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元年的中秋,很平淡。
无风无雨,就这么悄然无声渡过。
不过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无风无雨就是最好的节日。
毕竟,没有谁愿意整日生活在动荡和恐惧不安里。平平淡淡,有时候也难以求得。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苏大为搬家了。
他们没有大操大办,只雇了一辆马车,装上了行礼,然后一家人悄然无声进入辅兴坊太子巷的新家。早在前几日,苏大为带着人打扫宅院的时候,附近不少人已经得到消息。不过没有人过来打听,而是用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态,等待着最终结果。
以前,也有人住进过这座宅院,但结局都不是很好。
有的人甚至请了法师前来祛除妖邪,结果却一个个空手而回。
反正,这元妃旧宅诡异的紧。
如今又有那不知死活的人搬进去,会是什么结局呢?
辅兴坊的一些地方,甚至暗自开了盘口,赌苏大为一家人能在这鬼宅中撑过多久。
对于此,苏大为早在搬家之前,就已经一清二楚。
但,他会在意吗?
家有天狗,还有进化之后的猫灵以及幻灵。
说句心里话,苏大为还真不是很在意什么鬼怪妖魔。
要知道,黑三郎本身就是最顶级的诡异。而猫灵小玉和幻灵猴头,也都不是等闲之辈。
倒要看看,这宅子里的诡异妖灵,能做出什么妖来。
聂苏抱着幻灵,笑着跑进大门。
柳娘子在后面追赶着,一边跑一边说:“小苏,慢点,别摔着。”
黑猫唰的从马车上跳下来,紧跟着柳娘子。
苏大为见状,不禁笑了。
他也跟着从马车上跳下来,和车夫一起,把行礼搬到了门口。
那马车夫把行礼卸完后,立刻赶着马车走了。很显然,他也知道这鬼宅的传说,不愿意再次停留,更不要说帮着苏大为把行礼搬进去。进鬼宅吗?那绝对不存在。
看着车夫匆匆离去的背影,苏大为忍不住摇头笑了。
他看了一眼跟在他身边的黑三郎,然后把两个小包裹挂在它背上,拍了拍它的脑袋。
汪,黑三郎叫了一声,就驮着包裹窜进大门。
苏大为则弯下腰,准备把箱子搬进去。
“这不是阿弥兄弟吗?”
苏大为直起腰,看过去,就见尉迟宝琳走过来。
他愣了一下,忙拱手道:“尉迟校尉,你怎么来了?”
“我今天休沐,正说去找狮子吃酒,没想到……怎么,你这是搬家吗?”
尉迟宝琳一脸困惑之色,看了一眼苏大为身后,那洞开的大门。
苏大为点头道:“是啊,之前的老宅子被朝廷征用。县君就把这宅子分给了我,算是补偿。嘿嘿,这宅子挺好,就是有点大,比我家原来的老宅子,大了几倍呢。
尉迟校尉,也住在辅兴坊吗?”
“是啊是啊,我家就住在隔街,几步路就到了。”
“那,还挺近的。”
“怎么,要我帮忙不?”
“这个……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哪知,尉迟宝琳却十分热情的帮着苏大为扛起了一个箱子。
“饿贼,你这箱子里装的是啥嘞?这么重!”
苏大为忙上前,一把托住了箱子,道:“这里面是我平日里健身的玩意,重的很,还是我来吧。那个箱子轻一些,你帮忙搬那个吧。来来来,慢点,交给我吧。”
说着话,他就把那半人高的箱子扛了过来。
尉迟宝琳的脸憋得通红,等苏大为把箱子接过去之后,才松了口气。
他有些吃惊的看着苏大为一边扛着箱子,一边从地上拎起一个包裹,浑若无事一般往里走。
饿贼,这家伙的力气,可真大!
他想着,扛起了另一个箱子,紧跟在苏大为的身后,就进了院子。
柳娘子揪着聂苏的耳朵正从后院出来,一边走一边道:“你这妮,咋恁不听话,说了让你别乱跑,你还到处跑。先过来,帮家伙事都搬进来,咱们且有的要收拾。”
聂苏,一脸委屈。
不过,当她看到苏大为扛着箱子,拎着包裹过来,立刻笑着跑上前。
“哥哥,我帮你拿。”
“小苏别闹,听阿娘的话,把屋子打扫一下,有客人来了。”
“哦!”
在有外人的时候,聂苏永远都是乖巧的模样。
她看了尉迟宝琳一眼,然后扭头就跑去了中堂大厅。
苏大为把包裹放在中堂门口,然后扛着箱子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道:“尉迟校尉,你先屋里坐,我把东西放好。娘,这是金吾卫的尉迟校尉,你帮忙先招呼一下。”
柳娘子吓了一跳,忙招呼尉迟宝琳把东西放下来。
尉迟宝琳道:“大娘子,没事的,我先帮忙把东西搬进来。”
话音未落,一条黑狗从他身边就窜了过去。
就见那黑狗跑出大门,咬着一个包裹一甩头,就放在了身上,呲溜又钻进了院子。
聂苏在屋子里擦桌子,一只小白猴帮忙拿毛巾。
还有一只黑猫,也急火火的叼着一个小袋子,从门外跑了进来。
尉迟宝琳觉得,有点懵!
这一家子动物,都成精了吗?
这时候,苏大为已经回到了前院。
“娘,你别忙了,歇一会儿吧。
咱们先把东西都搬进来,晚上二哥会来帮忙。”
“二郎来帮忙那是情分,咱们该做的事情,还是做完为好。”
乔迁新居,柳娘子显得很亢奋。
她看了两边的房舍,道:“还有啊,这几间房得修一下,这附近哪里有泥瓦匠?”
“永安桥那边,有几个泥瓦匠。
不过大娘子也不用找他们,明日我派几个人过来,一天功夫,绝对把房子给修缮妥当。”
“啊?”柳娘子一愣,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向了苏大为。
苏大为搔搔头,笑道:“那就麻烦了。”
“麻烦个甚。”
尉迟宝琳说笑着,就往大门外走。
他,明显是来释放善意。
苏大为才不相信,这家伙只是路过。
但对于尉迟宝琳的这点小心思,他也不会拒绝。
朋友嘛,就是这么有来有往的处着,才能变成好朋友。
他帮过尉迟宝琳,同样的尉迟宝琳过来帮忙,他也乐见其成。至于尉迟宝琳为何而来?苏大为并不在意。哪怕尉迟宝琳怀有别的心思,也说明他的价值正在提升。
“尉迟校尉……”
“哦,阿弥兄弟,叫我名字就行,或者唤我大郎也可以。”
“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苏大为说着,又扛起了一个大箱子。
“这几日,没见狮子出现啊。”
“他啊,最近正头疼呢。”
“怎么?”
“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万年县县令,换人了!”
“啊?”
“高至行被外放瀚海都护司马,朝廷任命了新的万年县令。”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两天前。”
“新县令是谁啊。”
“王仲翔,先帝生前身边的千牛备身。”
“没听说过。”
“你不知道王方翼?”
尉迟宝琳,露出惊讶之色。
但旋即,他就道:“也是,你在不良人里,肯定不知道这个人。”
“你刚才不是说王仲翔吗?怎么又变成了王方翼?”
苏大为有点糊涂了,困惑看着尉迟宝琳道。
“王方翼就是王仲翔,太原王氏族人,当今皇后的堂弟。”
“唔,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正常,王方翼平时很低调,从不在人前显露。
听说这次出任万年县令,也是运气。本来长孙太尉和诸尚书各推荐了一人,但后来赵持满推荐了他,长孙太尉和诸尚书才统一了意见。那个家伙,可严厉的很。加上背景大,狮子也不敢太放肆了,每天都要去点卯。他昨天还说,一点都不自在。”
苏大为笑道:“狮子也是蠢货,哪有什么绝对的自在?
估摸着,也就是年前这段日子。你回头见了他,和他说一声: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是老实一点为好。别给新县令添乱,相信那王县令也不是想针对他。俗话说的好,不作死就不会死。熬过这一段,那王县令自会放松,到时候也就能继续自在。”
“不作死就不会死?”
尉迟宝琳想了想,哈哈大笑道:“阿弥,这话说得好,话粗理不粗,有见地。”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把行李搬进院子里。
天色,将晚。
柳娘子看已经来不及生火做饭,干脆带着聂苏出门,打算去买点吃食回来。
苏大为和尉迟宝琳则坐在中堂门口的台阶上休息。
东西虽然不多,但嘎达马西的一大堆,收拾起来非常麻烦。
今天主要是把几间卧房收拾好,具体的家伙事,等以后慢慢整理,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弄好。
可即便如此,也很累人。
主要是这宅子太大了,来来回回走着,也着实够呛。
尉迟宝琳从腰间摘下了一个皮囊,拔了塞子,灌了一口酒,然后递给了苏大为。
苏大为也不客气,接过来咕嘟就是一大口。
“哈哈,阿弥兄弟爽快。”
“此话怎讲?”
“狮子这兄弟,其实也是个爽快人,可有的时候,太讲究。”
苏大为看了一眼手里的酒囊,立刻明白了尉迟宝琳的意思。
他哈哈大笑,又喝了一大口,才把酒囊递还给了尉迟宝琳。
“对了,阿弥兄弟,你住在这里,真没事吗?”
“能有什么事。”
“就是……”
尉迟宝琳有点犹豫,不知道该怎么说。
苏大为笑道:“你是说,鬼宅?”
“嗯嗯嗯,你就不怕吗?”
苏大为看了一眼趴在身边的黑三郎,又扭头看了看不远处蜷在窗台上的黑猫小玉。
“如果真有邪崇,那就只能怪它运气不好。
大郎你不用为我担心。你要知道,似我这样的出身,若想在长安买这么大一座宅子,几乎不太可能。若非鬼宅,这等好事又怎会落到我的头上?所以说,福祸相依,不到最后,你永远不知是福是祸。我倒是觉得挺好,至少阿娘能在这里享福。”
“对了,阿弥你是长安人氏?”
“是啊!”
苏大为道:“我祖籍始平,后来家祖迁入长安,就在这里定居下来。”
“京兆始平?”
“嗯。”
苏大为疑惑道:“怎么,有什么问题?”
尉迟宝琳忙笑着摇头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呵呵,没什么,没什么。”
尉迟宝琳不愿意说,苏大为也没有再追问。
不一会儿功夫,周良来了。
他看上去有点不太高兴,不过进门见还有外人,也就没有说什么。
得知尉迟宝琳的身份,周良吃惊不小。
他可不知道,苏大为什么时候还和尉迟宝琳搭上了关系。
“二哥,怎么看上去不高兴?”
他虽然没说,但苏大为还是看了出来。
周良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还能有什么事情,不就是那公交车的事情嘛。
如果陈帅再推三阻四,我就准备直接呈报县君。他让我酌情处理,贼你妈,我能怎么酌情?”
“什么公交车?”
尉迟宝琳问道。
周良好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苏大为提出的‘公交车’概念,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这,应该是好事吧。”
“是啊,但我们陈帅却不在意。”
“现在出了什么问题?”
“哦,几个里坊的团头,有点不愿配合。
阿弥说,我不用再和他们谈下去,直接动用官府力量敲打一下就能解决。可我们陈帅却不同意,说什么害怕会影响不好。这也就算了,他让我酌情处理,我又能如何处理?”
“你们这位陈帅,可有点……”
尉迟宝琳说到这里,摇了摇头。
苏大为清楚这其中的原因,只能苦笑一声。
不过,他旋即灵光一闪,歪头看着尉迟宝琳道:“大郎,能不能帮个忙?”
“帮忙?”
尉迟宝琳一愣,但立刻就反应过来。
他笑道:“些许小事而已,什么时候动手,阿弥通知我一声就好。”
周良道:“阿弥,你什么意思?”
苏大为道:“既然十一叔不愿敲打,那咱们就找别人敲打,看十一叔最后怎么说。”
话说到这个程度,周良哪里还不明白苏大为的意思。
他连连点头道:“如此甚好,总要让那些家伙知道,我周某人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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