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管事可不会任由他舒舒服服睡大觉,立刻蹲下来按着他的肩膀,使劲儿摇晃:“洪明,洪明,醒醒!”
他这样又掐又摇,再强劲的药效也被摇散了。洪明睁开眼,目光空洞看向他。
他被酷刑折磨得神智不清,险些儿就魂飞魄散了。
三管事笑眯眯问:“还认得我么?”他从食盒里拿出一碗红烧肉扣饭,亲手舀了一勺子,递到洪明嘴边。
红烧肉炖得恰到好处,皮肉酥烂,浓香扑鼻。这要是拿到外头去,车队不知多少人看了就得咽口水。可是洪明没有食欲,反倒低低道:“水、水。”
三管事闻言从食盒次层里取出一碗热汤,端到洪明面前。后者伸长了脖子要去喝汤。可是他嘴才刚凑近,三管事手一翻,把汤都倒在了地板上。
“哎呀抱歉,我手滑!”
洪明根本无力与他置气,又渴得要命,立刻低头去舐木板,把残余的水渍一点一点都吸进嘴里。
他一点儿也不反抗,逆来顺受的模样,三管事反而觉得无趣。待他舐上几口,三管事就抓着他的肩膀,强迫其抬起头来:“汤也喝过了,该吃饭了。”
洪明痛不欲生,哪有吃饭的心思?三管事喂了几次未果也烦了,一手按着他后脑勺,一手端着饭匙就往他嘴里塞。
洪明本就瘦小,远不如他力大,又受过重刑,哪里能够反抗?三下两下就被噎得直翻白眼,不得不咽下饭去。
“吃吧,吃吧。”三管事一边喂一边感叹,“你在阳世最后一顿饭,还不得好好吃?”
许是被最后几字刺醒,洪明突然咳了起来,米饭喷三管事一脸。
三管事大怒,反手就给他两记大耳光:“蠢货,死到临头还敢作怪!”
可是洪明越咳越厉害,不一会儿已是惊天动地的架式,好似连心肺都要咳出来一般。
更可怕的是,他一张脸就在三管事眼皮子底下胀得通红。
“喂!”三管事觉出不对,把他后背拍得砰砰有声,“你别吓我!”
可是洪明照咳不误,脸上涕泪交加,身体发颤不止。
这是噎着气管了?三管事大惊,这人该不会活生生呛死吧?
洪明可是上头指定的祭品!若是祭品被呛死了,死因又是他亲手喂饭所致……三管事打了个冷颤,老爷会不会让他顶替洪明去祭祀赤弩峰?
不行,得替他找大夫!
可是几位大夫都不在附近,而医官都守在权贵身边,离这里更远。
人到危急关头,脑筋就转得飞快。三管事后背发凉的同时,忽然记起那位“徐大夫”就在不远处!
他飞奔出车,抓住最近的下人:“带我去找孙家人,快!”
两人匆匆往前赶,绕过几辆马车,恰见贺小鸢主仆从一辆大车上走了下来。
那是孙家的马车。三管事还听见她笑着对边上的孙家人道:“无妨。照方吃药,再休息两日,也就好了。”
“徐大夫,徐大夫!”他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冲上去一把拽住她衣袖,“快随我来!”
贺小鸢任他抓着往回赶,一边还要表现得满头雾水:“怎么了,哎呀,这是出了什么事?”
“救人哪!”
三管事展现出与他体型绝不匹配的敏捷,三下五除二就把贺小鸢带回了关押奸细的马车。
这厢洪明还咳得欲生欲死,两手捂着自己咽喉,一张脸由红变紫,大概是窒息的颜色。
贺小鸢吃惊:“这么严重了!”一边伸手去按他喉咙。
三管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能不能救,啊?徐大夫,能不救他!”
“别急,先试试。”贺小鸢说着,向燕三郎使了个眼色,“你来挤压他的胸背,可还记得要点?”
少年点了点头,绕到洪明背后贴住他,一手自后方环住他胸肩,另一手伸到他腰间狠狠挤压!
他力气大得惊人,压上一下,洪明就跟着打一下摆子。这么按压五下,强劲的气流从腹膈升起,一下将堵在气管的饭粒给冲了出来。
洪明顿时长长透出一口气,而后大口呼吸。
贺小鸢瞅准时机,撮指一弹,飞快往他嘴里弹进一颗药物。她也不知暗算过多少人了,动作利索得燕三郎都险些看不清,那丸子更是只有绿豆大小,入口即化,随津入喉,不给洪明一点反应的机会。
车内光线昏暗,三管事连她这个小动作都未看清,只道洪明犯病真是吃饭噎住,急急问:“怎样了?”
贺小鸢笑了笑:“无妨了,死不了。”
三管事长长吁出一口气,连道感谢。他要的,无非也就是保住洪明暂时不死而已——在投入地火之前。
这厢洪明脸色潮红,但呼吸顺畅。经过这一番折腾,他也回过神来,转头去瞪燕三郎:“你、你往我身上……”
方才这小子差点把他勒成两半,待他惊魂甫定,才发觉腰部被一圈物事箍住,冰冷而坚硬。
他直觉那不是一样好东西。
燕三郎站在他背后,口齿微动,声音轻快,并且细若蚊蚋。但洪明一只耳朵正好对着他,因此听了个清清楚楚:“尤娘子受他指使!”
他?洪明目光凝住,看见这少年的眼神移向三管事,而后又移了回来,紧接着放大音量:“我不勒住你,你早就噎死了。”
洪明这大半个晚上一直思来想去,不知上头怎么会抓错人,令忠心耿耿的他吃遍牢狱之苦。最可能的理由,就是有人诬陷。可他自知在姚府里得罪过不少人,到底被哪个背后中伤?
三管事是重点怀疑对象。
他早知道“徐大夫”主仆走的是三管事的路数,这话从燕三郎嘴里说出来,比旁人更加可信。
尤娘子一介女流,哪来的胆子告发他?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洪明受了重刑,此刻又痛又怒又怕,早不能像平常人那般思考。燕三郎作此暗示,他越想越觉得背后黑手就是三管事霍鹏,否则他一下狱,这厮怎么就夺揽了原属于自己的权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