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利亚转过头咦了一声。然后快活地拍手:“真不错,这种时候还能看到生离死别。”
一直没有说话的夜鸢忍不住皱起眉头:“你能不能安静点儿?”
尼利亚哈哈笑起来:“抱歉,我忽视了你的感受。毕竟你也是中国人——不过这之后你就是美国人了。就像我跟你保证的那样。”
“谁稀罕。”夜鸢转过头去。随后看到应决然拄着一支报废了的步枪颤抖着站起来,并且从腰间摸出一柄军用匕首。
尼利亚懊恼地拍拍自己的额头:“你们这些中国人……难道就不能乖乖等死么?”
但应决然注视着他,无视转而指向自己的枪口,沉声道:“知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那两个东西——”他指向不远处躺在战友尸体旁边的骸骨,“会给这个世界带来灾祸!”
“灾祸?哈!”尼利亚按下艾文的手枪,向着骸骨的方向走了几步,随后便因为旁边那具被烤焦的执行官尸体散发出来的臭气皱皱眉,“人类的存在才是灾祸!你瞧……恶心的东西,肮脏的尸油……他们活着的时候更恶心。这世界上的资源本来就少得可怜,只有进化者才有资格享受一切。你,我,他,都是与那些普通人完全不同的进化者,只有我们才配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假如我是上帝,我会把整个世界都变成伊甸园……”
但他的同伴显然不乐意花时间听他长篇大论。于是枪口一抬,一枪将应决然打翻在地。
然而这一枪是打在了应决然的大腿上。先前的伤口被炸裂开来,已经止住的血液再次汩汩流出。
艾文皱皱眉。又补了一枪。
但这一枪打在了应决然的肩头。而后者咬着牙一声都没吭。
夜鸢恼怒地低喝:“够了,你们要闹到什么时候!”
艾文瞥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气,走近几步,花了两秒钟的时间朝应决然的额头瞄准。
击发。
一团血花爆了起来……却是在应决然的右肩。
艾文终于不可思议地咦了一声。尼利亚狐疑地看看应决然:“a级?你是a级?”
应决然虚弱地侧卧在地,脸颊埋在泥土当中,没有力气再起身。
然而他却看到了别的东西。
于是他在嘴角露出一个微笑,让自己仰面朝天:“a级?我当然不是a级。不过要一个人的命可不是那么简单……很多时候某些人的生命力顽强得会令你觉得自己在做梦。但是偶尔做做白日梦也是好的。总好过你们这群在幻想里发癫的疯子。强者生存的那一套竟然被你们这种宗教狂拿来当成人生信仰,真是可笑。”
“你懂得什么叫信仰?”尼利亚皱起眉头,“你们这些中国人都是多神教的异端!”
“一神,或者多神,我不懂。但是我明白另一件事——宗教的意志不等于教宗的意志。”应决然的脸上带着嘲讽的意味,“真理之门这个名字不是代表凡人成圣的必经之门么?然而像你们这样,残暴、杀戮、戕害无辜者……哪一点配得上这个名字?”
尼利亚大步走到应决然身前俯视着他。挡住了艾文的枪口:“你在向我说教?你可知道真理之门究竟意味着什么?你可知道它们——”他指向地上的骸骨,“究竟意味着什么?无知狂妄之徒!”
“够了。尼利亚!他只是在拖延时间罢了!”始终沉默着的绿骑士芙兰朵猛一挥手,尼利亚身边的影子便像是被什么东西拉长,一把将他拽去一旁。而后那个女人的双手再一并拢——
应决然身侧的阴影像是有了生命,飞快攀上他的脖颈,并且狠狠压了下去。仿佛有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喉咙里咯咯作响,像是下一刻颈椎便会被掐碎。
应决然试着伸手去抓扣在脖颈上的东西——然而那只是一片阴影。他无处借力。只能圆睁着眼睛张大嘴,手指在脖颈上抠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杜启溪与呼雁翎始终沉默着注视眼前的一切,并且真切地感到生命力从体内飞快流逝。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从未如此真切,他们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也许是从腰间拔出战术匕首。在承受像应决然一样耻辱的死法之前了断自己。
但……杜启溪的手停在了腰间。而后轻轻眨了眨眼,好确定自己的视线不曾模糊,意识仍旧清醒。
因为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洞穴里其实并不如何阴暗,也并不如何明亮。执行官们最初将照明设备安放在靠门一边的墙壁上,只能照亮大半个石室,而之后的空间则一直隐藏在沉沉暗影当中。在亚当踏上台阶点亮后壁通道上的一排火把之后,整个洞窟的原貌才算在众人眼前显现了出来。
但红骑士的火焰攻击产生了巨大气浪,台阶通道上的火把大部分被熄灭,因而光线重新暗淡下来。亚当与蚩尤干枯的骸骨就躺在明暗交界处,阴沉沉的看不大清楚。
它们身上的火焰早就熄灭,一直在升腾着淡淡的青烟。
杜启溪看到的是,那具蚩尤骸骨上的烟气忽然消失了。
好像有人往烟头没掐灭的烟灰缸里倒了水,袅袅的烟雾断了根,在慢腾腾蹿到空中盘旋了一阵子之后,就消散不见。
然而奇怪的是,亚当的骸骨之上仍是原样。
他因为这异象而愣了两秒,随后又听见应决然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就好像被人放开了脖子,死里逃生。
绿骑士芙兰朵终于也咦了一声:“……怎么回事?”
不是她手下留情,而是灵能失去了控制——与阴影之间的连接被切断了。这种感觉相当莫名其妙。异能或者灵能这东西实际上类似某种本能,人几乎无法像持枪扣动扳机一样有意识地令它发挥作用。大多数的时间都像是呼吸或者消化那样无意而为之。
就好比一个人打算抬起手臂,于是肌肉群一起发力。手臂就抬起来了。但你没法儿真切地分辨出是哪一根肌肉纤维出了多大的力,也没法以自己的清醒意识命令某一根或者某一片肌肉动起来。
灵能也是如此——想要让那边阴影动起来,它也就动起来了。
但就在此刻,阴影脱离了自己的控制——这感觉像是肢体瘫痪了。想要抬腿,然而肌肉群压根儿没反应。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听见红骑士尼利亚嘲讽地说道:“哈!你还真是一只蟑螂……”
然后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脑袋出现在十米开外。
在空中。
尼利亚本人似乎也对这种事情感到不可思议。他的双眼还眨了眨,又张张嘴,似乎打算询问一声究竟发生了什么。接着看到自己无头的躯干在地上站了一会儿……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其实眼下的状况是,他的脑袋被一只手握在掌心。
那可怕的情景似乎将他吓坏了。于是头颅的下颚陡然垂去下,眼睛直愣愣地瞪着——就好像油画家爱德华?蒙克那那幅著名画作《呐喊》里面那个惊恐的人。
握住这头颅的手掌之后是蒙着一层青铜色薄皮的臂骨,臂骨生在一具高大的身躯之上。它矗立在昏暗的光线当中。挟着无尽威严俯视每一个目瞪口呆的人。
蚩尤站了起来。
将近四米的身躯带来无穷尽的压迫感,即便此刻它骨骼嶙峋。然而巨大的身形仍旧使它的威压不减半分。它的胸腔重新封闭起来,薄如纸片的肌肉紧绷在骨骼之上,将胸腹里的骸骨紧紧包裹。细小的铜蛇在身躯上不断游走,身周的空气发出低沉啸响,仿佛正被一个巨大的空洞不断吸入进去。
它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头颅,张开嘴。利齿锋锐如刀,寒光闪耀。于是它将那头颅塞进嘴里——一阵清晰可闻的脆响,鲜血淋漓而下。
芙兰朵发出一声尖叫。身体在身后阴影的拉扯下陡然飞退出十几米,双手奋力一张——
蚩尤巨大身躯之后的阴影便如幽暗的浪潮扑上了它的身体,化为一件无形的斗篷,将它牢牢禁锢在原地。
而夜鸢与艾文也意识到最不可能却又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们两个同时飞身后撤。施展出了自己的全部力量。蚩尤的身上顿时变成暗红色,仿佛它的肌肉与骨骼原本就是金属的质地,又被加热到了接近熔点的温度。游走的铜蛇化作炽红的流体,在骨骼缝隙当中来回穿梭,并且开始一滴滴地向地面洒落。
夜鸢甚至还有余暇大喊一声:“它在吸收空气!”
事实的确如此。蚩尤站立的地方,风声已经越来越大,甚至在几米之外都有滚滚烟尘向它聚拢。那些尘土与气流灌注进身体的空腔之中,又在一瞬间化为复杂的化学物质,一点一滴地补充着它复生所需的能量来源。
亚当的生命力已经刷新了人类对于生命体的认知,但更没人能够想到,完全体的类种,竟然比亚当还要恐怖成百上千倍!
于是艾文丢掉了手里的短枪,仰头发出一声咆哮!巨大的声音在洞窟之中回荡,空气陡然化作无数紊乱的湍流。蚩尤周围十米的范围之内,尘土沙石在刹那之间静止下来,而后向四射狂暴飞射。
与它们一同离开那片空间的还有正被蚩尤吸纳过去的气体——空气在一秒钟之内从这片三百多平方米的区域抽离,并且在灵能的控制下形成一片广阔的真空区域。
这是他们在仓促之间所能想到的最优解。
地球上的大多数生物都要依赖氧气生存,不少化学反应也需要空气当中的各类成分作为催化剂。那么制造一个没有气体存在的真空,也许能够遏制蚩尤的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