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就罢了,铁太傅第二子手握兵权,几个月前被颜烈调动,就驻扎在距此不到三百里的惊雁关。一旦火桐城燃起战火,他必定星夜来援。
铁太傅既然顺利回到自己老巢,安涞城的颜氏兄弟想动他就得好好掂量。
若在平时,这对兄弟或许还会发兵来攻,以立声威。不过现在西铎国的威胁越来越大,宣国内部又快要四分五裂,他们很难腾出手来对付铁太傅。
但平泽关粮仓被烧,安涞城很可能发出指令,让火桐城运送粮草去前线,让铁太傅的儿子带兵上战场支援前线。
铁太傅实难拒绝。
“三三两两,最近就到。”铁太傅长长呼出一口气,“乱世将启,我和孩子们想要明哲保身都很难啊。不过,我家还有人留在安涞,或许颜霜兄弟能对他们好一点儿。”
明哲保身。燕三郎点了点头,有些话铁太傅没有说尽,但少年已经明白。
铁家在安涞城经营多年,现在说弃就弃,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扯得鲜血淋漓。不提铁家经营的产业有多少得临时放手,只说偌大的铁府不可能每人都撤离安涞。
必定有铁家人留下,以安童渊王室的心。
燕三郎明白,嫡系的子孙想来最先撤离,其他旁支、远亲和下人,这回就倒了大霉。只望颜霜等人清算铁府时,不要将他们都杀个干净。
国家风雨飘摇,像铁太傅这样的权贵选择站队时,就要做好承受代价的准备。现在安涞城还有用到铁太傅之处,对这些铁氏族人或许会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反过来说,这也变成了铁太傅的软肋。
燕三郎不知道铁太傅有没有后悔站队颜烈,但此时留在安涞也绝不是一个好选择。
铁家举家逃走、缩回自己地盘,未尝不是断尾求生。
铁太傅又问起颜同奕在玉太妃身边的生活。
“她已经不是太妃了。”燕三郎提醒他。
铁太傅“哦”了一声:“你看,我就是改口不来。”
燕三郎拣能说的都说给他听。身为太傅,铁师宁曾对颜同奕行教导之职,喜他聪明伶俐,也积累深厚感情,这时听燕三郎说来,不由得感慨连连:“摄政王临终前这个决定,还真没有做错!”
数日前,燕三郎送奕儿入桃源,得胜王父女惊觉喜从天降,一时竟不敢信。
吴漱玉更是抱住孩子,欢喜得泪流不止。
就连得胜王都抓着燕三郎的肩膀哽咽道:“今后但有所求,只管差遣。”
他峥嵘半生,晚年还能过上岁月静好的日子,已经是老天开恩。不曾想女儿和孙子相继归来,他的人生顿时圆满,这都是燕三郎之功。
那一刻,吴陵只觉自己肝脑涂地都无怨无悔。哪怕身为桃源守护者责任重大,这句话还是脱口而出了。
燕三郎不想要他肝脑涂地,只求双方继续保持睦邻友好关系就行。他将四凤镇发生之事都说了一遍。
听到梦中世界,得胜王有些惊讶,因为弥留并不知道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弥留只能获知现世,而梦境都是虚幻,这就成了法外之地。
铁太傅想知道的是:“玉……吴氏得知摄政王身故,可有表示?”
燕三郎想了想:“长久不语。”
铁太傅问出这话,少年就明白了,这老人对颜烈和吴漱玉的关系心知肚明。
事实上,吴漱玉得知颜烈死讯就愣住了,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她的神情很复杂,不像难过也不像欢喜,少年看不懂。
但她很快就向燕三郎敛裾行礼,感谢他千里迢迢送回奕儿,而后就带着孩子下去安顿了。
或许在吴漱玉看来,自己和颜烈之间这笔糊涂账,也该随着他的死而告终了吧?
得胜王倒是仔细询问了燕三郎和颜烈交易的细节,并且提出许多疑问。
当然,他也祝贺燕三郎喜提青云宗:“以你目前境况,另起炉灶最好不过。只是这个山长之位没有那么容易到手。”
虽然少年一直没有明说,但得胜王是大半辈子都在官场里打滚的老油条。有些话不必说尽,两人都能洞彻。
“是。”燕三郎微笑,“所以差遣你的机会这就出现了。”
“原来你已有想法?”是了,这小子奸诈得紧。得胜王微愕,随后精神抖擞,“只管道来!”
他欠燕时初的人情太大了,能还上一点是一点。
回到火桐城这头,铁太傅唉声叹气:“摄政王已去,吴氏不该把孩子捂得这样紧,连我们看望都不给机会。”
燕三郎却持相反意见:“执掌安涞的颜霜兄弟,还想从你这里夺回颜同奕,对么?”
铁太傅张口欲言,少年又道:“安全起见。”
铁太傅冷笑:“你觉得,一旦火桐城被打下来,我会出卖小奕?”
“若他们以你家人相胁呢?”燕三郎往后堂一指,“比如木夫人。”
铁太傅语塞。
对他来说,这个选择也是十足艰难啊。
“罢了,你时常将他近况飞信与我便好。”他也是个痛快人,这时就抚着修剪整齐的长须道,
“你那头巨鹰背上,还能再坐一人不?”
燕三郎不假思索:“没问题。”
以老黑体力,载乘两个成年人不在话下。
铁太傅颌首:“你远道而来,先歇个几天,也容我也做些准备,然后就出发去往青云宗吧。”
宣国幅员广阔,从颜霜兄弟得知四凤镇之事,到他们商议及对付火桐城——如果他们真要出手——至少有个把月时间。趁这段空档,他可以带燕三郎先走一趟青云宗,完成颜烈最后的嘱托。
“好。”燕三郎正是为此事而来,当然不会拒绝。
这十二天来,他当真是餐风露宿,只在桃源歇过一个晚上。便是铁打的身体,这会儿也累了。
木夫人给他腾出了最好的客居,在丰盛的晚饭后入住。
院里的迎春花开得迫不及待,角落里那几株不起眼的桃花,也在含苞待放。无论发生过多少事,这个春天还是生机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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