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再定神多瞧两样,它们根本纹丝不动嘛,如同死物。
眼花成这样了?
他揉着眼睛,黄大看他眼角泛红,“吧嗒”一声替他合上了书:“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再不走天就黑了,他也要原形毕露。
黄大提起两个灯笼就往外走。可他还未到门口,外头有人先走了进来。
这是个女人,个头高挑,至多只比赵丰矮上小半掌,身形匀长,但是该凹的地方凹,该有料的地方就有料。
赵丰迎上去笑道:“客人想看点什么?”
这女子一抬头,恰与他四目相对,莫说两人都感惊讶,就连立在一边的黄大都沉下了脸。
虽然她穿上齐腰襦裙,外头又罩白色比甲,看起来雅致不少,但赵丰和黄大还是一眼认出,她就是半个月前、风雪破庙里那个女人!
这女子也认出了赵丰,眨了一下眼:“是你!”
她下意识抬眼打量四周,再看向赵丰:“这店是你开的,你是卖灯笼的?”
话音刚落,才想起自己实是多此一问。这人拿提灯换她的黄面馍馍,显然是个灯匠。
“是啊。”赵丰很快回过神来。那天在破庙中邂逅此女,他还从她手里救下一只黄鼠狼,拿到一只馍馍。只是后半夜自己太困睡过去了,醒来以后,这女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没料到,此时此地又相逢。
进店是客,赵丰客客气气问:“姑娘,有什么可以效劳?”
“你这里也代写书信?”女子问完,也觉出边上有一道视线始终黏在自己身上。她一转头,望见边上站着个大汉,手里提着两只灯笼,目光却死死盯着她。
那眼神不善,她一下就能辨别出来。
“有事?”女子秀眉蹙起。
“没事。”她一开口,黄大就警醒了。他不能在恩人的店里惹麻烦!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这小娘皮捉过他,还打算剥下他的皮,这口气早晚要出,却不忙在今日。明儿再问赵丰这女子的情况。
他忍下报复的心思,提着灯笼头也不回出去了。
女子看他背影一眼,并不放在心上,而是转头对赵丰道:“替我写封信。”
“好。”赵丰从架上的匣子里取纸,再研墨蘸笔,“请说。”
“李师爷,大小事务还要你继续费心,我在春明城过完上巳节即回。非常时期,着大伙儿莫与人置闲气,安分守己。”
她在店里边踱步边说,赵丰运笔如飞,写到这里戛然而止,等着她的下文。
结果她没有下文,只道:“就这样。”凑过来看了看,赞一声,“字不错,就一个卖灯笼的来说。”
“谬赞了。”赵丰微笑道,“灯笼的纸屏上也时常要作画题字的。”
女子取回信纸落款。
说是落款,其实不若说是涂鸦,连赵丰都看不出她到底写了什么。但他发现女子握笔的姿势很标准。
也就是说,她练过字,应该也识不少字,信里的内容不难,没有生僻词,为什么还要他来代笔?
随后女子从怀里取出一只软囊,自其中掏出印章。
赵丰赶紧找印泥给她。但女子瞪他一眼:“转头。”
男女有别,姑娘不愿名字被陌生人所知,这也很正常。赵丰老实转过头去,直到女子盖好印章,将信纸叠好,才对他道:“再写信皮。”
信皮即是信封。
赵丰重新执笔,听她一字一字念道:“交梁国青州知州府幕宾李顺元亲启。”
这封信竟然要寄去梁国!
赵丰微怔,但未表现在脸上,依旧是给她一丝不苟写好了。
女子装好信,付了笔费,正要走出去,抬头恰见墙上挂着的几串灯笼里有这么一盏,画屏上绘着一对夫妇带着小儿女游逛水边的场景,笔法生动,画中人脸上的笑容也很真切。赵丰是制来上巳节应景儿的,所以绘得一团喜气,和乐融融。
她多看两眼,有些恍惚。赵丰即抓住机会推销:“姑娘可愿将它带走?我可以加上木竿,把它做成提笼,十四天后就可以提着游园了。”
提灯笼,这在大户人家里都是下人的活儿,除了上巳节。据说,在这一天亲自打灯笼可以“照福”,谐音“招福”。
“不要这个。”女子却皱起眉头,赵丰这才注意到她眉心有一道很浅很淡的竖纹。看来,她平时没少做出这个动作了。
一个姑娘家,怎会有那么多烦心事?赵丰正想着,却见她指了指另一盏提灯:“这盏还不错,给我改成提灯。”
赵丰看了一眼,就有些无语。灯上绘的是一群狮子,神态威猛。狮子的标志是血盆大口、尖牙利爪,他全都保留了,否则那就不是狮子而是土狗了。
尽管个头不大,但这不是人们手里的提灯,通常挂在祠堂上作辟邪之用。赵丰忍不住多嘴了:“你、你确定?”
“你卖不卖了?”她有些不耐烦,这男人太婆妈了,还有些无谓的善心和软弱。
她想起那个风雨夜赵丰的所作作为。
谈到钱,赵丰立刻就回过神来:“卖!你稍等。”
他飞快取下灯笼,加以改造。
少年手指修长,上下翻飞,很是老练。女子在桌边坐下等待,似是看他加竿,但赵丰发现她目无焦距,其实只是发呆而已。
她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咦,自己为什么会用出“总是”这个词?他和这女子不过是第二回见面而已。
他正在努力工作,外头又奔进来一人,作小厮打扮,对着女子行了一礼:“九小姐,老太爷找您回去呢。”
女子长长叹了口气,才问赵丰:“好了么?”
“好了!”他快手快脚做完最后一步,将成品递过去。“原本要四十文钱,熟人价,只收你三十七文!”
女子呵了一声:“当你的熟人,也不咋值钱嘛。”说罢拿起灯笼,身边的小厮赶紧替她接过。
看她神态、衣着和举止言行,都不是小门小户出来,有学识也有涵养。赵丰再一次感觉到奇怪,为何她不自己动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