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儿媳妇,还有一个老太太。”
张家良道:“老杨头死的早。那是个酒疯子,真正有酒瘾的那种。平时吃个早点,就着米线面条都要喝二两的那种。用时下的话来说:不是正在喝酒,就是走在去喝酒的路上。”
虎平涛笑道:“老村长,你的意思是,他儿子杨健也喜欢喝酒?”
张家良把眼睛一瞪:“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性子急,听我慢慢跟你解释。这里面的门道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其实你刚才说杨健报警,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老杨头以前在村里属于二流子那种类型。我指的是早年,村里还有土地,大伙儿都种着庄稼那会儿。老杨以前好吃懒做。八几年差不多就那个时候吧!村里还没划归城里,也没有城中村的说法,每年村里都要分粮食,口粮,一年吃到头的那种。家家户户都挺金贵的,粮食分到手就赶紧存起来,还得粗细搭配着一块儿吃。”
“可老杨倒好,每年都要分出五十公斤包谷自己烤酒喝。不管粮食够不够吃,酒是一定要喝的。他每年都要在村里借粮,第二年又还回去。就这样年年借,年年还不过他这人有个好处,不会说是借了以后赖账。所以大伙儿虽然都不喜欢他,却在这方面没话说。”
“后来上面允许搞多种经营,老杨日子才慢慢变得好过。他祖上其实是手艺人,做糖画的。老杨自己弄了个糖画挑子,农闲的时候走街串巷卖糖画,很是赚了些钱,这才娶了老婆,也就是你们之前见过的那老婆子。”
“她叫罗桂芬,是邻村嫁过来的。肚皮还是很争气的,嫁过来的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女孩,后来才有了第二个孩子,也就是杨健。”
“杨健他大姐早年就出嫁了。按照村里的习惯,男人在家里才是顶梁柱。其实老杨家里的人员情况很简单,在村里也能算是富户。后来杨健结婚,老杨头寻思着要给儿子找个好的,就托了媒人,也花了些钱。”
说到这里,张家良故意停了一会儿:“杨健的前妻,叫余秀珍。”
虎平涛和王贵一听,都愣住了。
“前妻?”
“他结过两次婚?”
张家良点点头:“那女的是个孤儿。家里没老人,也没什么亲戚,正好符合老杨头的要求。老杨那人心眼儿挺多的,他觉得如果儿媳妇家里没人,就不会有太多的要求,也会老老实实跟着他儿子过日子其实吧,这想法倒也没错。余秀珍那孩子长得不错,相貌周正。她从小跟着她舅舅长大,在亲戚那边被当做拖油瓶,所以性格上就内向,身子骨也瘦瘦小小的。嫁过来,两边都很满意。”
张家良点起一支烟,对虎平涛说:“你想想,一个从小没爹没妈,在亲戚家里长大的女孩子,性子肯定是很绵软的。她嫁过来那些年,做事情麻利,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下地干活儿也是一把好手。插秧浇水就不说了,就说农忙的时候,收麦子,那一捆就是三、四十公斤啊!人家照样往肩膀上一扛,比老爷们还能干。”
“就这样的媳妇儿,谁见了不挑大拇指?都说老杨头好眼光,找了个让人没话说的好女子。”
“可罗桂芬不喜欢这个儿媳妇。”
虎平涛忍不住问:“为什么?”
“因为余秀珍没有娘家人。”张家良边抽烟边解释:“这村里人都看各家各户的背景。家里要是人口多的,平时说话也理直气壮,就算没理也能给你找出几分理来。”
王贵在旁边听着好笑:“那不成歪理了吗?”
张家良看了他一眼:“就算是歪理,你也只能老老实实听着。谁让你家里没人呢?人家随便喊一声,家里五、六个男人站出来。这还算是少的,多的能有十几个,加上各种拐弯抹角的亲戚,随便拨拨人头就能过百。再说以前可不像现在,鸡毛蒜皮大点儿的事情警察都要管,以前没有手机,打电话也不方便,遇到事情就比谁家人多,谁的拳头大。”
“所以像余秀珍这种女子嫁过来是很吃亏的。虽然她长得漂亮,人也能干,可罗桂芬这个婆婆就是不喜欢。嗯也不能说是不喜欢,而是罗桂芬觉得她没有娘家人,故意欺负她。”
“那时候村子还没拆迁,老杨头住我家斜对面。余秀珍每天一大早下地干活,掏厕所堆肥,下地挖菜,回来以后淘米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一大家子几乎都是她在照顾,就连她丈夫杨健也闲着。”
“我儿子看着是真羡慕啊!说是以后必须找个像她这样的媳妇。”
“可就是这么好的一个女子,还是被罗桂芬天天指着鼻子骂。,横挑鼻子竖挑眼。可余秀珍因为小时候的生长环境,还有性格方面的问题,一直逆来顺受。罗桂芬当婆婆的正是看中这一点,得寸进尺,张口骂她是个贱种,三锤打不出一个屁不仅如此,还撺掇着她儿子杨健一块儿打。”
虎平涛神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真打?”
张家良道:“我亲眼看见的,村里很多人也看见了,我还能骗你不成?杨健也不像话,年纪轻轻就跟他妈一起,为了一点儿小事情,抬脚把媳妇儿踹出好几米远。罗桂芬经常不给徐秀珍饭吃,还故意恶心人,把饭菜摆馊了才给她吃。为了这事儿,余秀珍哭着找过我老婆好几次,我老婆偷偷塞给她馒头,也时不时的把她带回家里,弄点好吃的给她改善生活。”
“在那个家里,余秀珍真正是当牛做马啊!可老杨头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是真正甩手不管。一方面老杨觉得儿子大了,这些事情他插不上嘴;另一方面,老杨平时在面做糖画赚钱,有钱了就下馆子喝酒,家里交给罗桂芬。不过老杨做事情还是挺有分寸,有时候罗桂芬虐待儿媳妇实在过分,他也会站出来制止,说上几句。”
“后来老杨因为喝多了,挂了。家里就真没人对余秀珍好了。”
“再后来,就连余秀珍她舅舅也看不下去了。找上门来,闹了一次严格来说也不能算是闹,就是找亲家说道说道。”
“那时候老杨已经去世了,家里真正是罗桂芬一个人说了算。亲家上门说这种事,在她看来觉得很丢面子,于是就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哭着喊着要他儿子离婚。”
“村里面出了这种事情,村委会一般来说都要过问一下。毕竟那时候村里已经没有农田了,在城里就得守城里的规矩。”
“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我们上门调解,两边都谈到要离婚了,罗桂芬那个老婆娘还在给儿媳妇立规矩。说什么不跟她儿子离婚也可以,但必须每个月给她五千块钱,还要把余秀珍结婚前她家里的房子过户,房本上落她儿子杨健的名字。”
王贵听了觉得简直不可思议:“这跟直接抢钱有什么区别?”
张家良叹了口气:“当时你没在场。余秀珍那孩子真的是受够了,直接跪在我面前,哭着说她实在受不了了,这种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求我帮忙尽快离婚。”
虎平涛在旁边问:“所以离婚那事儿很顺利?”
张家良道:“岂止是顺利,两边就签了个字,然后直接去民政局。整个过程没吵没闹。拿到离婚证的时候,余秀珍那孩子还给我磕了个头,一直跟我说谢谢。”
“后来呢?”虎平涛颇感兴趣地问。
张家良继续道:“这男人嘛,总得成家立业。杨健跟他妈硬生生的把好好一个女子逼走了,他必须得找个老婆,于是罗桂芬托了媒人,杨健再娶,也就是他现在的媳妇王翠凤。”
“王翠凤是麦地村的,家里殷实。人虽然长得没有余秀珍漂亮,但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相亲的时候,罗桂芬整体上对她很满意,而起王家给的嫁妆也不少。以前余秀珍在的时候,罗桂芬这个婆婆作威作福惯了,等到王翠凤这个儿媳妇进门,她也想要像以前那样随意拿捏。谁。”
“谁知道王翠凤根本不是个善茬,刚进门第二天,就跟婆婆干上架了。”
“那天的起因,是罗桂芬让新媳妇起来做饭。罗桂芬很霸道,故意给王翠凤立规矩,大清早五点钟就去敲门,让新媳妇起来烧火。王翠凤当然不愿意,说天还没亮,吃什么饭?罗桂芬这人也挺有意思,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喊,还用板凳砸,用火钳敲着破脸盆,总之怎么响就怎么弄,根本不给新媳妇睡觉。”
“后来,罗桂芬觉得不过瘾,就开始骂。老婆子骂人很难听,顺带着连新媳妇家里人一块儿骂上了。王翠凤在屋里一听就火了————骂自己忍忍就过去了,可骂人爹妈就没法忍。她直接开门冲出来,迎面一个耳光就甩过去,直接把罗桂芬打懵了。”
听到这里,虎平涛打断张家良:“老村长,这是人家家里的事儿,你怎么这么清楚?”
张家良解释:“我之前不是说了嘛,老杨头他们家跟我对在斜对面。这罗桂芬就是个泼妇,而且属于那种喜欢闹事的类型。她闹起事情来根本不怕大,而且围观的人越多,她就越闹腾得厉害。都说“家丑不外扬”,可她偏要反着来。以前余秀珍在的时候,她敞开门了打骂儿媳妇,早就习惯了。有人从她家门口路过,她还故意嚷嚷着让人进去看看,评评理反正好坏都是她说了算,余秀珍性子懦弱也不敢还口。”
“那天一大早,罗桂芬早早就打开大门,所以她骂新媳妇的时候,包括我在内,很多人在外面看得清清楚楚。”
“王翠凤真正是人狠话不多。一个耳光扇过去,罗桂芬还在满脸懵逼,她扑过去就把两只手往罗桂芬嘴里塞,直接抓住两边腮帮子,狠命地撕。”
张家良边说边比划:“老娘们儿打架,就这样,大拇指抠进去,管你舌头牙齿什么的,抓住嘴皮子就往两边撕。那力气大的连罗桂芬舌头都被逼的往外翘,脖子耳朵后面还用指甲狠狠划了好几道,全是红印子。”
虎平涛和王贵听得目瞪口呆,脑子里全是可怕激烈的战斗场景。
张家良继续道:“这还不算什么。王翠凤直接把她婆婆的嘴扒开,往里面吐唾沫,边吐边撕还边骂:你个老贱1货,让你嘴贱我们在外面看呆了,谁也不敢上去劝。”
王贵好奇地问:“罗桂芬她儿子呢?就是叫杨健的那个,他应该在场吧?他不管吗?”
张家良道:“杨健在旁边也看傻了。等到想起来过去劝的时候,王翠凤已经把罗桂芬扔开,双手叉腰站在院子里,冲着杨健骂个不停。反正意思就是嫁过来第一天,婆婆就来了这么个下马威,以后这日子没法过了。”
虎平涛笑着问:“结婚第一天就闹离婚?”
张家良摆了摆手:“只是口头上说说。不过王翠凤是真厉害,张口就说如果要离婚,杨家的财产得分她一半。不答应的话,她家里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妹妹都会过来帮忙,家里还有一大帮亲戚,加起来至少两百多号人,让杨健自己掂量。”
“不是我看不起杨健那小子。以前余秀珍在的时候,他帮着他娘虐待人家。现在换了个狠的媳妇,他像个鹌鹑,唯唯诺诺,连个屁都不敢放。”
虎平涛问:“后来呢?”
张家良又点起一支烟:“这事儿过去以后,罗桂芬收敛了一些,她逢人就诉苦,说是在家里被儿媳妇如何如何的虐待。她家的事情村里人都清楚,反正谁也没法管,也不愿意往上凑。罗桂芬是真正遇到了能收拾她的人————王翠凤结婚以后在家里什么事情都不做,后来虽说偶尔煮个饭,洗洗衣裳,但家务总的来说就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