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亮,军队已动。
因为这里距离海边较近,已不需要排成长达十余里的队伍,索性放开了走,一万多头的羊驼分成了二十几个队,在军士的照管之下朝着海岸缓缓前进。
如同暗夜里的白浪,滚滚而动。
海风吹打而来,掀动着衣襟,吹扶着人面。
严桑桑抬手撩开耳边的秀发,秀眸看向步伐稳健的顾正臣,他看着前方的夜路,认真地走着。
每一步,都那么坚实。
沐春、朱棣等人并肩而行,神情冷峻,透着几分骄傲。
马三宝昂首挺胸,对一旁跟着的李景隆很是不满:“你应该去后面,干嘛凑前面来。”
一个没去过库斯科的家伙,不应该抢了自己的风头。
李景隆指了指自己肿胀未完全退去的双腿:“为了你们,我都快跑死了,就这还资格站前面一点的?再说了,我爹可是——”
“曹,你能不能不提你爹了……”
“我去,你说什么?”
“我……”
马三宝理亏,只好允许李景隆站在一旁。
方美抽了抽腰刀,又将腰刀送了回去,咧着嘴露着一口黄白相间的牙齿:“驼子,跟着定远侯可舒坦?”
驼子往手里哈了一口气,呵呵两声:“这还没回去呢,舒坦不舒坦,需要等咱们回到长江口时,回到龙江时再说,呵呵,哈哈哈……”
快意!
不管能不能回大明,这一场别开生面的经历已足慰平生!
大明之外,还有世界。
虽说外面的世界远不如大明强盛与繁华,但他们的生活,也不是完全没趣,比如那薯片与奇恰酒……
段施敏想要从担架上下来,脑袋刚起来,就被赵海楼给摁了回去:“好好躺着。”
脑瓜疼——
段施敏瞪着赵海楼:“我已经好很多了,可以走路了。”
赵海楼呲牙:“侯爷说的,你需要静养。”
段施敏无语。
不过这他娘的疟疾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几日来,这可是会师的紧要关头,是荣耀时刻,自己这个立下不少功劳的猛将却只能躺着,实在憋屈……
踏踏——
黄元寿走了过来,神情肃然:“你还能躺着说话,那些装在罐子里了人,他们只能在天上看着我们了。”
赵海楼微微皱眉。
这次探索美洲明军并不是没有半点伤亡,有七个军士在山上摔了下去。
山虽不甚陡险,可这他娘的都是石头山,而且山上没高大的树木,摔下去基本就是个死。
说起来还是不小心导致的。
阳光从山后冒了出来,一点点地照开西面的天空。
因为有高山的遮挡,在初阳时,山外的道路依旧显得不那么明亮。
“嗨——”
远处的土丘之上冒出一道身影,奋力地挥舞手臂,激动地喊着:“定远侯,大家,我们来迎接你们了!”
汤鼎奔跑而出。
林端正、司马任等军士,周全、方淮安等舵楼中人,包括船匠戚楷、苏源、班正庄可均、狄正心等人,纷纷朝着主力奔跑而去。
罗贯中抓着胡须看向身旁的小雨滴,满带笑意:“孩子,他们回来了。”
小雨滴开始奔跑,脑袋后面的两个辫子甩动着。
罗贯中抬头看去。
太阳翻过了山,将光撒在了这一片天地之间。
“年轻人真好啊。”
罗贯中无限感慨。
自己这身老骨头,可经不起如此蹦跳奔走。
两支队伍如同洪流,终在一阵阵的欢笑与招呼声中碰撞到了一起。
欢笑拥抱在一起,闹热了。
两支队伍分别太久了,如今终于集合在一起,如何能不兴奋,如何能不雀跃?
汤鼎跑红了脸,冲到了顾正臣面前,仔细打量着毫发无损的顾正臣,猛地一抱拳,单膝下跪,声音洪亮地喊道:“留守将官汤鼎,见过定远侯,见过晋王,见过燕王,见过——诸位!”
顾正臣伸出手,将汤鼎扶了起来:“留守不委屈,皆是为朝廷效力!没你们留守,我们如何安心深入,如何能在里面待半年之久!这次深入库斯科,也有你们的一份功劳!”
不委屈吗?
委屈!
汤鼎很委屈,包括孙恪、林端正、司马任等一干将官。
留守在这里是一种煎熬,整日没事只能吃喝度日,没事看看大海,有事还是看看大海。
大海还有波澜,可留守的日子没啥波澜。
大家渴望历险,渴望深入探索,也渴望在探索中立下功劳。
虽然知道总有人需要默默付出,守在后方,可汤鼎等人也不希望守在后方的是自己……
汤鼎眼眶都湿润了,正准备询问这一趟所得时,就感觉一阵风从身旁吹过,再看时,两个辫子已经翘动起来。
小雨滴扑到了顾正臣怀里,放声大哭。
这次久别离,实在是太久了。
小雨滴对顾正臣十分依赖,能说得上话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可这些人都离开了,而且一去就是半年。
担心之下,时时为念。
终于见到顾正臣安然归来,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忍不住宣泄出来。
顾正臣笑着安抚,待小雨滴情绪好些了,再看她这张脸,这孩子又瘦了,回头给她吃点羊驼肉补补……
马三宝走上前,看着抽泣的小雨滴,转身走向一个羊驼,拿出了两个土豆疙瘩,回到小雨滴面前递了过去:“别哭了,我们找到了土豆,今日给你做土豆吃,如何?”
“哇——”
小雨滴又扑到了马三宝怀里。
顾正臣含笑看了看红了脸的马三宝,目光投向缓步而来的罗贯中,上前道:“罗先生,好久不见。”
罗贯中抓着胡须,一脸沧桑,目光扫向一群群羊驼,还有羊驼驮载的袋子,心情舒畅地说道:“看来,这次深入库斯科所获颇丰。定远侯,所行,成所愿了,对吧?”
顾正臣拱手向西:“不负重托,此番收获甚大,除番薯外,基本都有所得。”
“甚好!”
罗贯中目光中满是期待,侧身看向那些振奋的军士,对顾正臣道:“看来,今日想听你讲故事怕是不可能了。”
顾正臣哈哈大笑,背负双手,脚踩西风:“今日不讲故事,咱们做土豆宴。罗先生,你牙口如何,吃软的还是吃硬的,吃咸的还是吃甜的,可敢吃辣,纯正的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