,三郎它们,要麻烦你费心。
它们都很乖的,你不用管它们饥饱,只要给它们一个安身之处就好,它们会自己觅食。”
陈敏闻听,有些哭笑不得。
我来抓人,结果要带一群动物回家养着?
不过,他认识黑三郎,知道黑三郎很乖,所以并不担心。
“放心吧,我会帮你照顾它们。”
“还有,我有一个小妹妹,在鬼叔那里,也烦劳你通知一声,拜托鬼叔多费心。”
“行!”
这要求并不过分,陈敏自然不会拒绝。
“妹妹?阿弥,什么时候你又有了一个妹妹?”
明空在一旁问道。
“就是聂苏,之前灵宝寺的沙弥,姐姐你应该认识。”
“聂苏?”
明空一愣,轻声道:“她竟然还活着?”
“嗯。”
苏大为道:“昨天我忘了说了……是她发现了明真的阴谋,然后被明真的侍鬼追杀。
我也是在偶然机会遇到她,就把她带在身边。
昨日,我在路上遇到了鬼叔,就让她先跟在鬼叔身边。”
“原来如此!”
明空恍然,没有再追问。
不过这内心里,对聂苏却产生了一种莫名好感。
以前在灵宝寺的时候,聂苏很乖巧,经常帮她干活,她也不算陌生。而现在,灵宝寺已经没有了,寺里的僧尼,只她二人活着。更何况,她还是她弟弟的妹妹。
这些因素加起来,虽然没有见到聂苏,可明空对她的好感,却已是激增。
“十一叔,咱们走吧。”
苏大为神色坦然,对陈敏道。
陈敏也松了一口气,挥手示意身后不良人让开一条路,道:“法师,阿弥,请吧。”
苏大为和明空也不客气,迈步就走。
黑三郎跟在两人身后,亦步亦趋。
“十一哥,你这样子不像是来抓人。”
“怎么?”
“我怎么觉得,你们是保护他们出行呢?”
陈敏愣了一下,看了看走在前面的苏大为和明空,也忍不住笑了。
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
“麻子,闭嘴吧。”
“好好好,我闭嘴。”
胡麻子咧嘴偷笑,不再开口。
一行人来到前院,却被王敬直拦住。
他手里拿着一本书,走到了苏大为的面前,递给了苏大为。
“大兄,这是……”
“昨天我提到这本书的时候,发现你好像很感兴趣。
这本书,是当初家父留下来的,我也是闲来无事,喜欢翻阅,对我并没有太大用处。倒是你,以后免不了要面对这些。看看吧,多了解一些,终究是一件好事。”
说着,他把书递给了苏大为。
苏大为接过来,扫了一眼。
就见封皮上是一副水墨画,上面写着五个苍劲大字:百诡夜行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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