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依旧低头看着报纸，仿佛没有听到叶烁的问话一般，只是拿着报纸的手，却是不自觉的用力，将那报纸的边缘，捏出了一丝丝褶皱的痕迹。
昏暗的宾馆大厅里，空气中的霉味似乎更浓了一些，一种奇怪的沉重感不知何时笼罩了下来，便仿佛那暴雨将来而未来的时刻，空气因为那过度充斥的水汽而显得沉闷。
沉闷而压抑。
便是那一直到处『乱』窜的蟑螂都仿佛感觉到了二人之间那无比紧张的氛围，乖乖的躲在了黑暗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就好像死了一样的安静。
“你……为什么会觉得，‘鬼夜’是我搞出来的？”平静平缓到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的声音响起，初一的声音一如之前。
只是，明明该是十分好听的少年音，却奇怪的给人一种仿佛是一个老人在说话一般的错觉，沙哑而干涩。
就像是黑暗无人之时，楼顶上传来的弹珠声，脖颈后莫名吹来的凉气，窗外摇曳的黑影……
莫名的渗人。
“难道，不是你吗？”叶烁的左手轻轻放在了木桌上，五根纤细修长的手指依次敲击着桌面，发出了一阵十分规律的“哒哒”声，“或者说，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东西引起的‘鬼夜’吧？”
又是一阵沉默，初一慢慢抬起头，无神的双眼望着叶烁，渐渐有了焦距，仿佛是现在才开始认真打量面前这个少女一般。
这个看似无害的，少女。
“你好像……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初一没有回答叶烁的问题，只是十分疑『惑』的看着她，左手食指的长指甲无意识的在报纸上摩擦，发出了一阵“沙沙”声。
并不让人觉得难受，只是，更加渗人了。
头顶昏黄的灯光仿佛线路不好一般闪烁了几下，也不知是哪里短路了，其中一个灯泡却是直接烧坏暗了下去，那空缺了的光明，却是恰恰在初一那投下了一片阴影，将其面部完全隐藏在了黑暗之中。
“你不像其他人，只关心怎么逃过‘鬼夜’，或者怎么在里面活下来，不，你甚至都不惧怕鬼夜。”初一的话语自那片阴影里缓缓流出，一字一句说的很慢，仿佛是在一边说一边思考，“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一个艺术家……呸，我是说，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叶烁有些不自然的伸手在脸上抓了抓，随后，手臂自然垂落，在初一看不到的地方，悄无声息的将手上的东西丢了出去。
那是一小片白『色』的，宛如骨头碎片一般的东西。
“真相么……”初一突然叹息了一声，可即便是叹息，却也不带丝毫情绪，只是如同常人喘了口气一般，“事实上，我也不知道‘鬼夜’为什么会出现，我甚至都不知道它出现的具体时间，只是当我意识到有‘鬼夜’的时候，它就已经存在了。”
“我，只是一个看店的啊……”
初一微微低了低头，那半头白发却是探出了阴影。
不，说是白发并不准确，叶烁这时候才发现，少年那一头白发，并不是纯白，而是带着些许灰蒙蒙的感觉。
就好像那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倒伏在野地里的枯草。
“那么，作为一个看店的，你应该有发现什么异常吧？”叶烁轻声问着，嘴角却是不自觉的上翘，脸上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微笑，“还有，晚饭呢？那个晚饭，是你做的吧？”
“是。”
很简单的一个回答，初一却没有什么要继续接着说下去的意思，只是抬起头看着叶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听那个陈珂说，你虽然不用经历鬼夜，但活动范围却被局限在这宾馆里，哪都去不了，这个宾馆于你来说，就是一个牢笼。”
“你难道不想出去吗？你难道不想要……自由吗？”叶烁语气很轻柔，配着她那本就柔和的嗓音，给人的感觉很舒服，很安心，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蛊『惑』力。
“自由？”
初一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句，嘴角下意识的翘了翘，虽然很快便恢复了那一张死人脸，却还是被叶烁注意到了他那一闪而逝的表情。
是自己看错了么？如果没看错的话，那么他此时心里是在想什么？是心动了，亦或者是……嘲笑？
叶烁面上表情不变，依旧是那么轻柔缓和的说道：“是的，自由，给你自己自由，也让这宾馆里的人自由。”
“你能做出那种效果的饭，你心里肯定是清楚造成‘鬼夜’的原因的吧？或者说，你应该是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造成了‘鬼夜’这种不该出现的现象的吧？”
“你应该清楚，凭你自己是控制不了那种东西的，那根本是不该出现在现实里的东西，于你来说，那东西，不但没有什么用，反而会成为你的负担，害人又害己。”
初一安静的听着叶烁的话语，嘴唇蠕蠕了两下，有些疑『惑』道：“你好像，对这些东西很熟悉？”
“我熟悉不熟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要解脱？”叶烁微微低头，仿佛是被碎发撩拨的脸庞发痒，轻轻的抓了两下，自然而然的将一缕碎发别到了耳后。
顺便，摘下了一些不知不觉多出来的东西。
“于你来说，那不过是个累赘，是个负担，你想要摆脱它的话，很简单，你只需要将它……”
“交给我。”
所谓图穷而匕见，绕了这么久，叶烁终于说出了她最终的目的，此刻却也是双目紧盯着初一，双手自然而然的虚握着，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开始紧张了起来，随时防备着对方有可能到来的攻击。
虽然从言谈间，大概可以猜出对方大约也是收容物的受害者，但依旧不能排除这是对方故作姿态的可能，
何况，还有那莫名其妙一闪而逝的微笑。
“沙，沙，沙……”
安静的大厅里，再一次响起了那阵摩擦声，那是初一的指甲无意识刮擦报纸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仿佛永远没个停息。
初一的目光低垂了下来，一副沉思的模样，叶烁也没有催促，只是心底暗自戒备，面上却是一脸温柔的微笑，安静的等着初一作出抉择。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初一却始终沉默着，叶烁面上的微笑渐渐的僵硬了起来，忍不住催促道：“怎么样？想好了吗？”
依旧轻柔的话语，里面却是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焦躁。
初一的沉默，加上脑海里那无休无止的低语呢喃，叶烁只觉得自己现在异常的烦躁，烦躁的，恨不得狠狠的在墙上捶上那么两拳。
“我……可以给你。”初一那刮擦报纸的指甲停了下来，看着叶烁，十分平静的开口道：“只是……”
叶烁的手悄悄的背到了身后，心底里的戒备达到了最高点，她看着初一，仔细观察着他身体的动作，嘴上问道：“只是什么？”
初一仿佛没有看到叶烁的模样，只是用那呆板的语气说道：“只是……时间到了。”
时间？什么时间？
叶烁正想如此问出口，却是忽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不，不对，不只是发不出声音，她现在根本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初一没有任何别的动作，就那么坐在那，看着叶烁缓缓说道：“‘鬼夜’……不，是那群怪物，他们有着自己的想法，他们知道了你，他们……无比的渴望着你。”
眼前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黑暗吞噬了她的世界，隐约间，叶烁耳旁仿佛听到了一阵钟声。
“铛……铛……铛……”
不多不少，正好十二下。
十二点整。
……
……
初一坐在木桌之后，看着面前那个女孩软倒在地上，眼中莫名的多了一些神采，原本一直呆滞的脸上却是突然如同抽搐了一般，不停的变换着表情，也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良久，他的面上重新平静了下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头上的白发，似乎在不知什么时候……少了很多？
“如果不多事，你大概还能继续活很久吧？只是……唉，都是天意。”
初一叹息了一声，任由叶烁躺倒在那肮脏的地面上，低下头，继续去看他那仿佛永远也看不完的报纸。
只是，看着看着，初一却突然感觉有些不对。
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觉，明明耳朵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声音，头顶的灯光也没有映照出奇怪的影子，可他就是感觉有些不对劲。
就好像你在屋子里睡着却徒然惊醒，莫名感觉有人在看着你的那种感觉一样。
没有任何缘由的感觉到……不对劲。
在这种感觉的指引下，初一抬起了头。
然后，他十分惊愕的发现，原本软倒在地上的叶烁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站了起来，原本虽然娇小却笔挺的身子，此刻却是微微佝偻着，脸上戴着一个苍白如骨的面具，面具的瞳孔处，两道隐隐的红光透了出来，配着那面具上如同微笑般的刻痕，诡异莫名。
“你怎么会还醒着，那群怪物……”初一伸手指着叶烁，终是再没法维持那般淡漠，话里带着股难以置信的味道。
“叶烁”却没有回答初一的话，她抬手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初一，手上一动，却是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了一把枪。
一把造型诡异的如同中世纪的古老手枪。
“微笑和尖叫，我都带来了。”叶烁一板一眼的，如同念诵台词一般说着。
只是，不知是不是初一的错觉，他感觉，除了叶烁原本轻柔动听的嗓音之外，似乎好像多了一个沙哑低沉的男声？
诡异的仿佛二重奏一般的声音。
“你想干什么？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从那群怪物手里活下来的，但是你应该知道，在这宾馆里，你是伤不……”
初一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阵枪声打断，他望着自己手上被洞穿的伤口，似是还没反应过来。
在这宾馆里，自己，为什么还会受伤？
一阵剧痛刺激着初一的大脑，他震惊的看着面前的少女，心底，却是突然涌出了一阵恐慌。
很久没有出现过的恐慌。
“叶烁”仿佛十分愉悦一般，面具底下传来了一阵略带癫狂的笑声，尖锐而低沉，沙哑而清澈。
她看着初一，微微歪了歪头，指着初一的手枪突然朝着一旁偏了偏。
“跑吧。”
咏叹调一般的语气，似是在宣告着自己的归来。
“猎杀大戏，由我领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