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得四五里路,天已大明。听得一个声音道:“公子,我需回庄子去了,宿婉情别过如前辈和各位姑娘!”
一路只顾逃命,萧影这才想起,归鹤山庄那少女仍自一路护送而来,忘了将她介绍给师父等人,其实早该让她回庄的。
当下歉然道:“愿来姑娘叫宿婉情,名字与人一样好。对不住姑娘了,适才一时慌急,只顾自己逃命。”
宿婉情含羞道:“萧公子说哪的话,是我爹爹对不住你们,害得你们徒受这许多苦楚。”
如尘板着脸道:“你是四怪中哪一个的女儿?”宿婉情道:“我爹爹上宿下万福。”如尘道:“原来是福怪的女儿。你爹爹将影儿关在牢笼中六年多,还冤枉我花间派是契丹狗贼的奸细,这笔账今儿倒要与你算上一算。”说完便向宿婉情肩头抓去。
宿婉情自幼习弄诗书琴画,爹爹的武功半点也没教给她,被如尘一抓即中。
如尘恨恨的道:“这就杀了你!”话声甫落,起左掌拍向她后脑勺。
萧影急忙上前抓住师父的手,说道:“师父,不可!婉情姑娘是咱们的救命恩人,不可杀她。”说着将宿婉情拉过来,挡在她身前。
如尘怒道:“这是报仇的大好机会,你别拦着。”
萧影道:“师父,大丈夫恩怨分明,囚禁我和冤枉我们的是四星,不是她。就算她没有救过我们,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杀了她。”
如尘转怒为悲,叹道:“唉,天底下又有几个人能分青红皂白,似你这般菩萨心肠,迟早要吃亏上大当。为师今日便不杀此人,将她押回思晔苑,关她个十年八年也就罢了。”
萧影哀恳道:“师父,婉情姑娘金枝玉叶,哪熬得了十年八年的囚禁之苦。”
如尘眉头一皱,道:“为师的话你也不听,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萧影急道:“这……不是这样的,师父。”
李宛儿面色一沮,上前劝道:“师父,若不是婉情姑娘出手相救,咱们现下还关在归鹤山庄呢。宛儿恳请师父放过这位她,此前受辱之仇,他日再报也不迟。”
如尘犹豫半晌,垂头丧气的道:“罢了,罢了!放她去吧。”
经此番折腾,萧影对宿婉情有愧在心。更不忍心她一个人怏怏而回,十步一回头,不住往宿婉情去的方向张望。想她花容月貌,丝毫不会武功,世道又不太平,这般旷野之中独个儿行走,若是遇上歹人,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便是要愧疚终生。
终于忍不住,对如尘道:“师父,你们先行一步,徒儿有几句话想与宿姑娘说。”
如尘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去吧,去吧,看你心不在焉的样子,为师看了也难受。”
萧影往回走一截,便看到了宿婉情的背景,连声叫道:“婉情姑娘!”叫着兴步追了上去。
宿婉情回过头来,喜眉笑眼的道:“萧公子,是你呀!”
萧影道:“婉情姑娘,刚才我师父一时情急,多有得罪,还请谅解!”
宿婉情淡淡笑道:“不打紧的,都是我爹爹的不是。”
当下二人边走边说,话儿甚是投机,将各自的身世说给对方听。宿婉情听得萧影的曲折经历,不由得泪水簌簌而下。
天色向晚,远远望见归鹤山庄,萧影不敢多耽,别过宿婉情,急急追赶师父等人去了。
如尘师徒行得一程,迟迟不见萧影赶来,心下甚是担心,如尘道:“影儿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李宛儿早也担心,接嘴道:“师父,二师哥不识回思晔苑之路,宛儿等他一程。”见如尘点头示可,转头向六个师妹道:“师父身上有伤,你们照顾师父慢些行走,等齐二师哥,我自会追你们来。”
六个师妹纷纷点头答应一声,扶着如尘朝前走去。
如尘边走边回头道:“宛儿,你多加小心,等不到影儿时,你须及早回来。”
李宛儿等了三四个时辰,望穿了秋水,仍未见萧影的踪影。眼见天色向晚,暮色将至,照在山岚上的最后一抹残阳的溜溜往山后面直跑,她焦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一颗心往下直沉,心想:“这下糟了,二师哥只怕又被老怪物抓住了!”
暮霭沉沉,鸟雀归巢,山岚渐渐黑了下来,夜鹰的啼鸣声,野狼的嗥哭声,自远方的山谷中传了过来,入了耳朵,李宛儿心里禁不住发毛。山风嗖嗖,更增添了夜色的阴森可怖。
“这山上不会有鬼吧?”她牙关打颤,一来是害怕,二来虽然此时是初春时节,这山岚的夜晚还是有些冷。
这时她又在想:“哼,二师哥也太不够义气了,自己去找意中人私会,共赴温柔乡,让我一个儿在这荒凉无人的地方等他。哎哟,冷死我了!”她双手交叉挞在臂膀上,自言自语,恨恨地直骂萧影。
又等了半个多时辰,蓦地听得“噌噌噌”之声由远及近,李宛儿生怕遇上坏人或碰上猛兽,连忙藏身树后。月光下看得分明,来者确然是个人,篷头垢脑,奔行似飞,正是萧影。
萧影一路大踏步跑来,仗着内功了得,三个多时辰未歇一口气。
李宛儿闪身而出,拦在他前面,眼泪夺眶而出,呜呜咽咽道:“二师哥,你现在才来,我在这里等你五个时辰了,又冷又怕……”说着连连顿足,似是撒娇,又似埋怨。
山岚上风清月朗,李宛儿突然闪出,脸背着月光,看得不是很真切,萧影倒被她吓了一跳。
看她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他心里万分过意不去,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歉然道:“宛儿,都是我不好,害得你苦等。师父和师妹们呢?”
李宛儿心里的气未消,只是不答萧影的问话。
萧影温言软语陪得一大通话,又说起以前在千缘寺相识的情景,李宛儿这才脸上露出了笑容。
月色如水般洒在山道上,两人顶着月色,边走边说。
萧影道:“宛儿,六七年不见,你们别来怎样,怎地不见韩师哥他人?”
李宛儿道:“我们都很好呀。思晔苑就像个世外桃源,没咱们引路,谁都找不进来。外面的世道乱糟糟,咱们那里可是一块清平快活的乐土。每天除了跟师父习练武功外,咱们师兄妹只管嬉戏玩耍,抓蝶采花,捕珍猎兽,捉鱼摸虾,好玩的多了去。起初还只师父和我跟阿彦,闷得要死,后来师父又收了好多师妹,人多也就闷了。阿彦更是快活得紧了,生在花丛中,人人都捧着他……”
萧影听她说得开心,心想:“这个思晔苑,比起我在笼子里,当真是好上了天。唉,这六七年时光,我一个儿冷冷清清,真叫做白过了!”
李宛儿见他叹气,停嘴不说,问道:“你怎么啦,这些年给那些坏蛋关在里面,一定不好受,是么?”
当下萧影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说了,又问道:“日间那六个师妹都叫什么名儿,跟咱们一样,她们都是孤儿么?”
李宛儿道:“也都是孤儿,师父每出去一趟,总要带几个回来。别看她们现下个个花朵儿一般,才来思晔苑时,都跟……嘻嘻……都跟你现下一样,蓬头垢面、衣儿破烂且不说,命也是虎口余生。她们时常说,若不是遇见师父,自己的命早就没有了。白天你见到那六个,高挑身材瓜子脸那个,名儿叫做唐妙秋;圆脸蛋儿,看她一眼就会脸红那个,叫做祝韵苔;其余四个分别叫梅儿、兰儿、竹儿、菊儿,四人样貌都差不多,等见了她们,当面跟你说。”
一路说着话,二人并肩疾行。
行不几里,李宛儿脚力发软,再也走不动路,娇声道:“二师哥,你害得我等了那么久,我现在又累又饿,你得背着我走,就当补偿,嘻嘻!”
萧影长途疾奔,劲力却源源不绝,丝毫不觉疲累。
他躬下身,让李宛儿趴在背上,但觉她身子温热柔软,直若无骨,丹唇凑到自己耳边,吹气如兰,弄得耳朵痒痒的。当下并不敢多想,背着她向前疾奔。
李宛儿伏在他背上,好似骑马儿,叽叽喳喳说着话,心里说不出有多开心。
她道:“二师哥,你这是哪儿学的功夫?好厉害哦!”
萧影道:“在牢笼里学的。”
李宛儿道:“那里面有武功秘籍么?”
萧影道:“没有,是从当年你不要的那本书上学的。”
李宛儿道:“啊,那书是武功秘籍?”
萧影道:“不知道,当时我也是冻得快死时学了抗寒,学了就不怕冷了。”
李宛儿啧啧奇道:“真有这么神呀?到了思晔苑你得教教我。”
萧影“嗯”的了声。二人东拉西扯,说说笑笑,聊了一大堆事儿,不觉已来到思晔苑。
进得苑门,只见地上到处血迹斑斑,花草东倒西歪,似是有人在此打斗过。
两人唯恐师父等人出了事,连忙跑向大厅。
进得大厅,却见师父凝坐正堂之上,脸色苍白如纸,同她一起回来的六位师妹个个神色悲凉,垂首立在两旁,厅内桌椅大多支离破碎。
萧影急道:“师父,怎么啦?这里发生什么事?”
如尘见二人归来,脸色略略转和,说道:“为师也是刚回到这里,多半是有人前来夺取侠影剑。唉,不知书彦和你那些师妹怎么样了?”说着连声咳嗽。
过了一会儿,她又道:“咱们须得即行收拾东西,马上就走,这里不能再待了。”
弟子们答应一声,各自回房收拾行囊。
半个多时辰后,一切收拾停当,李宛儿领着萧影到马厩牵马,里面却空空如也。
李宛儿道:“本来我们养了十余匹马儿在此,想必被强人牵去了。”
两人怏怏回到大厅,萧影帮师父拿了衣物细软,望北披星戴月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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