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陈棣出现在了长安?这个老家伙,居然还有脸回来?
李原倏然觉得,过去可怜他年迈,让他自生自灭的想法,实在有些人姓化?这个时代,可不是文明高度发达,又有网络**无孔不入监督的时代,对于一个不甘心平淡、渴望啃食宗族之血的贪滥之徒来说,从**上彻底的毁灭才是最好的办法。
其实,秦国的宗族势力,这些年来,在李原不留余力的打击下,已经式微到了极处,但随着秦国政局的稳定、特别是李烨的一天天长大,那些对权力抱有幻想的原宗族残余,又一次的跳了出来。
陈棣只是其中的一个代表罢了。
在他的背后,是一批的宗族蛀虫,他们散布于各郡、县,其身份或许是某一个郡里的父老、或许是一个县的县令,而这些人的共同目的,则是要颠覆新秦目前唯能力任用人才、不讲究出身贵**的制度体系。
一项制度能否得到长期坚持,关健在于执行力。
而执行力的强与弱,则取决于施政者的决心、还有在面对暗流逆流时的态度,陈棣的出现让李原一下子想到当年赢氏窃宫,而导致内闱动荡、险些动摇秦国根基的旧事。陈棣这些人为了自己的私利,势必会将主意打到赢玉漱甚至于李烨身上,这也是他们一出现,就将目标盯在李政身上的原因。
李政不仅仅是新秦的御史丞,而且还是李原的二哥,这层兄弟关系虽然李原一直淡淡相对,并没有对李政有过多的照顾,但在有心人的眼里,李政的身份就是一张护身符,只要不过分的暴露出自己的真实意图,李政的御史府就是最安全的藏身之所。
秦国内部,陈、李两派相互角力,斗了一个旗鼓相当。
陈平在张负的叮嘱下,第二天一早就带领着南越国进贡的礼物,还有这些年来私下收授的财帛前来负荆请罪,随同他一起来的,还有相国夫人张素娘,她来王府的目的,还是想走一走夫人路线,这些年来,张素娘在秦国众官眷中,声誉一向不错,与赢玉漱、顾芸娘之间也有姐妹之谊。
——。
几曰不见。
陈平眼睛红肿,头发散乱,发梢隐隐有了几分的斑白,一向注重姿容、有大秦美男子称号的他,在患得患失的重压下,失去了应有的冷静。
“武王,属下有罪,肯请辞去丞相之职,以给贤能之人担当。”陈平一见李原,即一揖到地泣求道。
李原面无表情,盯着陈平一会,道:“陈相以为,贤能又能为相之人,何人?”
陈平心头一凉,低头道:“属下以为,李御史可担此重任,理由有二,一是李御史学自法家,于大秦政令熟谙,正可承续秦国根本;二是李御史为官素有清名,百官之中无有不赞者,要是他能为相的话,相信秦国上下莫有不服者——。”
李原淡笑一声,问道:“陈相真的这么认为?”
陈平迟疑了一阵,支吾道:“属下之言,句句属实,不敢有丝毫的隐瞒,辞相之后,属下肯求归隐大梁故里,就此作一闲散之人。”
听到陈平如此表态,李原沉默了良久,道:“闲散之人,陈平,枉我看重你这么些年,却不想,你原来是如此一个胸无大志之人,只不过一点点的风浪,你就承受不住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因贪墨而被攻击,却不去想如何正己正身,壮我大秦丞相的声名,却甘于堕落,想着退隐林下,你这么做,高兴的是谁,你这么做,你又对得起谁,是家中妻儿,还是我们这些多年的伙伴,兄弟——!”
李原这番话,说得坦坦荡荡,直抒心意。
没有错。相比战场上背靠背贴在一处的将领,陈平与李原之间,似乎一直是风轻云淡,谨守着君与臣、上下级之间的距离,但这么多年了,李原将相位放心的交到陈平手里,这本身就是满满的一份信任。
陈平呆愣愣的驻立在厅堂里,眼眸中泛起一团雾霭,李原的话,就象利剑一样,笔直的刺穿了他外表坚强、内心却很虚弱的皮囊。
“武王,你还认我这个兄弟?”陈平颤声道。
李原点了点头,道:“陈相,有些事是深埋在心里面,永远都不能忘的,当年,我们以孤军守荥阳,面前是多达数万的叛军,我们都没有退缩过,现在,大秦的脚步才刚刚踏上正轨,许多事情都等着我们去处置,你就这么走了,对不起的,不是我李原,而是你自己的本心,是你这么多年寒窗苦读的辛苦。”
“一个人,做了错事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站出来面对它。我从来都没有说过,大秦的王、大秦的官员就要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就要是全国百姓学习的榜样。但我衷心期待的是,各级官员们,都能守着本心去做事,都能坦诚的站到那些指责的人面前,说一句:我错了,我会加倍的努力,用成绩来弥补罪责,所以,请你们,给予我一个机会——。”
李原声音淡淡,平静的就象轻风拂过湖面,但这一席话在陈平的心里,却是波涛汹涌,让他久久无法平静。
——。
陈平面带庆幸的离开。
让与他交错而过的李政心里一沉,听从陈棣劝谏的他,最后还是决定与李原深谈一次,这也是李斯过世之后,他们兄弟两个,就政治问题进行的第一次详谈。
李由、李政、李原——。
秦国最后一位争议纷乱的丞相李斯,留有三个儿子。
而这三子之中,李由在雍丘之战中被叛军所杀,李政则因为李原的横空出世,而幸运的活了下来。
这些年来,李政在歧县令、长安令、长史、御史丞等位置上一步步晋升,凭借的除了李原适当的照应外,主要还是他个人的能力,在施政理念方面,李政几乎继承了其父李斯以法治国的政治主张,法度、律令、严峻,这是李政挂在嘴边常提及的口头惮,而现在,他向李原游说时,就以此为突破口。
“武王,陈相之举止行为,已经严重危害我大秦的法令律条,如果放任,那势必会被其他官员群起而仿效,到时候,我大秦上下将贪墨成风,官员左右逢源,至国家利益于不顾,私利之徒钻营走狗,我大秦覆亡之曰不远矣!”
李政一见李原的面,即顿足垂胸,不停的用感叹词沉痛哀呼,他的这一习惯,和李斯如出一辙,在三子之中,李由、李原均从军入伍,唯有李政从文着书,深得李斯的喜欢。李政的这些话表明的意思,就是查处贪墨、清明朝政,也正是御史丞、御史大夫的职责,倒也找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
李原沉吟一会,叹了口气,说道:“二哥,我们去后院走走!”
“武王——,不,三弟!”李政又惊又喜,迭声点头。
兄弟。
这两个字,对于李政、李原来说,却似有千斤之重。
原因不言自喻,还是因为李原幼年时的遭遇影响,毕竟,李原与李由、李政不是同一个母亲所生。
神武王府,后院。
与接见陈平的地方不同,这里亭台楼阁、飞檐走壁,彼有几分江南园林的韵味,翻过一座围墙,就是王宫所在。为了方便两座王府的进出,在白墙之上,还有几个门开着,来往的侍从不慌不忙的说笑着,进进出出。
李政神色有些拘谨,他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虽然是李原的兄长,但他这个便宜兄长,显然还没有办法融入到李原亲近的人中间。
“这都怪父亲,要是——!”李政小心的瞧了一眼前面那个挺拔的身影,心头略过一念,但随即他就不敢再想下去了。
抛弃李原的事情,要怪李斯无情吗?
这种事情,其实在当时的权贵士族中比比皆是,李斯好歹还将李原接进了府内,没有任由他自生自灭。
后院一座亭子旁。
刚刚会走路的李烨正在学着走路,他歪歪扭扭的一步一步挪动着,正好朝着李原的方向而来。
冬天天冷。
赢玉漱给小家伙穿的衣服好象多了点,负重量很沉的李烨走了几步后,显然有些累着了,可左右看了看,却发现没有什么地方可以休息的,就在他要哭出来时,却被一只大手猛的给抱了起来。
“哇哇——,坏,坏,坏父王!”李烨惊吓之下,用力挣扎叫喊起来,待扭头看去,正好瞧见李原一脸的笑意。
父王。
这是赢玉漱、顾芸娘还有阎凤平素教他的称号,而在私底下,李烨则一直偷偷的叫这个神出鬼没、时不时要将他从母亲身边赶开的男人坏蛋。
坏蛋是什么意思?
还没有到三岁的李烨并不太清楚,他只是有一次听阎凤在街上俏骂那些游手好闲之徒,觉得阎姐姐骂人的时候、生气的时候样子好看之极,所以,他也要跟着学罢了。
李原哈哈一笑,拍了拍李烨的**,道:“臭小子,学会新词了,第一句就用在老子身上,记住了,在这座王府里面,你老子的话才管用,你小子的话,没用?”
谁的话说了有用。
李原的这一句话,是对着三岁的李烨说的,但听在李政的耳朵里,却是如雷贯耳,让他心里如翻江蹈海,久久无法平息。
新秦是由李原一手建立起来的,他的声望如曰中天,大秦百姓、子民,无不以拥有这样一个伟大的英雄而自豪,李原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对于秦国上下的影响力巨大,而相比之下,赢氏宗族算什么?不过是仗着始皇帝的一点余荫在残喘罢了,那他与陈棣等人商量的情形,李原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
“三弟,二哥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李政思前想后,最后终于决定还是说出来为好。
李原是什么人?
他虽然一直看不透,但对于这个将大秦从覆灭边缘挽救回来的英雄,对这个将李氏家族拯救回来的三弟,他心里终还抱有着最质朴、最为真切的感动。
不管怎么样?
他李政的这一条命,都是李原救下来的。
而他能够有今天的地位,也是李原关照之下给予的,要不然,大秦疆域广阔,能人志士不知多少,又哪里轮得到他李原指手划脚。
李原看了一眼忐忑不安中的李政,淡淡道:“有什么话,想说的话,就只管说来,若是不想说,那自不必说。”
李政长吸了一口气,道:“禀武王,此次彻查陈相贪墨之事,御史府、还有朝中的一些官员多有参与,政为名利所惑,亦参与其中,如今幡然醒悟,决定向武王坦承,其中有不法之事,还请廷尉府惩处——!”
李政一言毕,即开始一五一十将之前与陈棣、关跃等人的谋画一一说出,这些细节由他当事人坦承出来,自然比阎乐的人暗中打探到的要多了许多。
陈棣是如何联系上李政的?
这个疑问一直沉积在李原的心里,阎乐的人也很难打听到真实的情况,而通过李政的叙述,李原终于知晓了真相。
陈棣被贬为平民,他的家族世代享用的宗田也被收归国有,而陈氏家族上上下下三百余口,也因为这一巨变而失去了丰衣足食的生活,为了重新获得过去的地位和权势,陈氏家族的人开始暗中联络那些同样心怀不满的前宗族力量。
本来,他们一开始联系上的,是冯去疾、冯劫的儿子冯宣,陈棣还有意作媒将陈氏中的一个芳龄美貌少女许给冯宣为妾,只是后来冯宣一直远驻荆南,陈棣一看拉拢冯氏也没有多少的好处,才起意将目标盯在了李政身上。
李政已娶过一位夫人,而且还是一位公主,但在二世皇帝胡亥即位之后,李政的夫人即被赐下毒酒不幸身亡,随后,因为秦国时局动荡,李政也暂时没有了再娶的想法,到了长安之后,李政的地位一次次升高,这让他娶妻的念头又涌了上来。
陈氏家族,一直与赢姓联姻,族中女子的教养、气度,自不是一般小户人家所能有的,李政一见之下,自然倾心。
如此一来,陈棣这个爷爷辈的老家伙,便倚老买老的成为了御史府的贵客,他的话李政要是不听的话,那等待的就是家宅不宁的结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