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荆一个人在静室中盘腿而坐,就像是古代遁入山中的隐士。在他的身边散落着成千上百张白纸,白纸上写满了数字和公式,这些东西散落在他的身周,如同一盏巨大的曼荼罗图纹。
与他对坐的是一位女子。
苏镜膝上横着神光内敛的琉璃光长剑,与他一同瞑目不语。深青色的波纹在她身周如同莲花般绽开。清丽如白雪初梅般的身姿就像是一点惊艳的亮色,与黑衣沉郁的苏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两人一语不发——作为同位体而言,他们的确也不需要语言作为沟通的工具,甚至完全不必沟通。
“微生尽恋人间乐,只有襄王忆梦中。”苏镜一头如水长发在头上束了一个髻,然后柔软地披在背上,她突然吟出这一句诗,让发尾也跟着颤动起来。她的双眼依然微闭,只是头颅微微偏移,像是在征求对方的意见。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苏荆微笑着屈指一弹,两人之间微妙的气韵被这一指弹动,如同两个气场开始互相激发般,青气和地上的纸稿也被吹散。无形的风扬动起来,看似轻浮,实则雄浑无比的力量将二人所处的时空扭曲,令外界甚至无法观察到更为具体的图影。
两人的身形变得模糊,就像是彼此之间的间隔不再存在,如果要用一个比喻来形容现在的景象,那就是两者之间的区分与“界限”似乎不稳定起来。就连眉目五官也开始模糊,甚至有些彼此糅合,让人分不清苏荆与苏镜之间的分别。
虚空中有什么东西猛地一震,两人之间模糊的界限突然又分明起来,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挫伤了一样。苏镜直接大口地呕血,将她雪白的长袍染得艳红一片,苏荆则是面如金纸。还好两人底子深厚。没有出什么大事,只是损伤一些元气而已。
“……还是不行啊。”在一边背转过身的苏萝转身回来。走到苏镜面前,给委顿在地上的炼气士擦去口唇之间还在不断溢出的鲜血,手一触,女武神双眉一皱,直接将手按在苏镜的背心,虚空中隐隐有电流的声音划过,“连内脏都差点被震碎了,哼。如果没有我帮忙修复,你的仙肌玉骨需要多久才能修复?两个小时?”
“多……多谢……”
苏荆脸上的暗淡之色过了好一阵才缓过来,他叹了口气,“同一世界的同位体融合,看来的确并非之前计算中的那么简单。虽然已经从理论上证实了的确可行,但是……是功力不到?还是缺了一些什么元素?既然能够进行部分的同调,那就证明我们的确可以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然而总觉得似乎少了什么东西,导致我们之间的同调……”
苏镜没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你们的功力还不到家。”苏萝扬眉笑道,“力量的同调本身就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特别是你和他的力量还是不同的体系。如果能够一蹴而成,那才是真的没天理。我和荆曾经做到力量的同调,乃至融合为一。是因为当时我们互为同位体,而占据主导的力量体系也是同源同种,我还练了包容性最强的概念……在种种条件聚集的情况下,我们才能够在那一战中突破极限,击穿了神魔化身的封锁……种种机缘之下,再想以人工的方式重构,就变成了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苏萝说的是在战锤世界中,苏荆第一次进入黄金级的领域时,二人互相配合。共同驾驭两种极端对立的力量,并且以此击破了悲风的时空封锁。
外人不知道的是。苏荆在那个阶段,同时被苏萝提升到了八星级的复数概念阶段。而在两人彼此持有两极力量一端的时候。力量发生了共振,隐隐竟然触摸到了九星级的人间极境。
在那个极端情况下,全力催动力量的二人几乎已经失去了形体,只不过是两团炫目无比的能量,两种极端而对立的概念的通道。而以其血统与存在的共振下,短暂的“合体”令他们在冥冥中看见了进入神魔之地的门径。
八星级的冒险者一般来说已经等同于常规宇宙的最强武力,哪怕九星级的高手,在理论上来说也不会有更强的破坏力。然而九星级代表着在自我之“道”上的极限,代表一种圆融与贯通,代表已经触碰到了神魔领域的底限,每一个踏入九星级的冒险者都几乎不再涉足尘世,而是专心完善自我的力量,追求踏出最后一步。
在九星级的半神之力下,两人才得以击破神魔悲风诞下的空之兽,只不过二人只是短暂地维持了片刻,而当对手使用时之沙的时候,力量已经落潮的二人便难以抵抗地中招了。如果当日二人能够稳定住这极限境界,最后鹿死谁手还不好说。
世事难料,两人一度火并,一起殉情而死。之后路德维希和白千浪出手,将二人的生命重建,同时也切断了二人的“个人象限”联系,将他们一分两半。这也导致了二人再也无法重现当日的融合,思来想去,苏荆也只好向目前自己的同位体发出邀请,一同参详这种融合的技巧。
如果能够将其彻底习得,那将是绝不逊于地狱战神的神技。
只不过,哪怕是苏镜,似乎也无法和苏荆达到心与体完全相通的程度。
“其实有一次,我们曾经触碰到那种感觉。”苏荆眼瞅着苏萝,若有所思地说,“我和镜试图将彼此的心念融而唯一,不过似乎这并不是唯一的路。”
“嗯……”
三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起具体是“哪一次”,大家都心知肚明。恰恰是苏萝竭尽全力地和他在混沌虚空中进行跨越一千个世界的决斗的时候,双方绝不能说是“心念融而为一”,然而在那种极端境地,二人的力量居然有隐隐的融合趋势,说起来实在是非常吊诡的情况。
“难道是需要生命进入最昂扬的阶段?太唯心了吧。”苏荆皱起眉毛。“哪怕是‘心’,理论上来说也应该是可控的。只是我们暂时无门径可循而已。”
“一条路走不通就换一条路呗,你对于龙城雪所展示的力量有什么看法?”苏萝摇摇头。
苏荆沉吟道:“一动则诸天皆动。”
“这不是大势至菩萨么。”苏萝笑道。“当令十方如恒河沙等诸佛世界六种震动。没错,当时被打的时候的确有这种感觉。感觉他一动。整个世界都在动,甚至整个多元宇宙都在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改变。”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难道是全频谱的能量共振……”
这种神通就连苏荆也想不明白,以他这个等级的强者,的确能够用自身的能量勾连天地之间的能量,如同传奇小说中以武入道的先天高手一般,以自身能量的使用影响、改变天地之间能量的走势。然而那最多也不过是一地、一国的走势。事实上,能够做到他这个程度的,几乎已经是凡间的顶点。
一举一动之间便有风云相随。心念一转便可杀人于千里之外,破山分海如反掌观纹一般……到了他这个境界之后,许多技巧说到底也只不过是对这个世界的控制,无论是生物科技还是武道修真都没什么区别,各有长短优劣罢了。
“是同位体的全域共振吧。”苏镜捂着心口说,“我只能想到这种可能。”
世界与世界的差异在于其基本常数的改变,许多世界在某种意义上都是彼此重合,只不过在一个不同的常数轴上而已。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能够在一瞬间以自身震动多元宇宙,以最简单而粗暴的方法。拆分来看,也就等于其在所有宇宙中的同位体,都在同一时间。以自身能量与天地共振而已。
“以上……这是东方仙道的思路。”苏镜淡淡地说,“九死成道练成最后的境界,大概就能做到这种事。”
“莫非这就是周神通留下的一种通神之法?”苏萝蹙眉沉吟,“确实有这种可能。当年周神通号称三千大道,一个是极言他的‘天道’包容概念之多,另一个也有传说,其人自诩能以三千种方法触碰原点,我一直觉得是自吹自擂,难道确有其事?不过各种路途最后都是殊途同归。所谓三千大道,大约也只是手法不同。而结果一样吧。”
“到了我们现在的境界,哪怕是去盖塔世界。照射盖塔线……恐怕也不会有太大助益。”苏荆叹了口气,“如果是说‘进化’,在我身处黄金级的时候,身躯日夜进化不休,现在持有的这具身躯,本身就已经是几近完美的生物身躯了。虽然如果放弃人类的外形,或许在某些单项数据上有更好的成绩,但是以人形个体来说,哪怕是孟山都也不可能设计出更优秀的身躯了。”
“其实‘盖塔射线’也未必仅仅是进化。”苏萝缓缓踱步道,“我也做了一点点研究,‘盖塔射线’与其说是一种进化的力量,倒不如说是宇宙的某种‘意志’,虽然《盖塔》系列作品繁多,甚至每一部作品的设定也不尽相同,但是考虑到包括《魔兽战线》在内的各种说法,盖塔其实可以被视为是宇宙的一种意识,而被它‘选中’的生物种群,才能够进化到终极。”
“要说起来的话,其实又要扯到伟大意志、拉古斯宇宙和时天空等一系列嘴炮怪兽了。”苏萝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其实‘时天空’几乎有点儿超越者,或者说世界中枢本身的意思了。不过这个我刚好知道,在我们这个无限宇宙里,其实所谓的宇宙之外的怪物,时天空是真的存在的。”
“嗯?!”苏荆吃了一惊。
时天空是永井豪与石川贤所构造的系列庞大宇宙观中的一员,甚至可以称之为这个世界观中的终极存在,其身躯为“无限大”,是现实宇宙之外的可怖超生物,甚至能够轻易吞噬宇宙,就连宇宙的坍缩与大爆炸的无限循环,也只不过是“伟大意志”用来暂时击退时天空的一种宇宙级武器而已。
为了彻底击败“时天空”,伟大意志创造了盖塔与拉古斯宇宙两种超级兵器,而盖塔射线,就是用来甄选与强化被选中生命的工具。这种设定和《武神》漫画中的“大能”和“生命之河”设定颇有相似之处。
“时天空,是真的存在的。”苏萝一字一句地说,“而且它是被武帝击败的。”
“它死了么?”
“准确地说,很久以前,武帝破坏了时天空的核心,让其永久陷入了凝滞状态。你觉得,我们每次跨越宇宙时所要经过的混沌时空是什么?那就是时天空的体内。”苏萝笑嘻嘻地说,“之所以混沌界还算稳定,就是因为有被封印的时天空的身躯作为时空稳定锚。不然现在混沌世界的风浪还要再强十倍,根本就没有可能再有人把基地放在混沌界。”
“武帝到底有多强……”
“这么说吧。”苏萝想了想,“如果武帝和整个多元宇宙开战,那我会把注压在他身上。如果说有人能创造一块他无法举起来的石头,那我觉得武帝应该做得到。”
静室中沉默了一会儿。
“对了。”苏萝一拍手,“路小姐今天晚上要和小琪吃饭,那我们几个去哪里撮一顿呢?我知道黑山基地有一家新开的意面馆做得很好喔。”
那家意面馆是一个小冒险者开的,这个自称来自意大利的家伙对意面似乎特别擅长,并且迅速融入了辐射世界的特色——里面还加了小双头牛牛肉,吃起来非常好吃。然而吃面的过程中,苏荆总是有些心不在焉,他有点好奇今晚路梦瑶和盖琪之间会怎么收场。
一行人吃完饭,回到约尔曼冈德后,苏荆发现路梦瑶的房间是空的,而机械术士的卧室上了锁,还有一个请勿打搅的门牌。
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真是杞人忧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