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六郎半阖着眼,闻言不再多言。
章元彦连忙扶着他进屋上药,说是屋子,其实就是一间被腾空的仓库,被收拾出来隔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单独起居室。
上药的时候他才发现,龚六郎的外伤看着严重,实则并没有伤及筋骨,只要养些时日便能痊愈。
这让章元彦松了一口气。
他有些纳闷,没忍住问出了声,“六郎怎会落到那群土匪手上?”
龚六郎微垂眼睑,淡声答道:“出门游历,凑巧经过高邑。”
那时灾难并没有爆发,田三等人随着当土匪的日子久了,胆子越来越大。
起先他们只敢抢一些路过的商队与富商,后来成功劫持过几个队伍后,便不再过问身份,连世家的车队也敢拦路抢劫。
当时田三怕事后被龚家报复,本想直接杀了龚六郎,来个毁尸灭迹。
谁曾想车队中有人变异,变故丛生。
“是我将他们引来粮仓,借此机会脱身。”龚六郎没瞒着他。
章元彦闻言不好答话。
那群土匪胆大包天,等联络到刺史大人后自会派兵清剿,为六郎君出这口恶气。
想到这,章元彦连忙道:“我等几日前已派出斥候前往广平,向龚刺史请求援军,想必刺史大人收到消息后会派人过来。”
届时六郎君可跟随来人前往广平,在龚刺史身边,总归要安全些。
龚六郎却抬手淡淡回道:“不会有援军了。”
章元彦一怔,“为何?”
龚六郎接下来的话却犹如晴天霹雳,直直砸在他脑袋上。
“皇城已然沦陷,朝廷……没了。”
朝廷没了?什么意思?
章元彦脸色煞白,他颤抖着嘴唇再次询问道:“六郎君这番话,是何意?”
“还没明白?京都也爆发了疫病,翼州已是孤立无援。”龚六郎起身望向外面的飞雪,目光幽深道,“我那三叔就算如今还活着,怕也是自顾不暇,顾及不到这小小的粮仓。”
翼州辖郡、国九,县一百,治所广平郡。
田三那伙土匪,也是沾了高邑县地理位置上的光,可即便是如此近的距离,他们过来时也牺牲了不少人。
而广平郡与清河郡之间相隔数百里路,在这乱世中,想要通过这段距离抵达粮仓,几乎不可能。
龚长骏身为翼州刺史,就算现在缺粮,也绝不会冒险瞄上百里之外的粮仓,除非他们有足够的兵力与运输工具,能不计伤亡且保证能抵达粮仓运回粮食。
“翼州粮仓危矣,一旦众人得知真相,恐怕周边郡县的幸存者,都会将目光瞄准粮仓。”
“仅凭你们区区不到百人,根本守不住这里。”
龚六郎说到这忽然顿住,他想起那伙自称是乌鸦山土匪的人马,他们是不是也如他一样,已经收到消息得知朝廷不在,才敢将主意打到粮仓上。
章元彦也明白了过来,想通中间利害后,他不由心下一沉。
朝廷居然没了!
六郎君说得没错,一旦附近郡县开始缺粮,又得知朝廷荡然无存,恐怕都会将目光瞄准粮仓。
他们孤立无援,根本守不住这里。
但是……六郎君是如何得知消息的?
按照六郎君的话,他在灾难发生前被那伙土匪劫持,又是怎会知晓京都情况?
章元彦心中疑云丛生,但他不敢问,身为龚长骏心腹,他所知道的消息不少,比如,龚氏一族并没有外人看来团结。
“那依六郎看来,如今我们应如何是好?”章元彦不由问道。
龚六郎没有立刻作答。
他低垂着眼眸,思忖良久,才缓缓道:“大人不妨向辖内世家大族求援,趁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尽快转移。”
章元彦愣住,辖内的世家大族?
他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
清河卫氏!
卫氏不仅是翼州当地的世家大族,还有坞堡营壁抵御外敌,最重要的一点,清河卫氏与祁川龚氏是世交,有一层姻亲关系在。
有六郎出面,加上这么多粮食作为筹码,大概卫氏一族会非常乐意接纳他们。
他心下决定,听从六郎君的主意,尽快转移。
这时,一名士兵急匆匆跑来。
“不好了大人!那伙戴着面具的土匪又返回来了。”
章元彦:“………”
龚六郎轻笑出声,“那位小娘子胆子可真大,章大人不如直言问他们要多少得了。”
反正他们已经决定转移,这么多粮食仅凭区区不到百人,根本运不完。
况且他们如今对卫氏坞堡一无所知,也不知坞堡内有无幸存者,眼下尽快探查到情报才是主要,何必将精力放在这群土匪上。
………
常鹰与秦善等人,仅仅一个时辰又运回五千石粮食。
回来时众人神色古怪,露出一副活见鬼了的表情。
“禀大当家,那位安抚使司佥事直言问我们需要多少粮食……”常鹰眉头都快纠结成了一团,“他还打开大门让我们自己进去搬。”
开始常鹰等人深怕这中间有阴谋,护卫们从踏入粮仓后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然而直到他们搬完粮食,将百辆木牛流马装得满满当当,也无任何事发生。
可惜女郎不在,他们也不懂那位章大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卫曦音:“………”整个人直接呆愣住。
她也不懂啊!
那群官兵吃错药了?
这可是朝廷的粮食啊,他们怎么敢敞开大门任由一帮“土匪”索取,难道就不怕朝廷知道事后追责?
况且,他们图什么?
不止常鹰等人想不通,信息不对等,就连卫曦音也想不明白,但眼前的粮食却是货真价实的,这么多的粮食,够族人们食用半年。
她心下一松,管他们的,反正粮食到手,想不明白所幸不再多想。
卫曦音当即下令启程回坞堡。
谢芮安见他们收拾东西要走,心中一慌,连忙道:“大当家,你们是要回山寨了?能不能带上我一起。”
“我很能干的,洗衣扫地都能做。”怕她会拒绝,谢芮安忙又道。
卫曦音瞧着他那小身板,打趣道:“我可不敢雇童工。”
谢芮安不懂这是何意,他咬咬牙一狠心,“只要大当家能收留,大不了我将那两袋粮食还给你们。”
小小的少年身躯单薄,神色坚毅,似乎赖定了她。
人毕竟是群居动物,他独自一人在外流浪,一到夜深人静时心底难免彷徨无助,他也不管这伙人是不是坏人,只是不想再一个人担惊受怕。
“行吧,自己收拾好东西跟上。”卫曦音不再逗他,一挥手同意了他的要求。
谢芮安脸上露出如负释重的表情,丝毫没有留意到,她转身后露出一副计谋得逞的笑意。
从少年出现那一刻开始,卫曦音便打算将人带走。
原因很简单。
一是不知他是否说了实话,对于他们的身份究竟又知道多少。
少年既然能用粮仓的情况向他们换粮,等他们走后粮食吃光,自然也可以将他们的身份泄露给粮仓的官兵,用同样的方法换取粮食。
关于全族安危,自然不能马虎大意,她的良知又不允许自己杀人灭口。
想来想去,只能将人带走。
二嘛,卫曦音从看到他的第一眼便发现端倪。
这谢芮安哪里是什么少年,分明就是个还未长开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