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寿昌开始变得焦躁不安。
这些年,公司经营越来越难。很多供货链都断了,只剩下来自东部海上的这条线。
金寿昌当然明白化学制冰的好处,可问题是技术不过关,导致成品纯度不足,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没有更好的选择,很多客户都不会选择这种东西。
毒品上瘾的人都想戒掉,却发现这条路很难,甚至根本走不通。
别无他法,只能选择相对稍好的替代品。
比如杜冷丁。
问题这玩意儿是国家规定的管制药品,就算你去医院,医生也不可能长期开给你使用。到头来,还是只能回到原路。
《绝命毒师》这部片子曾经风靡一时。金寿昌也看过,很受启发。
他花了大价钱,想方设法寻找人才。
通过多方努力,找到了一个退休的中学化学教师。
那老头是真有本事,第一次制毒,成品就跟天然冰块似的,晶莹剔透,根本不是以前那种灰蒙蒙的丑模样。
那批货卖得非常好,客户反馈意见也好评如潮。
金寿昌以为找到了金手指,从此后万事无忧。可万万没想到,那老头贪财好色不说,还是个命薄的。他拒绝交出配方,声称双方只是“合作”关系。制一次冰,给一次钱。他只确保冰块质量,别的什么都不管。
这要求倒也合理,而且老头没有狮子大开口,只是让金寿昌帮着找几个漂亮妞,经常出来陪着玩。
买通一个男人,代价不外乎钱和女人。
老头七十多岁的人了,偏偏喜欢搞点儿刺激。钱多了,就控制不住,一个女人不够,每次至少三个……无论强度还是时间长度,都让金寿昌叹为观止,也自愧不如。
男人都是要脸的。尤其还是主动提出要求,被一堆女人围着,就算心有余而力不足,也会拼命叫嚣着“我能行!”
激情过后,老头挂了。
活活嗨死的。
金寿昌一度认为是警察派人搞得鬼,后来确认警察与此无关,纯粹是老头自作自受。
死了就死了,可配方也没了。
实在没办法,只能回头找费率冰人,重新打通海外偷运的这条线。
金寿昌很清楚,运货这种事,多联络一次,就多一次的风险。除了警察,海关也在盯着,危险性甚至比陆路运输还大。
他决定一次把全年的份额买足,两吨纯海洛因,搀兑开了就有十几吨,足够卖了。
海上运货,时间上很难做到绝对精准。洋流、方向、飓风……一切都有可能导致时间延误,越好十二点交货,往往会延迟好几个钟头。
延误不是问题,关键是一直没有接到供货方打来的电话。
以前也有延误,对方都会第一时间打电话过来解释,顺便约定后续交货时间。
像这种超过四十多分钟,却没有电话的情况,从未发生过。
洪宗元也是满脸焦躁。他走到金寿昌身边,压低声音:“金爷,要不给那边打个电话,问问到底是怎么了?”
金寿昌有些心动,想了想却还是改了主意:“先等等。按照约定,交货前都是费率冰人联系我们。咱们这边必须等到收货和支付尾款的时候,才能跟他们对账。”
每批货,先交百分之二十的货款。这在费率冰当地足以支付综合生产成本。
洪宗元眉头皱得很紧:“话虽如此,可他们一直没电话过来,咱们就这样干等着,不是办法啊!”
话音刚落,金寿昌的手机响了。
屋子里的人全都来了精神,所有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按下接听键,金寿昌耳边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
通话时间很短,内容却很可怕。
金寿昌很快放下电话,神情微变:“出事儿了,船在海上就被截了。”
洪宗元也是脸色大变:“警察还是海关?”
“海关!”
金寿昌站起来,用凶狠的目光迅速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吩咐身边的亲信:“谁都不准走!给我一个一个的查,肯定有内鬼!”
他首先盯住虎平涛看了几秒钟,随即把视线转移到其他人身上。
除了虎平涛,这次参与运货的还有四个新人。
整个计划安排,总共十辆车,新旧搭配四十个人,从城里出发,不断地绕圈,各有各的路线……总之一定要避开警察追踪。
金寿昌很有自知之明。他很清楚,公司开了这么多年,下属的酒吧、夜总会被查了那么多次,警察不可能毫无察觉。
以为警察都是傻逼、饭桶、白痴的那些家伙,要么在监狱里关着,要么已经死了。
“丢卒保车”这法子很好用。
夜场的卖货人必须不断变更,每次的转换周期,通常来说是一年至一年半。具体的时间增减,看警方对公司夜场的检查力度和次数。如果来得频繁,就意味着该换人了。
对金寿昌来说,杀人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南方城市经济发达,“水泥墩藏尸”之类的故事也很普遍……实际上这都是编出来的。以金寿昌为例,他认为杀人就必须毁尸灭迹,灌进水泥墩里无论时间长短,肯定有被发现的那天。
多年前,他就买了几台粉碎机。只要把尸体砍成大块塞进去,插上电,按下开关,从通道尽头出来的,就是骨末与肉泥混合在一起的粉色物质。
这法子是从《三国演义》那本书里学到的。曹操当年缺粮的时候经常用,也是靠着这个打赢了袁绍,夺取天下。
一堆肉泥,塞车后备箱里带到郊外,随便找个地方一埋,神不知鬼不觉。
那都是以前的事情。金寿昌几年前就不用粉碎机了。那玩意儿占地方不说,每次运转噪音太大,隔着老远就能听见。虽说在城市里处理死人很方便,却容易遭到周边居民投诉……如果被警察找上门,麻烦就大了。
所以他换了一种法子……事实证明人类的智慧果然无底线,思维转换带来的好处也不是一星半点。说起来,肉泥肉酱什么的都不安全,还是新法子好,可以把自己不喜欢,不想要的人从这个世界上直接消失。
经常更换卖货的人,安全系数很高。可是这样做也带来了一系列负面效果,最直接的,就是身边的老人有些摇摆,生怕哪天就被这样对付了,死得莫名其妙。
按照金寿昌最初的想法,郑强应该死,蒋涛也应该死。
如果不是洪宗元苦苦相劝,说是这样做会寒了下面人的心,否则他根本不会改变主意。
其实在金寿昌看来,洪宗元也应该死,只是还不到杀他的时候。
黑道生意不可能做一辈子。金寿昌早就想好了退路————他在蒙特利尔买了套房子,在旧金山开了一家餐厅,在巴西置办了一个庄园,还在塞浦路斯开了一家小酒馆。
再干几年,该退休了。
公司肯定要进新人,否则就无法正常运转。
如果按照旧观念,其实包括王学新也应该被归为新人的范畴。
在金寿昌看来,参加过一次行动,分过钱的人,都是老人。
所谓“新人”,指的是像虎平涛这样,刚入公司不到一年,有资格被选中,随时可以推出去迷惑警方,当做挡箭牌的这种。
金寿昌杀气腾腾,凶狠残忍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来回扫视。他右手朝着侧后方向伸去,打开斜挎在腰部的皮套,拿出手枪。
国内禁枪,这是他花了大价钱从外面买来的。
看见他的动作,洪宗元心知大事不好,连忙上前,不敢伸手,只能凑到近处低声劝道:“金爷,不要冲动。”
金寿昌体内的温度不断升高,脸色不正常的迅速变换:“老子整批货没了,你竟然叫我不要冲动?”
洪宗元跟了金寿昌多年,知根知底,他连忙抓住金寿昌拿枪的那只手,急促地说:“金爷,今天是在海上出的事。警察分海警和陆警,两家各不沾边儿。您冷静点儿,先冷静下来,咱们有话好好说。”
金寿昌眼睛里全是血丝,像头趋于疯狂边缘的野兽:“好好说?那可是两吨纯货!兑开了价值好几个亿!”
“金爷,您听我说。”洪宗元知道现在决不能乱,拼命劝道:“咱们得搞清楚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既然是在海上出的事,我觉得费率冰鬼佬至少得担一半的责。”
这句话把金寿昌脑海里的怒火瞬间消减了一半。
无论是谁听到不好的消息,都会发狂冲动。可一旦冷静下来,金寿昌也不得不承认洪宗元的话有道理。
“费率冰鬼佬也不是什么好人,每次交易都要咱们先付定金,然后才交货。金爷您想想,咱们两个月前就交了钱,那可是三百多万美元啊!折合成咱们的钱,就是将近两千万。别说是两个月,就算是两个星期,利息就是一个大数。为了这事儿,咱们跟费率冰那边说了很多次————当面交易,钱货两清。可他们倒好,说什么都不愿意,非要分按照定金和尾款的模式结算。”
“表面上说是规避风险,其实这种做法只对他们有好处。凭什么啊……这买卖一直是他们说了算,就连什么时候发货也是他们做主。”
“金爷,说句不好听的,这次的事情,会不会是费率冰鬼佬贼喊捉贼?”
听了最后一句话,金寿昌浑身剧颤了一下,握枪的手也略有放松。他眼里的凶狠目光随即缓和下来,疑惑地看着洪宗元:“你的意思是……费率冰人监守自盗?”
洪宗元认真地点了下头:“他们甚至很有可能根本就没有发货。”
金寿昌心中猛然一紧,下意识地摇摇头:“这不可能。从第一次合作到现在,五年了,他们还是很讲信誉的。”
洪宗元有自己的一套看法:“今时不同往日。那些鬼佬以前跟咱们合作,是因为费率冰国内毒品泛滥。几乎所有东南亚国家都种罂粟,费率冰的种植面虽然比不上阿福含和暹罗,但也算得上是出货大国。他们很贼精,每次的交易量最多就是两百公斤,多一克都不行。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要兼顾所有贸易伙伴”,其实是他们自己小心眼,生怕一次交易数量太多,被黑吃黑。”
“咱们前前后后找他们买了二、三十次货,按理说已经是老客户了,根本用不着什么定金。可费率冰鬼佬压根儿不管这些,做事情根本不讲情面,还他吗的一个劲儿抬高价格。尤其是杜特而特上台以后,对费率冰全面禁毒,一口气杀了好几万毒贩,导致费率冰国内罂粟种植面积一再缩减。”
洪宗元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了:“金爷你想想,海洛因这玩意儿,沾了以后根本戒不掉。咱们国家管控严格,都还有这么多的人吸粉,费率冰是生产地,当地人吸粉的更多。做生意嘛,卖给谁不是卖。鬼佬在他们当地卖货,运输和贩卖过程肯定要比卖给我们简单得多,还用不着用船运过大海这么麻烦。”
“去年年尾的时候,咱们就找鬼佬定了这两吨货。当时他们就提出涨价,要在原来的基础上涨一成。这些狗1日1的两片嘴皮子一动,咱们就得多付几十万美元,哪有这种道理?再说了,现在的年轻人不喜欢海洛因,他们认为冰块要干净得多,都喜欢那个。如果不是老客户拴着……说实话,海洛因的受欢迎程度真不如冰块。”
“金爷,我觉得今天这事儿很蹊跷。不是我信不过鬼佬,而是他们一拖再拖,都过了约定时间,才打电话过来说是遇到了海警。您想想,时间是他们定的,交货地点也是他们说了算。之前咱们提出,别在陆地上交易,咱们手里有船,而且不是一条两条,费率冰鬼佬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就算他们对航道熟,可咱们也不陌生啊!两条船在约定的地方碰头,钱货两清,多省事……可他们说什么都不愿意,非要选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