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白驹过隙,夏转秋到,转瞬间已经到了这一年冬天。
这一日,大雪封山,殿内冷得像是冰窖,唯有罗汉床边的碳盆中,还有些许温暖。
田园园窝在被子里,正拿着一本书,特好坐在另外一头,拿着针线在做小婴儿的衣裳。
这个皓月别院名字听起来高大上,殿宇看起来雄伟壮观,其实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因年久失修,破屋烂室,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
听在这里伺候的宫人说,皓月别院曾经是前朝金梦公主的故居,她对孟星惟是爱而不得便离开皇宫来此定居。她是前朝皇帝最宠爱的女儿,曾三次大兴土木,修缮别院,就为了宝贝女儿住的舒服些。后来前朝国破,她一个亡国公主也跟着下落不明,别院被宫人与士兵洗劫一空,后来便破败起来。
她所在的梦真殿曾是金梦公主的住处,和其他宫殿相比,保存还算良好。
进入冬季以来,山上比山下温度要低上好几度,雪下的也勤,因为大雪封山的缘故,食物短缺,取暖之物也十分匮乏。芃芃年纪小,受不住,生了两次病后,田园园只能托人去找周廷祎,请旨让芃芃下山过冬。好在那家伙还是有点良心,没过几日便派人将芃芃接回山下过冬,有海娘子与沈宛静在,自是放心。
特好放下针线,哈了哈被冻红的双手,“也不知道这雪什么时候能停。”
田园园推开窗户的一角,冰冷潮湿的空气很快钻了进来,雪花如鹅毛,洋洋洒洒,却静谧无声,入目皆是雪白,院子里,树干上、山上落满厚厚地雪。
“我看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了……”她坐直身体,腹部已经高高隆起,雪花落在手心里很快就融化成水。
特好道:“您小心些身子。”
少夫人已经有七个来月身孕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在生之前下山,这里缺医少药,生产一事,着实危险。
田园园倚着窗棂,轻轻抚摸着肚子,也不知道孟长辉如何了?他至今没有音信,倒是叔父前些日子送来一封信,信上说有人在大食曾经见过他,不过不能确定是不是他。
如今政局震荡,波托女王八月份病重而亡,二王女下落不明,大王女顺理成章继位。继位第一件事便与西夷结盟,撕毁与大周百年盟约,出军西北,与西夷对肃州呈合围之势,与孟星惟所率领的西北大军隔关对峙,大战一触即发,边关告急!
就在孟星惟奋不顾身投身战争第一线,身上不知挨几个窟窿时,周廷祎已经迎娶自己第二个秦王妃,定国公的小孙女,前任秦王妃的堂妹,他的小姨子,王瑶华。不过新婚一个月,府里便传来喜讯。
看拒奴,千里无鸡鸣,血流可飘橹;望京城,暖帐度春宵,芙蓉醉温柔!
田园园深为孟星惟不值,跟了他这么多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他倒是一个媳妇接着一个媳妇的娶,孩子也是一窝一窝的有,虽然只活了大壮一个,好歹还有儿子,反观孟星惟啥也没有,凄惨悲凉。由此可见,在他们之间,显然用情最深的是孟星惟!
田园园倚着窗棂坐了一会儿,脚便麻了起来,只好慢吞吞地爬下床,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特好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去扶她。一主一仆,便在殿里来回走动起来。
在别院的生活可以是枯燥无味,偶尔青娘会送来一些衣裳与话本,调节一下这千篇一律的生活。
在天气好的时候,她也会和特好到后院爬爬山。
皓月别院依山而建,前殿雄伟壮美,雕栏玉砌,后院连接着山庄后面的皓月山,远看山体延绵不绝,林深草密,不过顺着夹山石道,往上走一个时辰,是有名的皓月亭,站在亭子上可以将京城尽收眼底。过了皓月亭,往上再半个时辰,有座皓月湖,湖水幽深,碧波荡漾,湖边有座水榭,名曰皓月阁,听说是金梦公主最后出现的地方,因无人居住又在水边,早已破败不堪。
皓月别院里,不止住着她们二人,北苑的黄粱殿里还住着平南将军一家老小,田园园住在南边,又称南苑,北苑南苑之间连通的巷子,平日里有士兵把守,不能随意走动,就是去后院爬山,士兵也会强制她们错开时间,所以来了别院半年,只听说过有人却从未见过一次。
两家人软禁在此的,作用差不多,都是牵制自家将军的棋子
漫漫大雪中,一个穿着宫衣的侍人手里提着食盒,冒着大雪走来。
别说这里虽然枯燥乏味,可伙食还是不错的。在别院软禁这半年,田园园长了不少肉,要不是因为时常担忧孟长辉,想来还能长不少肉。
那宫人站在门口拍掉身上的雪,这才推开门,躬身行礼:“夫人,您的午饭,小人给您送来了。”
这宫人名叫冯南,是个去了势的小太监。因为家贫嘴又不够甜,没银子孝敬,便被分配到皓月别院做个粗使宫人。
“进来吧!小南子,今天吃的什么?”特好扶着田园园坐下,快步去接他手里的食盒。
冯南脸颊一红,结结巴巴道:“特,特好,特好姐姐,小的不知,小的没有打开食盒……”说着羞涩地低下头。在他们这里偷吃已是家常便饭,而他胆子小,一次都没做过。
特好抿着嘴笑了笑,打开食盒把饭菜拿出来。
冯南随后又拿出一封信,躬身交给田园园,“夫人,这是秦王给您送来的信。”
田园园接过来,信封上的火漆已经被人破坏掉了,显然有人打开过。在这儿只要过手的东西,都会被打开检查。信封上写着孟田氏亲启,倒出信纸展开,是孟星惟的家书,还有他为未来孙子取了个名字,男孩的话,这一辈的孩子从玄,便取名为珺,孟玄珺。若是女孩,便顺着雯华的名字,叫雯君,孟雯君!
特好为她盛了一碗汤,放到她面前,问道:“侯爷写的什么?”
“侯爷给孩子起的名。你拿纸笔来,我写封回信!”
“您吃完饭再写不迟,天冷一会儿该凉了。”特好劝道。
“不饿,我喝些汤就行。”
田园园早上吃的多,这会儿并不饿,见小南子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饭菜流口水,便拿起自己的米饭,夹了不少菜,让特好递给她。
小南子惊讶地看着她们,最后在特好的催促下颤抖地接过碗,眼圈发红的道了两声谢,蹲到一边吃了起来。
三两口吃过饭,田园园拿起笔写起回信来:叔父安好,京城大雪已至,厚如棉盖,不知西北如何?您身有旧疾,注意身体!不知长辉可有音信……洋洋洒洒写了两篇,又让特好拿来二两银子,把信与银子一并交给小南子。
小南子收了信,银子怎么说都不收,提着食盒,一把拿过信便跑了,雪厚地滑,狠狠摔了两跤才跑出梦真殿。
到了下午,雪还没有停。特好往碳盆里添足碳,端着两人的衣裳去洗。
皓月别院没有宫女,除了吃饭,其他事务自己动手,小雨今日回候府去拿冬衣,这会儿还没有回来。
田园园倚着软枕小憩,迷迷糊糊地睡着。忽然一晃神,竟然来到一个雾气腾腾的地方,四周空无一人,脚下是泥泞的草地,一脚下去,便溢出水来,那水冰冷无比。之后,她漫无目的走了许久,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在前方雾气中,隐隐绰绰出现一个人。
你是谁?这是哪儿?她问。
那人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滴答滴答滴答……
浓浓的雾气中传来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雨从屋檐下滴落的声音。
她心里忽然生出许多说不出的难受。
你是谁?她再次问道。
那人还是沉默着,滴水声却越来越大。
她向前走了几步,突然,浓雾像是有生命般滚动起来,那人身影渐渐清楚起来……
是孟长辉!
他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身上插满箭矢,血肉模糊,血顺着身体滴到地上,汇成一洼鲜血…
“滴答滴答……”
“啊!!”田园园惊叫一声坐起身,“呼哧呼哧”地喘起粗气,心如擂鼓,跳地飞快。明明天寒地冻,脑门却生了一层细密的汗!
“哎呦,这是做了噩梦?怕成这样?”
突然,一个玩世不恭的声音响起来。
“呀!”刚从噩梦中惊醒地田园园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哆嗦,发出一声急促地惊叫声。转头一看,小十学着她的样子,倚着软枕,舒舒服服地看着她,见她没出息的样子,笑道:“怎么,不认识了?”
田园园长舒一口气,瞪了他一眼,擦掉脑门上的汗,“你怎么又来了?前些天不是才来过吗?”
小十呵呵一笑:“自然是有事!”
这家伙似乎不用出任务,三天两头来一次。有时有正事,有时就是过来串门!从京城到皓月别院,大约有一个半时辰的路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闲工夫。
“什么事?你不用出任务吗?”田园园躺回自己的被窝里。
“我家老大离不开我,不让我出京!”小十眨眨眼睛,笑的一脸得瑟。
田园园没搭理他,肚子因为刚才的惊吓,暗暗发紧起来。她轻轻抚摸了几下,好在没一会儿宫缩的情况慢慢缓解。
“你别不信…算了,你也不明白!我今日来,是因为八哥那边传来消息!”
“怎么说?”
噩梦老八是绝情郎派去寻找孟长辉的人,这半年来一直在夏黑、吐罗等域外活动。
西夷与大周乃是世仇,不死不休,没有一个大周人敢踏足西夷的国土,同理西夷也是同样如此。而今波托女王对大周宣战,早在三个月前,境内所有大周人已经退出波托,回到大周领土。目前还有周人活动的国家,分别是北狄、夏黑、吐罗、波斯、大食。噩梦老八等人,这半年来一直在这五个国家,辗转寻找孟长辉的下落,好在五国,国土面积小,倒也不费事。不过孟长辉与查莉儿像是人间蒸发般,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其实田园园一直相信孟长辉还活着,虽然他出场率不高,可好歹是男主角啊,能这么轻易的狗带吗?
哪怕梦到他万箭穿心,她也不相信孟长辉已经遭遇不幸,至少生见人,死见尸!
小十挑了挑额前垂下的一绺额发,笑的漫不经心:“八哥说,他们在夏黑与西夷接壤的克什城,找到九哥留下的记号,”
“……然后呢?”
“什么然后,就是找到记号了啊。”
小十似乎躺累了,便把双手枕着头,侧头看她。
田园园对他们低下的效率表示不满,不耐地看着他:“半年了,就找到一个记号!你还意思过来邀功,麻溜地滚!等什么时候找到孟长辉你再过来吧!”
小十对她的呵斥,见怪不怪。这女人可是老大的大客户,有资格拿乔嘞!
“哎呦!几日不见,你的脾气倒是大了不少!这个记号出现在克什城,意味着你夫君和他另外一个媳妇去西夷的可能性很大!”
西夷,可以说是周人禁地,他们仇恨周人,见之杀之,手段极其残忍!
田园园不解:“他们为什么会去西夷?”
小十随口道:“也许是想去刺杀西夷王吧!”
田园园不信,心里默默把思路捋清:首先找到老九就能找到查莉儿与孟长辉。噩梦的人几乎将二人能去的地方找了一遍,确实只剩下不能去的地方,一个是波托,便是一个是西夷。
若是二人在波托,大王女不可能这么顺利继位。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二人不知出于什么目去了西夷。
为什么会去西夷?两人还活着吗?
“话说,波托公主与你夫君亡命天涯,啧啧 ,好一对逃命鸳鸯!找到两人后,说不定他们的儿子都会打酒了!”小十故意大声叹道。
田园园白了小十一眼,对于他低级的挑拨离间很是不屑,催促道:“没什么事就赶紧走吧,孤男寡女,让人看到说闲话。”
谁知这话也不知触动他哪根弦了,只见他脸色猛地一变,愤怒地盯着她,那眼神恨不得要当场撕了她。
“……你又要发什么疯?”田园园提起被子护住胸口,这家伙情绪不稳定,八成有神经病,还是别刺激他了。于是她倒了一杯茶给他,赔笑道:“说了这么多,你该口渴了吧!刚才是我不对,我道歉!”
小十两眼通红,还大口喘着粗气,冷冷盯着她,片刻后,像是想到什么,残忍一笑:“你在这儿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时,怕不知道,秦王的庶长子得了肺病,时日恐怕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