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织柔却是恍若未闻。
她转过身,看向了君扶月的方向。
那年她跟母亲来到扶水郡,掀开车窗帘子,看到了江家大门前含笑跟侍女说话的小姑娘。
漂亮的裙裳,娇俏的气质,自信的笑容。
就在她呆滞看着的时候,小姑娘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转过头,对她挥了挥手。
“是表姐吗?!表姐!”
她曾向往光明,但她却本不是光明之人,所以她站在了这里,这彰显卑劣的阴暗地。
“宁死也不为寇!”
这次,她决绝将匕首插入脖子,随后像是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次般,熟练冲向最近的栏杆,一跃而下……
苏织柔坠海的那刹那,君扶月忽地想起了南阳侯。
那次是阳光下的鲜血。
这次是极尽华丽的裙裳。
她有些失神。
随即听见噗通一声响。
“主子!”
沈赢舟跳下海。
就像他初见少女那次,义无反顾下水救人。
只是这次如苏织柔所愿。
他没有再救回那个坠入水中的姑娘。
殷厉看见苏织柔自尽,恍惚了许久。
明明这两个月,他们相处的很好,好到他每日都在庆幸,庆幸他还有一个女儿。
他后悔没早些带女儿在身边,错过了女儿的成长。
一次次想象着要给女儿最好的一切……
“为什么?”
直到被秦归雀一刀插进了腹部,他还在看着那个方向。
血杀时刻由此开始。
战争持续了不知道多久。
直到日落时分,阳光将海上的血色染成橙红。
有人放下兵器,小心翼翼问着。
“赢了吗?”
赢了。
却无人欢呼。
海浪声、风声,显得这片足以载入历史的海域,更加寂静。
正当此时,东北方向的海平线,似闪烁白光。
一瞬间,天上好像多了一轮虚幻的太阳。
又很快消散。
君扶月愣了下。
不知怎地,她觉得那个方位,似乎是落日海的方向。
许久没有沈镜、木苍生、霍青阑他们的消息了。
正错愕时,她听到低沉浑厚的叫声,穿透而来。
犹如沧桑老人的呼唤。
原来是巨大的鲸鱼一跃而起,冲破蓝色的深海,于半空中遮蔽落日,让水雾与余晖辉映,在蔚蓝之上绽开点点橘黄色的星火。
有人问:“刚刚那白光是什么?”
有人道:“好美。”
明明在蓝玉岛看过无数次的景象,却在此刻,变得无比动人。
*
三年后,扶水郡。
昭昭问君扶月。
“大姐姐知道苏织柔会自杀?”
君扶月摇头。
“只是觉得,她不会做海寇。”
她摩挲着手里的玉佩。
虽然苏织柔很讨人嫌,但她也曾是常去济善堂行善、对悲苦人家心怀怜悯、对下人也不忍苛责的人。
人死如灯灭,也算是个好人吧。
昭昭:“那大哥哥呢?大姐姐也知道大哥哥会与大伯同归于尽吗?”
君扶月摇头。
“不知道。”
她只知道,江瑾临大概不会顺从命运。
可她不知道,江瑾临反抗命运的方式,是决定自己的死亡。
她头次觉得,江瑾临活得比她想象中要痛苦许多。
就在姐妹说着话时,南风兴奋跑进来。
“小姐,小姐!宫里送了特别多的东西来,说是皇上给您添妆的,祝您和驸马爷百年好合!”
冬雪跟在南风后头道:“话都叫你说了,倒让小姐一点惊喜也没。”
她看向君扶月笑道:“小姐,秦公子也回来了,先在前头准备接旨,奴婢来伺候小姐更衣。”
君扶月应了声,站起身对昭昭道:“你说的事,我不应,不是我看不上沈顺风,你们岁数差太大了,再看看。”
昭昭急道:“大姐姐,只有你能帮我了,当初大伯的事传来,江家被打砸,我差点被人欺辱,亏得顺风哥哥救了我,而且现在顺风哥哥很好啊,大姐姐,我真的喜欢顺风哥哥!”
君扶月头疼得揉了揉眉心。
“行了行了,我回头问问沈家的意思。”
“谢谢大姐姐!!”昭昭连忙笑道,又福了福身,“昭昭先祝大姐姐和姐夫白头偕老,恩恩爱爱一生一世!”
君扶月失笑……
这一年,君家家主成婚。
诸藩来贺,婚事之盛大,足以叫见过之人,铭记一生。
喜宴之上,君扶月没有盖盖头,没有先入洞房。
行过礼后,便和来宾们叙旧说话。
沈家席上,沈赢舟在和安王说话。
安王便是三皇子。
君阮楼登基后,就给三皇子封了王,也没有限制安王的人身自由。
安王就借着这次送嫁妆,直接来了扶水郡游玩。
见君扶月过来。
安王当先笑道:“从关系来说,我和君家主是本家人,算得上是兄妹,这七拐八拐,”
他看向沈赢舟,“阿舟,你们也能拉的上一点亲戚关系。”
沈赢舟:“也不用硬拉关系,我娘嫁到扶水郡时,就跟郡主的母亲相熟,郡主的满月酒,我去过,还抱过郡主,叫过妹妹,关系也不算远。”
君扶月故意笑道:“叫安王一声哥哥,那是我的福气,可沈家主就不好说了,便是你如今再叫我一声妹妹,我也不能如了你家的愿。”
她瞥了眼桌上的沈顺风。
沈顺风尴尬摸了摸鼻子。
安王哈哈笑起来。
沈赢舟也是举了酒杯一饮而尽,一副尽力了的样子。
他又倒了杯酒,对君扶月道:“恭喜郡主和秦公子,祝二位白头偕老,琴瑟和鸣。”
君扶月:“多谢沈家主。”
她离开去别处时,安王凑到了沈赢舟跟前。
小声道:“你岁数也不小了,不再娶了吗?我来扶水郡后,老听街头巷尾的老人议论,说你都悔死了,悔到自宫了。”
说完,他往下瞥了眼。
沈顺风被呛到咳嗽。
沈赢舟无奈道:“殿下,您要是闲着无事,就回到陛下身边,接受陛下的安排,有点差事做。”
沈顺风点了点头,又看了眼大哥,暗叹了声。
三年前,沉渊一战大胜。
大哥再出现在他跟前时,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大哥变得随和许多,未语笑三分,性子平和,也能与人取乐了。
明明变成了很叫人放心的人,可他却总觉得大哥像是走进了无边的孤寂里,只剩躯壳落在外头,对人言笑晏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