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方抓着木雕,下意识摩挲两下。
他当然认得这东西了——被送去拢沙宗之前,他亲手雕了一只木狐狸,送给柳肇庆当作生辰礼。
他还记得一向严厉的柳老爷子格外高兴,拿起木雕把玩许久,才摸着他的脑袋道:“雕得好,做人就要做狐狸,不要当兔子。你小小年纪有此认识,很好。”
端方摸到狐狸耳朵,轻轻按下。于是狐狸肚皮咔嚓一声,从中间打开。
他造的东西,自己当然心里有数儿。
这个小小机关里面,现在躺着一张字条。端方咽了下口水,才将它展开来。
只一眼,他就脸色大变。
“这是……”他迅速抬头,目透精光,“你还是在那院子里找到东西了!”
在孙家的小院,他杀掉了情报掮客,却始终没找到对方藏起来的消息。万幸,杨衡西和马红岳也一直都未能寻到。
这场角力,谁也没有获胜,想不到最后胜出的却是燕三!
“藏在什么地方?”孙家的院子,他找过无数回了,从未寻到这张字条。
“就在院门外的门钹里。”
“门钹?”端方一下呆住,好半晌才喃喃低语,“门钹,居然在门钹里?”
他呵呵两声,自嘲道:“越显眼的地方越安全,我竟然漏过了它。”门钹向外,路过的所有人都能看见它,他下意识地就没将它归为院子的一部分。
这是个很好的盲区,轻易骗过了所有人。
燕三郎默不作声,没有居功。若无千岁的琉璃灯照明,他也寻不到这张字条的。
“你把它交给柳肇庆了?”话才问出口,端方即反应过来,摇头低笑,“是了,柳肇庆若知道了,怎么肯交出自己成全我?”
对上衡西商会、对上梅晶,对上胡成礼,甚至对上所有人背后的拢沙宗,端方这一局依旧能大获全胜的根本原因,除了事先的缜密安排,最后还要归功于柳肇庆的慷慨献身。
可是柳肇庆如果看过这张字条上的内容,大概绝不肯作此牺牲了吧?
燕三郎没有吱声。
两人又说了几句,端方慨叹一声,又问他:“你为何替我隐瞒?”
“就算他知道真相,于事何补?”燕三郎想起柳肇庆在车上长声大笑、快活满面的模样。“再说,你真地确定他不知道?”
端方面色一变,沉吟良久不语。
直至东边的第一缕晨曦照亮密林,他才回过神来。再抬头,四下里哪还有燕三郎的影子?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转身往回走,将这事抛去脑后。
天亮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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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以后,一条飞讯从拢沙宗传入衡西商会。
正忙得不可开交的端方见讯一怔,仍旧从容不迫办完所有事务,这才交代手下:“我小憩片刻,不要扰我。”
旁人点头,赶紧退出书房再帮他带上门,端方这才坐了下来,将那封讯报拿出来,从头到尾又仔细看了一遍。
看着看着,他的眼眶湿润了。
随后,他摸出那只木雕狐狸,打开腹部机关,再次取出那张字条,缓缓展开。
上面有几个小字:
“柳二送往松平村,交赵氏抚养,十岁溺亡,赵氏以其子顶替交回。”
这是半年前掮客要送往衡西商会的消息,结果人死在他手里,这消息就没传给杨衡西。
或许,这就是天意。否则杨衡西再将这消息转手给柳肇庆,端方的全部计划都要泡汤。
端方指尖燃起一点真火,再盯着字条慢慢化成飞灰。
他轻轻说了一声:“多谢。”
拢沙宗的消息传来,过往的一切就随之烟消云散了,再也没有什么能威胁到他的地位与身份。至于燕三郎,看起来是个有本事的,胡成礼恐怕也奈何他不得。既如此,这个小少年的去留,端方都不再关心。
这时有人小心敲门,轻声道:“大东家,署尹来访。”
“这就来。”端方抿去眼角一点湿意,揉了揉眼,脸上又挂起温润的笑意,开门走了出去。
……
燕三郎其实并未走远,而是在柳沛东南方向的另一个小县城借宿了几天。
被柳肇庆遣散的心腹,有一个就住在这里。他带着燕三郎进出几次,左邻右舍都知道远亲家的孩子来他这儿做客了。
身边有大人陪伴,那就与胡成礼暗缉的人物不符,燕三郎暂时安全。
之所以没有尽快南下,一则是要等着完成他与柳肇庆的任务,二来,他修行的功法刚好到了紧要关头。
燕三郎修习《饲龙诀》已经提前打通了足太阳膀胱经,依千岁的意思,他要一刻不停地开始打通下一条经脉,也即是开始在足少阴肾经里面养小龙了。这条经脉起于足小趾之下,沿足心及下肢内侧后缘上行,最后穿过腹部、到达胸部。膀胱经与它其实互为表里,各自连接的脏器——膀胱与肾脏,也是互为表里。
若说膀胱经在阳经中阳气最足,那么肾经在阴经中则是阴气最重。千岁要他在二者互相贯通的关头加紧练习,就是因为这两条经脉可以互相推动、滋养,这一步基础打好,后面事半功倍。
当然,她也想听一听柳沛县的八卦。本地离柳沛不远不近,中间没有大湖阻隔,消息最多延迟两天就能传到。
她和燕三郎都将柳肇庆送到他手里了,他若还不能自己完成下面的步骤,那就枉为天才之名。
端方果然没有令她失望。
燕三郎正在尝试打通足踝下后方的水泉穴时,一个惊天消息在柳沛县炸开,传遍十里八乡:
衡西商队截杀案的凶手,落网了!
这天午后,燕三郎正在一家小饭馆吸溜面条,边上有几人要了三个卤菜两斤酒,坐下来就开始唾沫横飞——拢沙宗治下的县城长年平静,鲜少有这样的爆炸性消息来刺激眼球,大家还不得好好说道说道?
“你道凶手是谁?”说者仰头闷了一杯酒,才对看客道,“竟然就是鸿远商会的老东家,柳肇庆!”
大家都是长长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