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府,落英阁。
大壮,也就是周一臻,已经提前把自己的小包袱收拾好,这几日写的功课也乖乖地收进书包中,放在包袱旁边,整整齐齐放在书桌上。
他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欲眼望穿的望着房门,等待着有人带他回家。
从早上等到中午,中午有个小厮过来送饭,他问什么时候能回去,小厮说不知道。吃过午饭,他又等啊等,从天亮等到天黑,一直等到晚上也没人送他回侯府。
桌上炖肉里的油脂凝结成白色的固体,其他的菜也已经凉透,可他却一点也吃不下去,养母说多吃饭才能长大个,长得壮壮的……他想回侯府,想养母,也想妹妹,想回家……一想到可能再也回不去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扣扣!”有人敲门,外面传来小厮的声音:“大少爷,侯府来人给您送衣裳了。”说着,推开房门,身后跟着一个背包袱的男人。
屋内的周一臻赶紧擦掉脸上的眼泪,养母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当着别人的面前哭,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
小厮行礼道:“大少爷,侯府来人给您送衣裳!”
周一臻板着小脸点点头,这时,小厮忽然转头对那男人说道:“只能待一炷香。”
那男人行了一礼:“多谢小哥!”
“行啦,有什么话快点!”小厮不耐地应了一声,转身向外走去,出门时还财迷地摸了摸怀里的银子,嘴巴咧到耳根,没想到带个路就得五两银子,门房那小子真够朋友!
“吱呦”一声房门被小厮关上,此时房内只剩下二人,周一臻不解地看着眼前低着头的男人
“你是何人?”他大着胆子问。
闻言,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张英气的脸庞,可秀眉如黛,笑容可亲:“我是你娘呀!”正是女扮男装超级像的田园园。
娘!这个称呼在周一臻嘴里滚了一圈,最后还是没有叫出来。他飞快地跑到女人面前,像是不敢相信般傻傻盯着她,眼泪却不知不觉流了出来。
他才五岁,却尝遍世间冷暖;他有亲人,却过着堪比孤儿的生活……偌大的房间中,奢华的陈设里,只有孤零零的他,这里是名义上的家,亦是难以逃离的牢笼!
田园园心痛如刀割,眼泪也飙了出来,半跪到地下,一把搂住他小小的身子。
多日不见的母子俩紧紧相拥着,无声地流着泪,宣泄着彼此的思念之情。
“怎么没吃饭?”田园园松开他,手在他身上摸了摸,刚刚养出一点肉的小身子,这会儿又摸到肋骨。
桌子上的食物连动也没动,这混小子怎么又挑起食来。
周一臻揉着眼睛,摇摇头:“不想吃,我想回家吃……我等了一天,他们也不送我回去!”说着,嘴唇颤抖几下,想哭又不敢哭。
田园园呼吸一窒,心疼的像被人紧紧攥住。随后松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严实的油纸包,慢慢打开油纸,一股浓郁的肉香也随之飘出来。明亮的烛火里,纸包里躺着一根喷香的卤猪蹄,肉皮红润,还往下淌着肉汤。
“今天刘厨娘炖了猪蹄,我等你等到天黑,你还没回来……我怕你今天吃不上,就给你送过来……”她哽咽的说不下去。
孟长辉晚上回来说,皇后娘娘忙过这两日,就把大壮接回宫里养。乍一听到此事,田园园第一见到有人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之前秦王被禁足的原因,正是不同意把大壮送回宫,而与皇后大吵一架。今早皇上也发了话,说什么周氏的血脉怎能养于他人膝下!明明在有了出生高贵的嫡孙后,大壮就成了眼中钉,肉中刺,烫手山芋…而今嫡孙死了,她的大壮又是皇子龙孙。
若是,若是又有了嫡孙,大壮又如何自处?!
他不是小猫小狗,可以随便随之则来,挥之则去……
田园园痛不欲生,心里暗骂:这群狗币玩意赶紧驾崩的驾崩,薨逝的薨逝,早死早超生!
大壮盯着养母手里的猪蹄,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我也等他们把我送回去,可他们不送……”
“别怕,他们不送,我来找你。你看还有猪蹄,可好吃了!”田园园用袖子擦掉眼泪,泪眼婆娑的看着她的孩子。
世事无常,只恨这孩子没有托生到自己的肚子里。
大壮撅着嘴点点头,拿起猪蹄啃了起来,猪蹄很香,炖得很烂,很好吃,他啃的很香,不一会儿就吃成小花猫。
“慢点吃,我这里还有呢!”田园园说着从衣袖里掏出另外一个油纸包,打开后里头是个大鸡腿!
“鸡腿!”大壮脸上带出笑来,又拿住鸡腿,一口猪蹄,一口鸡腿,痛痛快快的吃了起来。
王府的吃食精细,是看不到猪蹄这种下里巴人食物,就是鸡腿也得专门剔出肉,哪里有拿着吃好吃呢!
这边刚吃完,门外就响起催促声:“喂喂,差不多了,该走啦!”
“就来!”
田园园从腰下掏出一个钱袋,里面鼓鼓囊囊的,她塞给大壮低声叮嘱:“这里都是一两的散碎银子,你平日想办什么事时打赏一下手头上的人,于你有大方便。好孩子,把钱放好!记得财不外露!包袱里是你青姨给你做的新衣裳。”
“……嗯。”
大壮想让她带自己走,可他知道自己的祖父是这个朝代最有权势的人,连父亲也不敢忤逆!若是她带走自己,祖父会不高兴的!
田园园紧紧抱住大壮,母子俩即将再次分别,希望这次不会太久。
“扣扣”门外传来小厮不满地声音:“磨蹭什么呢!快点!”
“大壮,好好吃饭,好好长个!”田园园不放心的再一次嘱咐。
大壮强忍着泪,用力的点点头。
她推开门,寒冷的风吹了进来,最后一次回头,她看到她的大壮独自站在屋里,顿时泪流满面。
关上门后,屋内传来小孩子隐忍的哭泣,连哭都不敢大声哭起来,她的大壮该有多么不安。
强忍着泪水,田园园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十两银子,她塞进小厮手中,低声下气地拜托着:“孩子还小,有什么事劳烦小哥看顾些。”
小厮笑得露出白花花的牙花子:“放心,这都是我该做的!你呀真该走了!若是让人看到告到王妃那里!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知道,知道我这就走。还得劳烦你把我送到前院!”田园园客客气气地说。
“好说,走吧!”说着,二人往园子外走去。
田园园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门上映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鼻头一酸,眼泪又不争气地流出来。
随着小厮回到前院,孟长辉正在暖阁中等着。
他不待见周廷祎,周廷祎也不待见他,一听是他来给周一臻送衣裳,连面也没露,此时暖阁里就他自己。
田园园进了屋行礼道:“侯爷,已经送完衣物。”
孟长辉颌首:“回去。”
随即,装作主仆二人的夫妻俩打道回府。
马车上,田园园疲惫地趴在他的腿上,谁让他腿长能趴的住。
孟长辉摸了摸她单薄的背脊,过年油水足,谁不胖上几斤,唯独她又瘦了些。
“见到一臻了?”
“见到了……”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为什么,皇后又想扶养大壮……她之前不是很嫌弃大壮?”
“若是双胞胎还活着,自然没一臻什么事。可惜膝下唯有他一个孙辈,自然金贵。”
“哼!日后有了嫡孙,大壮还是烫手山芋!什么骨肉亲情,不过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
孟长辉轻轻捂住她的嘴:“慎言。不得随意妄议皇室。”
他的手有些汗,田园园嫌弃的扒拉开他的手,随即从长腿上起来坐直身体。车内黑的快伸手不见五指,唯有车帘间有微弱的烛光射了进来。
刚才哭得有些狠,眼皮隐隐发胀,心里生出无限的万千感慨:当皇帝就是好,随心所欲,什么金口玉言,呸,出尔反尔!
想起大壮将再次离开她的身边,田园园心又是一阵绞痛,然而却无可奈何!
翌日,吃过早饭,田园园看到芃芃在摆弄前日买的玩意儿,小丫头还不知道她的大壮哥哥再也回不来了,一边摆弄,一边说这个给哥哥,那个给哥哥,纯真无邪的脸上尽是期待之色。
她呼吸一窒,鼻子微酸,哥哥不会回来的话,到了嘴边怎么都说不出来。
就这样看着芃芃拿着小面人一个人玩了许久,最后才依依不舍地放到书桌上,那是哥哥经常做功课的地方。
下午,陈中人过来回话,木工已经找齐过了十五就能开工,不过合适的女工还未找到。
田园园想了想让海伯写出几张招聘启事,让陈中人贴到官府的告示牌上和街口的墙上。
陈中人道:“您写告示也没用,老百姓有几个识字的?”
田园园笑笑:“总有识字之人,遇上一两个,说上一遍便能传开!”
送走陈中人,田园园独自从前院回来,正巧看到一甲,想了想让一甲去秦王府催催周一臻何时归府,对于皇后的打算装作不知道,
一甲应下离开。
从前院往后院去,观凤园是必经之路。
园子里传来阵阵的烤肉香味,还有女子与男子的调笑声,他们说的波托话,田园园听不懂,言语间极是欢乐,她在外面矗立许久才缓步离开。
今日是初七,还有三天就是孟长辉启程的日子,今年是等不到十五了。
午膳是在洗秋阁吃的,吃过饭,孟星惟又把芃芃留下,说明天早上再送过去。
这几日叔父频繁留下芃芃,想来也是因为孟长辉快要离开,多给二人独处的机会,其目的不言而喻。
可惜田园园这几日因为大壮的事而性致缺缺,可怜孟长辉也跟着清汤寡水起来。
晌午后,高御医来为沈宛静看诊,好在没什么大碍,注意保暖就行,平日里定时开窗,勤通风,而且重新开了药方。
送高御医离开时,田园园纠结片刻,还是把高氏兄弟的现状说了一遍,在听到高瞻已经死了,他震惊片刻便恢复往日的温和,似乎死掉的人是个陌生人。
见他如此冷漠,田园园心里顿时很难受,借口不舒服先回了落樱园。
大壮的离开与高瞻的死亡,像是两块重石头紧紧压在她心上,这会儿高御医的冷漠又点燃心里的痛楚,这会儿屋内没人,便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黄昏时分,一甲才过来回话,说是因秦王禁足关系,不得进出,至于一臻能否回来仍然是未知数。不过他又愤愤不平,在门口等了二三个时辰不说,还亲眼看到管家送王家二小姐出门,摆明就是不给候府面子云云。
知道他受了委屈,田园园打赏他五两银子。
待他走罢,特好送来晚膳,没多久孟长辉也回来,夫妻俩相对而坐,默默吃起饭来。
桌上有两道菜是大婚时剩下的,孟长辉没让田园园吃,自己几口就给夹吃了。
“怎么,又难受了?”看着她微肿的眼睛,孟长辉问道。
田园园没什么胃口,喝了两口粥便放下筷子。
孟长辉递给她一块馒头:“你中午就没吃上几口,夜长,容易饿,把这块馒头吃了!”
田园园心口堵的难受,不想吃馒头,便把粥喝了干净。
孟长辉怕她晚上饿,又夹了几筷子肉,哄着让她吃下。
吃过饭没多久,孟长辉脸色一白,二话不说直奔净房,在屋里田园园都能听到一泻千里的声音。
片刻后,孟长辉白着脸从净房里出来,还没走出两步,又捂住肚子跑了回去,来来回回跑了三趟,出来时脚软腿软差点摔倒。
果然是好汉架不住三泡稀屎!
那天,整个候府除了田园园和芃芃,其他人不是在拉肚子的路上就是在拉肚子,可把清晨来倒夜香的老爷子累坏了!
早起,刘厨娘做饭前把剩饭全部倒了,之前不舍得倒,这会儿全部中招才幡然醒悟!
奈何为时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