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
人怎样才算活着?或者说,怎样才算真正的活着?流芳百世?遗臭万年?不不不,那属于“活过”的范畴,这里指的,仅仅只是“活着”。
医学上定义只有脑死亡才算是真正的死亡,那么反过来说的话,是不是只要大脑还有活动,那么人就还算是“活着”?
这实在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按照这么理解的话,一个几十公斤重的人,仅仅只有那一公斤左右的,凹凸不平且丑陋无比的一小块“肉”才是本体?而人脑百分之八十是水,那么人……就约等于是水吗?
“砰砰……”
不过那是对于别人来说的“活着”,那么对于自己而言呢?仅仅就对于单个个体的人类而言,怎样才算是活着呢?
首先,必然是要有感知的——不论是能看到刺眼的光线,还是听到吵杂的声音,亦或者是闻到那些各种各样的味道……你必须要有途径去感知这个世界,哪怕仅仅只是微弱的触觉,你需要接触到外界信息的反馈,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自己活着。
或许未来科技能发展到让人仅仅只有一个脑子的时候,依然可以通过各种仪器维持着脑部活动,然而若是那个脑子什么都感知不到,即便对于它对于旁人来说依旧算是“活着”,但对于它自己来说的话,同样如此吗?
“砰砰……”
现在,让我们来设想一个这样的场景:你躺在床上,周围是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闭上眼睛,世界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你能感觉到被褥的柔软,被褥是刚晒过的,里面仿佛带着早晨阳光的温暖,那种被温柔包裹的感觉让你感到十分安心。
然后紧接着,你想象着自己在下坠,原本充实而安全的床榻消失了,你处在一个无底深渊之上,你不会飞,所以只能不停的下坠,却又因为无底,所以一直没有一个终点,只能不停的下坠,下坠……
或许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是一瞬,时间在此刻变得毫无意义,在这种不断的下落的过程中,你渐渐忘掉了一些事情,失去了一些感觉,你感觉自己呼吸开始渐渐的慢了下来,耳中传来了一阵清晰的心跳声——那是你自己的心跳声,然而这种声音很快也就听不到了,原本应该绚烂夺目的世界自你的感官之中消失,眼前能看到的唯有一片不明意义的黑暗。
然后……你失去了自己的意识,你死了,或者说,你睡着了。
然而只有醒来的时候你才能认识到自己之前是睡着了,那么在此之前呢?在那段无知无觉的时间里,在那片深沉而无边的黑暗里,你甚至于连黑暗这个概念都没有,所有的思维想法都就此停止,在那段时间里,你认为自己是“活着”的吗?
不,你甚至于连去“认为”都做不到,所以,是不是可以认为,在那一段时间里,人其实算得上是已经处于一个“死亡”的状态了?
“砰砰……”
又是这个声音,一直都是这个声音,叶烁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她自己的心跳,就好像时钟的“滴答”声一样,周而复始,规律而平缓。
她闭上了眼,复又睁开,然而眼中能看到的实际上并没有任何分别,所以睁开或是闭眼也都失去了它们原本应有的意义——反正能看到的都只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而已。
她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多久了,她也不在乎,在这一片无声的黑暗之中,能听到的就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和呼吸——然而也正因为如此,那唯一的声音让四周显得更加的寂静,乃至于连呼吸和心跳的声音都开始产生了模糊的错觉。
绝对的黑暗模糊了现实与幻想的区别,身处其间,人会渐渐的开始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清醒着还是在睡觉,时间的流逝在此时变的极为漫长,每一秒都变的仿佛千万年一般长久,在这种环境下,甚至不需要再多任何别的刺激(事实上,那对于此时的人来说更像是恩赐),人的脑袋自己就会把自己逼疯。
但叶烁没有疯,她也并不觉得时间过的有多么漫长,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下的椅子,能感觉到钢铁那种坚硬而又冰冷的触感,若是喜欢,她甚至还能在椅子上敲两下,哼哼两句她喜欢的歌。
无边无际仅仅只是黑暗所带来的错觉,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正在一个大约十平方米的小房间里,面前有着一张桌子——和她坐的椅子一样,都是整体由钢铁浇筑,和地面连在一起的款式。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这个房间就仿佛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不论叶烁再如何提高自己的听觉和视觉,也依旧没办法感知到任何除自己以外的生物,但她清楚,肯定有人正在看着她。
是的,虽然听不到也看不到,但她很确信这一点,必然有人在……看着她。
“啪嗒……”
因为极度的安静,所以这一声门锁里齿轮的钢铁碰撞声显得格外的响亮,它甚至于给人以一种在这片黑暗中产生了回音的错觉,紧急着,一声,又是一声,连绵不断的碰撞声响起,然后再到某个阶段的时候戛然而止,然后伴随着一阵刺耳而令人牙酸的锈蚀钢铁的摩擦声……
门,开了。
原本的黑暗就此打破,强烈的灯光透过那一个窄小的门框朝着里面照射了进来,在这一片黑暗的房间里,那绽放着光芒的门框竟似是给人以唯一的错觉。
叶烁眯了眯眼,很刺眼的光芒,但还能忍受,在黑暗之中的时间过久,她需要一些时间去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线刺激,她能看到门口似乎站了一个人,然而在那炽白的背景之下,那个人的样子却是完全虚化成了一个剪影,叫人怎么都看不清。
“待的还开心吗?”那个人开口说话了,是一个女声,很好听,语气里似乎带着些笑意,这让她的话听起来很轻松,就仿佛是平常和朋友聊天时候的样子。
“还行。”叶烁的语气很平静,平静的就好像待在这个小黑屋里这么久的人不是她一样。她的手指无意识的在面前那张钢铁桌子上敲出了一阵规律而单调的节奏,眼睛闭上,以期能更快的适应那强烈的光线。
“还行?呵,听起来你在这待的倒是挺踏实的,可你知不知道,外面为了你和你惹下的事情都快炸锅了?”那个声音的语气很平缓,似乎并没有什么责备的意思,好像仅仅就只是单纯的在诉说而已,“你到底怎么想的?恩?你就真这么没脑子吗?我以为你经历过那么多事儿后已经成熟些。”
“想做就做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叶烁用很平淡的语气说着这一句近乎任性的话,就好像这是什么很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我有能力,有力量,我能做到我想做的事情,我为什么就不能做?”
“你当然不能做,因为你打破了规则。”这句话那个声音说的时候语速很快,带着一股子斩钉截铁的味道,“没有人喜欢你的行为,也没有人希望别人看到你的行为,你当然可以做英雄,但你只能做无名英雄……明白吗?”
“我只是……”
“你不需要和我解释什么,你只要自己心里清楚就好。”那个声音似乎不想给叶烁任何说话的机会,语速变的越来越快,“不管你做什么,但你心里首先得考虑后果,你需要想的不是你想做什么,而是怎么做才算是……安分守己,懂吗?”
在说完这一番话后,那个声音安静了下来,而叶烁似乎也没什么回答的意思,场间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声音才又重新响起:“我原本以为你会问我,我怎么知道你经历了很多事呢。”
“没什么意义……”叶烁的手指依旧在桌子上敲着,声音很轻,但很稳定,“你都出现了,那是不是就说明……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嗯,算是吧,不过还要留待基地审查一段时间,你要是喜欢,也可以理解为……禁足?”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个声音似乎带着些笑意,不,应该说,它其实每句话里都带着笑意,轻松而自然。
“有和没有一样的惩罚,高高举起,却又轻轻放下……”叶烁睁开眼,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那片光芒,她望向站在门口的那个人,面色复杂道:“陆茗香,你可是真的神通广大……你这么帮我,到底是想做什么?难道仅仅只是因为王萌?”
陆茗香斜依在门边,右手食指绕着一束发尾转着,身姿婀娜,罗裙轻摆,素手白衣,脸含浅笑,外界的光线似是在她的身子周围描上了一层光圈,她看起来依旧是那么的漂亮,一如既往的……妖娆。
“自然不是因为王萌……”陆茗香笑着,语中似有未尽之意,“以后你自然便会知道了,你只要记得,你又欠了我一个人情。”
叶烁沉默,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行了,赶紧出来吧,你还想在里面待多久?”陆茗香转过身,竟是直接就离开了,说话的声音也随着她离开的脚步渐行渐远,“就这么着吧,以后注意些,待在黑暗里的滋味应该不怎么好受……”
叶烁的手指依旧敲着桌子,一下又一下,然后在某个时候,戛然而止。
她站起身,回望了一圈这个她待了不短时间的房间——除了一张桌子和椅子,这里再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了,甚至于连灯光都没有,地板墙壁天花板全都是浑然一体的钢铁,这一切让这里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黑暗的钢铁牢笼。
或者说,就是。
她又望了望门口,那里是一条寻常的走廊,走廊里有着充足的灯光,寻常的瓷砖地板上一尘不染,几可照人,一个穿着休闲装的赤炎人员嘴上叼着一块煎饼匆匆路过,看起来似乎是有什么急事。边角处的一扇窗户,上面的全息影像正映射出一片青山绿水鸟语花香的景象,光是看看,便会令人心生向往。
光明……黑暗?
“切,真是老套,而且无聊。”
叶烁摇了摇头,起身整理了一下衣物——虽然没有什么必要,但她依旧是一丝不苟的整理了一番,就像寻常人出门前都会做的那样。
然后,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