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叶烁所说的,她现在其实很平静,平静到甚至于冷漠的程度,虽然在格雷福斯死的那一瞬间他的心中确实有着如同悲伤之类的情绪划过,只是那情绪存在的时间实在太过短暂,短暂的如同一个幻觉。
她现在真的就只是单纯的,不掺杂任何乱七八糟情绪的想要杀死雷特博士,想要狠狠的给他那一直怪笑着的,碍人眼的鹰钩鼻上来上那么一拳。
虽然最终杀死的可能又只是一个异化体罢了。
基金会的电梯虽然说是电梯,但实际上与市面上大部分的电梯都不同,秉持着基金会一贯以来的未来科幻风格,其操作面也与平常的电梯有很大区别,那乱七八糟的布局和毫无标识的按钮足以让所有第一次看到的人都感觉到无从下手。
叶烁自然也是如此,但于她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她不需要懂,她只要直接下去就可以了。心中的危险预警早已在那个雷特博士被格雷福斯杀死的时候便消失了,此刻的基地对叶烁来说不再是那个可怕可怖的恶鬼,而只是一块软绵绵的面团而已,任她施为,为所欲为。
此刻电梯平台的顶盖早已愈合,除了没有积雪之外,其带有伪装性质的外表看起来和寻常地面简直毫无区别,叶烁站在上面,然后跺了跺脚。
这看起来只是寻常小女孩生气时候的动作,然而其带来的后果却完全不同——大地传出了沉闷而痛苦的嘶吼,伪装成寻常地面但实际上是特殊合金的电梯顶盖出现了一道道的可怕裂纹,那令人牙酸的钢铁扭曲声宛如过年时的鞭炮一般接连不断,令人心悸。
极其可怕的力量经由叶烁那一只小小的脚掌传递到了地面深处,地面底下如同被埋了高爆炸药一般掀起了漫天的尘土,离得最近的周坤等人甚至更感觉到一阵一阵如同地震一般的震感!
在这种蛮不讲理的恐怖力量之下,即便是用特殊合金构造的基金会电梯也承受不住,它宛如一个被壮汉强暴的小姑娘一般,轻而易举的就被撕开了作为遮掩的顶盖,崩断了维系尊严的每一根支弦。
叶烁还在跺脚,每跺一次,地面——或者说电梯便会下沉一分,它死死的想要守住自己的底线,却在叶烁的暴力之下一次又一次无奈的选择退让,最终在某一个极限的时候彻底被玩坏,不再需要叶烁施力,自己便开始动了起来,带着叶烁向着地底的深处沉沦。
众人看着宛如无底深渊一般,被叶烁硬生生砸出来的通道,看着那垂直的电梯通道上那扭曲的钢铁和凄惨的摩擦痕迹,不由的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要不是他们亲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谁会相信造成这一切的是一个外表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漂亮小女生?或者说,谁会相信,造成这一切的是一个……人?
“我说……你们都不阻止下她?”周坤看着那个大洞,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口水,现在回想起之前的事情,他颇有种有种想要多谢对方不杀之恩的冲动。
“阻止?谁阻止?怎么阻止?你有胆你刚咋不说话?”王屈脸上也是一副后怕的样子,手抖的甚至连烟都点不着。在尝试了半天无果之后,他直接愤愤的将烟丢进了那个大洞里,对着周坤问道:“现在怎么说?我们是要在这等她?”
周坤翻了个白眼,连理都懒得理王屈,因为他这问话本身就是一句废话,他和陈铭本身就是为了叶烁才会来到这片天寒地冻的西伯利亚雪原,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事儿,他俩现在估计都还在帝都那充斥着暖气的房间幸福的穿着短袖吃着冰棍,过着舒舒服服的北方冬天。
现在叶烁这个正主跳下去了,离开肯定是不可能离开的,但一块跳下去也不现实,先不提那几乎一百多米的落差在场没一个人受得了,光是看叶烁之前那动静就没人想跟着下去了——那恐怖的力量真的就是擦着即死碰着即伤,现实又不是游戏,可没什么友军攻击无效的设定,再加上叶烁那戾气深重的模样,真要跟上去,难保对方不会连着一块锤了。
毕竟,过去的他们和叶烁相处的可真不怎么愉快……
“等着吧。”这时,倒是安德森开了口,只见他看着那一片深渊之底,神色微妙,口中的话也不知是在安抚王屈,还是仅仅只是单纯的自言自语,“估计要不了多久的……”
仿佛是和他的话语相应和般,地底忽然间传来了一阵震动——那是真正的山摇地动,仿佛有一大颗核弹在地底爆炸一般,王屈一个立足不稳差点跌进那个大坑里,要不是安德森眼疾手快的拉了他一把,估计他现在应该已经和一团肉酱没什么区别了。
地面的摇晃还在继续,仿佛有一只可怕的野兽在地下翻涌,周坤蹲伏在地上,感受着那剧烈的震动,想到那震动后所代表的可怕力量,颇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这是……叶烁弄出来的?”
“也许并不是……”安德森一手扶着王屈,一手探在地上,感受着那越来越剧烈的震动,脸上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抬起头对着众人说道:“叶烁应该马上要出来了……我们退远些。”
“为什么要……”
周坤的话还没问完,却见一直在他边上的陈铭忽然间面色一变,直接拉着他宛如猎豹一般飞速朝着远离大坑的方向窜了出去,边上的安德森反应则是更快,直接就将王屈打横抱起,以一种类似于“公主抱”的姿势飞快的向着远处奔去,那急促的姿态,宛如是在逃避什么极度可怕的东西一般。
三秒后,才看看奔出五十多米的四人只觉得身后一阵强烈的冲击力传来,一股无可抵御的热浪裹挟着四人如同风中流萤一般朝着更远处翻滚,等到他们停下来的时候,一身狼狈的四人回头望去,只见那个大坑边缘已成了一片焦土,原本的积雪早已经消失不见了,一大片焦黑的爆炸痕迹呈放射状向着四周扩散,而他们离那里,已经有了将近一百米的距离了。
然而即便是在这么远的距离,四人依旧能感觉到一股股的热浪不断袭来,这让他们产生了一股错觉——仿佛他们不是处在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亚,而是在一个正在作业期间的钢铁工厂。
天空中,一个小黑点正在急速落下,以安德森的眼力,很轻易的便辨认出那正是之前深入地下的叶烁。
叶烁此刻看起来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白衣纤尘不染,身体毫发无伤,之前那恐怖的爆炸似乎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那姣好的面容配上翻飞的衣阙,飘舞的长发,就仿佛传说中九天之上的仙人临凡一般。
然而虽然看着很有仙气,但其落地的方式却着实是一点也不仙,她可没有什么凌波虚度,御剑飞行的仙家本事,身体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被狠狠的掼在了地上,实打实的和地球母亲来了一次程度激烈的碰撞拥抱——结果自然毫无疑问的是地球母亲输了,地面被她砸出了一个浅坑,而她却是宛如无事发生一般缓缓的朝着安德森等四人走来。
“你早知道会这样?”叶烁面无表情的向着安德森问道,她在之前进基地的时候为了寻找雷特博士可能存在的踪迹曾有限度的将自己的五感开放,自然也能听到地面上安德森他们的对话。
“恩,我猜的。”安德森点点头,对于叶烁听到自己的话也没有感觉到丝毫意外,他说道:“虽然我对雷特并不是很了解,但很显然,任何一个人,既然已经选择了‘替罪羊’,并且在已经替罪成功的情况下,怎么可能还会傻傻的留在原地等你去算账?又不是游戏里的boss……基地里的那些肉块腐化其实就是一个对方放弃了这个基地的例证。”
“当然也不排除对方有着‘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之类的反向思维,肉块腐化也不过只是迷惑我们判断的行为,不过……”安德森指着那片大坑,耸了耸肩,“结果你也看到了。”
叶烁轻轻叹了一口气,安德森想到的她自然都想到了,但有些事如果不去试一下总还是会不甘心的,毕竟,万一呢?
然而,在基地发生自毁式爆炸的时候,这个“万一”的可能性便已经不复存在了,此刻的地下基地早已成了一片废墟,爆炸引发的土石坍塌彻底埋葬了这个基地,甚至于坍塌现在还在继续——地面那一直未曾停歇的震动便是明证。
若不是叶烁在爆炸的一瞬间反应过来飞速的逃离,估计此刻也已经被掩埋在了一百多米深的地下了,在这种情况下,雷特博士自然不可能还在那个基地里了。
在这一次事情之后,叶烁再想找到雷特博士的几率实在是有些渺茫,谁也不知道他究竟会去哪里,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对于空有一身蛮力的叶烁来说,在连目标都寻找不到的情况下,自然也是无能为力的。
她终究还是没法为格雷福斯报仇。
叶烁的沉默让众人的气氛显得有些压抑,众人的表情看起来都有些异样——不是因为格雷福斯的死,毕竟他们实际上并不认识格雷福斯。他们如此表现,仅仅是因为叶烁身体里所蕴含的,那极其简单而直接的……暴力。
在见识到叶烁之前那恐怖的力量之后,虽然众人明面上没有说什么,但心中对其的忌惮和隔阂还是不可抑制的加深了。
虽然以前众人就知道叶烁的力量很大,但终究还是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即便是之前和异兽的战斗,基地里撕裂肉壁的行为,也只是让他们觉得“啊,力气真大”这样,还在他们的接受范围之内。
但之前叶烁的行为,让他们真正深刻直观的体会到了叶烁力量的可怕,让他们真正明白了何为“力拔山兮气盖世”——那是足以让所有人都畏惧的可怕暴力。
所以,此刻的众人一时间都不太敢说话,即便是最为不耐烦的王屈都是如此,没人想要在这个时候去触叶烁的霉头。
然而,让王屈没想到的是,在这种时候居然真的有人敢去拔老虎须,而这个人,就是他的长官。
“没事的。”只见安德森走上前去仿如安慰一般的拍了拍叶烁的肩,无视叶烁瞬间瞪来的目光,用一种王屈从没见过的,极度温和的语气说道:“既然雷特找了‘替罪羊’,那其实本身就代表着他和C的交易关系破裂,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但,他明显已经得罪了C,再加上他现在的那副鬼样子……毫无疑问的,即便我们不去管他,他接下来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不谈基金会,即便仅仅只是C单纯个人性质的追缉,那也不是什么容易逃掉的追缉……”
“但,我想亲手杀死他,而不是让他死在别的什么人手里,只要能找到他,我绝对可以很轻易的就扭断他的脖子,可……”叶烁轻轻抚开安德森搭在他身上的肩,叹了口气,“可我偏偏找不到他。”
“所以,先离开这里吧。”安德森凑到叶烁的耳旁,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相信我,我比你更想杀死他……加入赤炎,然后借助赤炎的力量去找到他……对于背叛了基金会的雷特来说,唯有华国才能让他在一定程度上躲避开基金会的耳目,何况……”何况你还有着能够将别的收容物特性转移到自己身上的能力,以后说不定就能得到一件可以搜寻定位的收容物呢?
叶烁没听出安德森话里的未尽之意,她只是很冷静的思考了一下,觉得安德森说的确实很有道理,华国确实是雷特博士接下来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即便他的中途不小心被基金会的人抓住了……谁知道他到底是真的,还是仅仅只是一个异化体?
这种家伙是最难缠的,但同样也是最不容易死的。
叶烁轻吁一口气,转头对着一直站在一边沉默不语的周坤和陈铭说道:“那么,带我回国吧。”
不论如何她都是要回去华国,王萌也好,寻求庇护也罢,这些都是她要回去的理由,只是现在的理由又多了一个罢了。至于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现在都已经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其实我觉得为了祖国的安定和谐,你还是留在国外比较好……”周坤一边从包里拿出一个机器辨认方向,一边嘴里还在小声嘀咕着。叶烁自然是听到了,只是既然对方没有大声说出来,她也就假装没听到。
“诶诶?终于能走了吗?”这时边上的王屈也开始说话了,只见他夸张的做出了一副如同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嘴里又开始叨叨絮絮了起来,“我跟你们说我早就特么想走了,赶紧的吧,在这每多待一会我都觉得会从哪个角落跳出来一群抓捕部队或者怪兽来,现在这西伯利亚就不是个人能待的地方,何况这还不停的地震着,指不定哪个地方就突然垮出来个大坑……话说小道士你准备怎么回去?可别告诉我是走回去啊?啊?真走回去啊?那你可得选个好路线啊,你们俩收容物无所谓,我这可只是个正正经经的普通人呢,还是个伤员,咱有极限的……”
“别急别急,等我先找个方向啊,我们现在是在这,那就是要往南……我看看怎么走比较快……”周坤一边看着手中机器的屏幕,一边还要应付着边上的王屈,“你别急,我知道你是伤员,放心吧,有我在,保证什么地形都不是问题,我们只要考虑走直线就行了,从这往南一直走然后翻过外兴安岭,这样就不用经过哈萨克斯坦和蒙古直接到华国境内,最直最快最不麻烦的路线,完美完美……”
“诶诶诶,等会,你们食物啊水啊什么的够吗?我看你们那背包可不大……”
“你这一说我还真饿了,好像真的好久没吃饭了……这一路上真的是太紧张刺激了哈哈哈,放心吧王屈小哥,食物啊水啊的完全不成问题啊!我和铭哥可是野外求生小能手,绝对不会让你饿死的。”
“……”
一行人就在王屈和周坤吵吵闹闹声中开始上路了,叶烁却没有立刻跟上去,反而是让他们先走,自己一会跟上去。
她来到了格雷福斯最后消失的地方,此刻这里的土地早已是一片焦黑,看起来和其他地方没有任何的区别,要不是叶烁的记忆力有些奇特,还真的是没办法在毫无标志物的情况下认出这里。
叶烁蹲下身,开始用手一点一点的挖坑,她挖的很仔细,却也很快,不一会便挖出了一个足有半米多深,两米多宽的深坑。
焦黑的泥土秽物沾染在她的指间和洁白的衣裙上,让她此刻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狼狈,然而她却丝毫没有要去清理的意思,在挖出大坑后,她接着又开始亲手一点一点的将那些挖出来的泥土填回坑中去。
原本紧密结实的泥土在被叶烁挖出来后变的松软了很多,体积无端端的就大了一些,等她将泥土都填回去后,那一片地方便形成了一个小土堆。
等做完这一切看起来毫无意义的事情后,叶烁终于站起了,她转头四处望了望,接着便来到了那片大坑处,从那此刻已经焦黑的金属结构上硬生生掰下来了一块,像捏面团一般硬生生的将这一块钢铁捏成了长方形——虽然不太平整就是了。
接着,叶烁以指代刀,刷刷刷在上面写下了“格雷福斯之墓”六个字——用的是华文,毕竟她虽然在和格雷福斯的交流中学会了俄语,但那仅限于语言,她并不会写俄文。
字很小,而且写的歪歪扭扭的,看起来有些丑,她毕竟已经太长时间没有碰过笔了,何况她的字原本就也写的不怎么样。
呼,就这样吧。
叶烁叹了口气,将这块简易墓碑插到了那座小土堆上,只是想了想,又重新拿了起来,在墓碑背面又刻画了几下,才重新将其插了回去。
“我走了,格雷福斯。”刚说完这句话,那极度熟悉的既视感让叶烁情不自禁的,自嘲的笑了笑,“虽然好像已经和你道别过很多次了,但这一次应该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没有下一次了。”
“虽然有机会的话,我应该还会来看你,但这机会应该不会太多,抱歉了啊,或许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要让你在荒郊野外一个人了。”
说到这里,叶烁沉默了一会,接着,朝着那座她亲手制作的墓碑缓缓的弯下了腰,郑重无比的鞠了一个躬。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总之,谢谢你。”
“然后……抱歉。”
“虽然其实我并没有什么感觉……但,我觉得我应该为你的死负责,应该为你做些什么……”
“你不应该死,所以,我会让那个让你死的人来陪你。”
“放心吧,即便你会孤独很久……但我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让你这里变的热闹起来,让这座空穴里住上人,你是个好人,死了总该有个人给你垫背吧。”
在说完这一番话后,叶烁再不迟疑,转身便循着周坤等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爆炸所带来的炽热渐渐散去,寒冷萧瑟的北风再一次的占据了天地,焦黑一片的废土之上,只有一片小小的孤坟存在在这里。
歪歪扭扭的钢铁墓碑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迹,除了正面的“格雷福斯之墓”外,背面还写着另外一段犹如墓志铭一般的话语。
“这是一个隐形富豪,一个无辜的好人,他不应该死,但却偏偏死了,因为他救了一个不该救的人,闯入了一个不该闯入的世界,死的时候甚至连身体都没留下。”
“一个可怜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