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宫,瑞云殿
周一臻正吃着早膳,钱嬷嬷引着侍奉祖母的李嬷嬷进殿来,身后是低头顺目的六个宫女,一人捧着一个匣子。
钱嬷嬷是祖母新送来伺候他的,面容和善,体型微胖,对他还算尽心。
前日祖母说孟夫人生病了,今日特准许他回侯府探望,于是他早早的起床就是为了能早点回去。
“见过王孙殿下。”众人行礼。
周一臻小脸一板:“不必多礼。”在他印象中,唯有妹妹的爹最有气势,于是进宫后,便照着他的样子行事。
皇后常常夸赞他有皇室之人的尊贵。可他不想当王孙,想回侯府当大壮,想和夫人妹妹一起。
李嬷嬷温柔一笑:“王孙殿下,这些补品是皇后娘娘送与国夫人的,您一并带去。”
周一臻刚放下筷子行礼,忽然想起那时送礼的是他祖母,按照关系更为亲近才是,便顺手拿起茶碗,“您回祖母,孙儿知道了。”
“王孙早去早回,皇后会惦念的。”李嬷嬷微微一笑。
周一臻眉头一皱,知道她话里有话,不让自己耽搁太久,轻轻点点头:“劳祖母惦念是孙儿的不孝,孙儿自是早去早回。”
对于他识趣的回答,李嬷嬷很是满意,行礼后便带着宫女回去复命。
她一走,周一臻觉得吃不下,放下茶碗起身去查看礼品。
钱嬷嬷劝道:“王孙殿下,您怎么不吃了?您就吃这些,一会儿该饿肚子了!”
“已经吃饱了。嬷嬷,剩下的您吃吧!”周一臻说着话,打开最近的一个匣子,是一株根须完整的人参。
钱嬷嬷笑的越发温和:“这,这可怎么使得?”话是这么说,可人已经坐到桌前,拿起王孙用过的筷子吃起来。
周一臻合上匣子,“嬷嬷,前些日子我见四平公主头上戴着绒花,很是漂亮,不知还有吗?”
钱嬷嬷吃了一大口蒸蛋,疑惑:“王孙要绒花做什么?”
“我妹……侯府家有个小妹妹,很是可爱,我想送给她一些。”
“羽儿。”钱嬷嬷冲着门口叫了一声,随后进来一个小宫女。
“见过王孙殿下。”宫女行礼。
钱嬷嬷吩咐道:“你到习巧宫去找宫女们要些绒花,若是她们不给。你便找管事嬷嬷,常嬷嬷,就说是钱嬷嬷要的。”
“是,钱嬷嬷。”
钱嬷嬷笑笑,随后专心干起饭来。她没什么爱好,不喜金银不爱钻营,只有些口腹之欲。知道她为人的,只需送些吃食便能拉拢讨好,加上她与皇后贴身嬷嬷是同乡,故而在宫里还有些脸面。
回到内殿,周一臻坐回床上等着。他的床很大,四五个人都能睡得下,可他还是想念与妹妹挤在她的床上的时候,想念她搂着自己时温暖的身体。眼圈一酸,他赶紧将眼眶里的泪揉掉。
殿里有很多宫女嬷嬷,可是没有一个是向着他的,都是祖母的耳目。无论如何思念她和妹妹,他都不敢露出些许,唯恐为她们招来麻烦……
佛香氤氲,皇后娘娘手中拿着一串佛珠,口中呢喃念着谁也听不懂的佛经。
李嬷嬷挥退小宫女,上前为她斟茶。
“回来了,他可有哭闹?”皇后睁开眼。岁月不饶人,她脸上的皱纹越发明显,两鬓斑白,唯有眼神越发沉静。
李嬷嬷笑道:“不曾,倒是气势十足,有些王爷小时候的模样。奴婢看来,再打从候府回来倒是越发懂事起来。刚才还派人去习巧宫要些绒花,说是给候府的妹妹戴,哎呦,王孙真会疼人!”
“嗯。”皇后冷淡地应一声,表示知道。轻轻转起手中的佛珠,“定国公进宫了,你可知道?”
李嬷嬷回道:“哎呦,奴婢刚从王孙处回来,如何知道?定国公已到古稀之年,这进宫做什么?”
皇后冷笑:“王舜华三番四次请奏要亲自抚养一臻,陛下与本宫皆是不允,这是她爷爷亲自来要一臻的抚养权!”
李嬷嬷惊呼:“王妃这是势在必行啊!”
“哼!这女人之前自己孩儿时对一臻弃之敝履,如今身无依傍又打起他的主意,本宫自然不会让她称心!”
“皇后娘娘,可老国公一来,此事未必不能成啊!”
闻言,皇后脸色凝重,手中的佛珠转的飞快,望着香炉中袅袅而起的青烟,眸色加深:“她这女人把自己孩子养死,又来抢本宫的孙儿,当真是厚颜无耻!”
定国公为大周柱国之一,家族树大根深,弟子门人遍布朝野,轻易动不得,想来陛下也是进退维谷!
眼见她气起来,李嬷嬷连忙上前为她斟茶,
劝道:“您别动怒,为这种人不值当!”
“不行,你去前朝打探一二,看看陛下怎么说!”
“遵旨!”
此时,镇远候府,今日王孙驾临。一大清早,田园园便让刘厨娘去买大壮爱吃的猪蹄、蹄髈,先提前炖上务必中午能吃上,又让一甲去甘味居买些他爱吃的点心果子。
落樱园里里外外打扫的干干净净,连墙角的蜘蛛网都被芃芃用棍子挑掉。
母女俩今日很用心地打扮一番,就等着大壮回来一家团聚。
这一等便等了半个时辰,宫里才派来天使传来消息说王孙已经起驾,片刻便到。
特好泡了新茶,晴好端着点心,二人将新买的点心一一摆好,田园园激动地走来走去,一刻都静不下心来。
芃芃见此,也有样学样的跟在娘亲屁股后面。
就这样,一大一小来来回回的走来走去,还不时还往外张望,神色、步伐如出一辙,不愧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特好连忙扶住她那不省心的少夫人:“少夫人,您伤口不疼吗?”
田园园疑惑:“我伤的是胳膊,又不是腿,疼什么?”
“哎呦,我的好夫人!御医让您卧床休息,您可别来来回回的走了。”特好将她扶到床边,笑道:“王孙一会儿就到,您呢别着急。”
田园园坐下,这才感觉到伤口处隐隐传来疼痛,不过能忍住,“能不着急吗!”随即又长长叹了一口气,此番相见,再见便不知道是何时。
就在母女二人满心焦灼等待中,周一臻终于到了。
这一次,他不再是陈王府名不正言不顺的大少爷,而是以大周皇孙的身份来到侯府。
在他与一众宫人出现落樱园门口时,一个白白胖胖的小丫头高兴地跑过来,嫩粉色的小脸满是喜悦之情。
晴好在后面护着,小声提醒道:“小姐,慢些跑。”
钱嬷嬷正要去拦,一直镇定自若地周一臻已经跑了过去,兄妹俩紧紧抱在一起。
“大壮哥哥,芃芃想你!”
周一臻紧紧搂着她肉乎乎软绵绵的小身子,心里也很十分想念,可碍于钱嬷嬷在身旁,他不敢说些思念的话。
钱嬷嬷见两人拥抱,轻咳两声,行礼道:“咳咳,奴婢见过大小姐。王孙殿下还给小姐带来礼物,请过目。”说着,对后面捧匣子的宫女招招手。
那宫女上前。打开自己捧的匣子,只见里面放着六朵颜色各异的绒花,花瓣精致,栩栩如生。
周一臻脸蛋一红松开妹妹,先看了一眼笑眯眯的钱嬷嬷,随后对妹妹说道:“我见许多公主小姐都戴着此花,甚是美丽,便给你带了些回来。你可喜欢?”
芃芃还不懂什么叫打扮,这盒价格昂贵的绒花在她心里恐怕还不如一盒点心来的实惠,不过别看她小,小嘴倒是像抹了蜜,最会哄人:“喜欢,漂亮!”
随后而来的晴好接过绒花,向周一臻行礼道谢。
芃芃拉着周一臻的手向屋里走去,边走边奶声奶气地说:“哥哥,娘亲,受伤很痛很痛……”
不管他是王孙还是其他,在芃芃心里他周一臻就是她的大壮哥哥。
二人手拉手在前面走,晴好引着钱嬷嬷往屋里去。
来到屋内,周一臻便看到心心念念的夫人,正在门口等他,只见她比之前更瘦,脸色苍白如纸,连唇色也不如以往鲜艳。
周一臻鼻子一酸,眼泪瞬间溢满眼眶,可钱嬷嬷也跟在后面,他不能过于亲近,便趁着行礼时用袖子蘸掉眼泪,轻声道:“国夫人安好!”
田园园温声笑道:“多谢王孙挂念,命妇已然没有大碍。”随后,她目光落在那白胖的妇人身上,笑问:“这位嬷嬷好生面善,可是王孙的新晋嬷嬷?”
钱嬷嬷行礼道:“奴婢钱氏见过国夫人。”
“钱嬷嬷不必多礼,特好上茶。”
“是,夫人。”特好应下。
周一臻与芃芃挨着坐下,钱嬷嬷再怎么得脸也不能与主人平起平坐,站在王孙身后向身后的侍女招招手:“夫人,皇后娘娘挂念您的身体,便一同送来些补品,这些可都是各国进贡而来的贡品。”
田园园起身向皇宫的方向行礼:“多谢娘娘挂念,命妇感念于心。”
随后,特好上茶,晴好上点心,碍于这么一帮人在这儿杵着,娘俩也不敢太过亲近。
原本钱嬷嬷得了皇后的授意,是不打算在候府用午膳的,说两句便走,谨防二人相处过多。
可说话间,特好提着食盒过来,说王孙最爱吃肘子已经炖好。
闻着食盒里传来的香味,钱嬷嬷口水疯狂分泌,盯着食盒不停咽口水。
田园园瞧见她的模样,心里一动,便笑道:“钱嬷嬷辛苦了,我府中厨娘手艺惊湛,吃食不比王府的差,尤其是肘子蹄髈,肉烂骨酥,极其入味。特好,你带钱嬷嬷下去吃酒吃肉,尝尝咱们候府的手艺。”说着,给特好使了一个眼色。特好意会:“钱嬷嬷我们这儿不但有肉,还有波托上好的葡萄酒!保准您没喝过。”
钱嬷嬷迟疑:“这?这恐怕不妥吧……”其实在听到有肉有酒,她早就坐不住了。
“嬷嬷你去吧,等你吃完,咱们便回去。”周一臻扬起小脸也劝道。
一听此话,她便没了顾及,立刻笑容满面:“那,那就盛情难却。”
特好连忙引着钱嬷嬷去长园吃酒。
钱嬷嬷一走,那些宫女不足为虑,随意打发几句,便让晴好带去偏间喝茶歇息。一时间屋内只剩下娘三。
田园园这才搂住周一臻,他也用小手环住她的腰身,把整张脸埋进衣裳里,闻着熟悉的味道,不一会儿单薄的小肩膀一耸耸的,显然哭了起来。
“你还好吗?”田园园心痛如刀割,也不禁哽咽起来。
芃芃见娘亲哭了,连忙放下手里的点心,抱着她的胳膊,安慰起来:“娘,不痛,芃芃吹吹。”说着,便鼓起小嘴对她娘的胸口吹了起来。
田园园亲了亲闺女的脑门,“芃芃真乖,娘不痛,娘只是看到哥哥高兴。”
周一臻赶紧从她怀里抬起头,早已是泪流满面,望着她肩窝处的伤口,眼神满是心疼,嘴唇翕动半晌还是说不出话来。
田园园怎么不明白他的心意,轻抚他的小脸,细细打量着他的眉眼。只见他身上衣着干净整洁,鞋子合脚,身上亦没什么怪味,便知伺候的人很是上心,这才放下心来。
“想你,想妹妹,还想虎子,很想很想……”周一臻的嘴唇抖了两下,想哭却忍住。
田园园心疼地捧着他的脸,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笑中带泪:“我们也想你,很想……”
“我想和你们在一起,不想当王孙,想当你的孩儿。”
“傻孩子,你一直都是我的孩儿。不论你是谁,在哪儿,做过什么,你都是我最心爱的孩儿。”
周一臻用力的点点头,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哽咽道:“我昨日做梦,梦到回到候府,梦到和你和妹妹在一起的时候……我想回来,不想在宫里…我不能一直住在候府吗?”
看到娘亲和哥哥都哭了,芃芃也不由自主地呜呜哭起来。
面对大壮的询问,田园园一把将他俩包住,顿时潸然泪下……她又何尝不是呢……
“要是你是我嫡母该多好……”周一臻委屈地说。
田园园擦了擦眼泪,心道你爹那个黑大壮可看不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