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刮起一阵朔风,怒号着卷起地上的尘土飞沙咆哮而过。
西夷多风,尤其到了冬季,日夜不停。
简陋的小泥屋猎猎作响,无数尘土从墙缝、门缝里涌来,屋内简陋破旧的家具上。瞬间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土,连床上之人也不能幸免,肉眼可见,头发上落了一层尘土,黄扑扑,和他身旁胡乱卷在一起的毯子一样。
这里,天是黄扑扑,地是黄扑扑,连人也黄扑扑的。
他还在睡,身上的尘土落了一层又一层,无知无觉。
“哐啷”一声,破旧的房门被人粗鲁地推开。
尘土飞扬的屋外走进来另外一个覆面的男人,他身材高挑,穿着西夷衣服,头发短短的,还是少见的金色,蓝色大眼睛满是喜悦,面罩之上挂着不少土,随着走动,尘土纷纷往下落。
他似乎习惯了,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头发上,破旧袍子上的土,一进屋粗鲁地推醒床上的男人。
男人睁开眼,那是一双寒星似的眸子,里头布满红血丝,“何事?”
蓝眼睛的男人笑道:“西夷王在昨日不治身亡,若无意外,二王子将顺利继位!”虽然他穿着男装,打扮的也像是个男人,可声音却异样的清越:“窝可以回波托啦!你也可以回去给你皇帝复命啦!”
闻言,床上的男人眸色一暖,再次躺回床上,胳膊碰到毯子,瞬间无数的灰尘在阳光里上下飞舞起来。
望着从墙缝里投来的阳光,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还不能回去啊……
蓝眼睛的男人扇了扇眼前飞舞的灰尘,一屁股坐到床上,看着床上眉锋锐利,眼睛秀长的男人,心念一动,顺势躺了下来。
见他还没反应,得寸进尺地转过身,刚想抱一抱结实的胸膛,占占便宜,吃吃豆腐,结果却被他毫不留情地一脚踹了下来。
屁股狠狠摔在地上,他哎呦一声,湛蓝地的大眼睛委屈地看着床上之人,下一秒,继续锲而不舍地扑了过去。
又是一脚……
再扑……
还是一脚……
“难道窝不是你的妻子吗?”蓝眼睛的男人,或者女人一连被踹了几脚,坐在地上,捂住肚子生气地控诉着:“你个千刀万剐地臭男人,一点不珍惜窝对你的爱!”
男人沉默的坐起身,眼神冷淡,不过胸口棉布上的血渍再次扩大,他从毯子下摸出自己的破袍子,许是动作牵扯了伤口,身形一顿,还是穿上衣裳。
“你就是仗着窝喜欢你,你才这么…这么……”女人似乎词穷理尽,一时想不起接下来的话,恼怒地捶了一下地。
男人置若罔闻,轻轻咳了两下,长眉紧皱着看向门外,下一刻,走进四个穿着西夷破袍子的覆面男人,最后一个人将门掩上。
不大的屋里涌入四个大男人,瞬间逼仄起来。
为首是个高大的汉子,浓眉大眼,眼神清正,光看眉眼就知道是个正人君子。
他看了一眼地上金发女人,见怪不怪地停下脚步,不过距离她还是有两步远。
另外三个也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神色微妙地看着地上不悦的女人。
高大的男人向床上的男人拱手道:“将军,西夷王受伤过重已经不治身亡,现下二皇子下令追杀凶手,不日就要闭国锁境,我等还是早些打算为好。”
床上的男人再次咳了起来,他拉掉面罩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灰扑扑地面罩下是一张沧桑俊美的脸,正是咱们出场率倒数第一的男主角,孟长辉孟将军。
最靠近门的男人从腰间拿出一瓶药,走过来,拧着眉,神色凝重:“将军,这是止血粉,我再给您上些!”
半月前,他们行刺西夷王出了些差错,若不是孟长辉带人及时增援,想必他们这些人早就被西夷狼卫乱刀砍死,更令人敬佩的是,负责殿后的孟长辉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还趁机重伤了西夷王。
半个月后,西夷王不治身亡。
现在西夷王室几欲灭绝,大王子、三王子、五王子相继而亡,只剩下二王子与四王子二人。四王子是个傻子,不足为虑!
孟长辉摇摇头,系紧腰间的腰带,冷声道:“不必,无碍!眼下还不能走,图罗尔的归降书还未拿到!”
图罗尔.艾尼.克什拉洪是西夷二王子,按照西夷长子继承制,他便是下任西夷王。
一年前,图罗尔送来求和密信,信中说只要让他登上王位,愿成为大周蕃属之国,每年朝贡,世代归降。
要知道他父王与大哥向来与大周不死不休,一心想要侵略大周江山,三河屠城之事的罪魁祸首正是他大哥!他大哥耶罗尔是个战争狂热分子,若是登基为王,日后两国定然纷争不断,若是助二王子登基确实对大周利大于弊!
当然真正打动皇帝老儿的是,图罗尔在继位后承诺赠送大周四个金矿,对于捉襟见肘(一贫如洗)的大周来说,无疑是天赐良机!
于是,在皇帝老头虚伪的左思右想后,便向正在夏黑的孟长辉传旨,命他带领羽林卫混入西夷助二皇子夺位!
至于为什么让孟长辉在夏黑呢,还得从波托公主嫁入侯府说起,长话短说。
当时老皇帝拿到一封告密信,那信正是揭发孟长辉与波托大公主勾结,意图谋反一事,书信证据,人证物证,可谓要什么有什么,甚至还有边境某位将军的证词,看来是做足了准备要将孟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是不是很眼熟?
诸多证据摆在面前,老皇帝传来孟长辉,二人交谈过后便放他回府,然后这些证据老皇帝全部扣下,隐而不发。
定国公:……一直以为信没送到,于是打算再来一遍!
几日后,孟长辉在老皇帝的授意下上书赞同分恩令,惹来老臣派不满,要求严惩孟长辉,罢免官职等!
背黑锅的孟长辉:……所以叔父你冤枉我了!
然而,老皇帝还在想如何敷衍老臣的怒气时,孟长辉以西北边防不能无将为由,先行回西北!
老皇帝:……这可不是我教的。
老臣派震怒,收买噩梦,刺杀孟长辉。
噩梦:没办法,业内第一,工作繁忙!
之后,波托女王突然暴毙,大王女篡位,二王女奔赴波托回国夺位,与她一同去的还有一道密旨,老皇帝下令孟长辉助查莉儿夺回王位!于是,他奔赴拒奴与公主汇合,到了夏黑,接着再收密函与羽林卫汇合,直奔西夷。
孟辉:……我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夺位小分队出动!
在西夷二王子的帮助下,他们混入夏黑游族进西夷主城,尔后伺机而动。
夏黑游族相当于现代的马戏团,西夷的王公贵族会在重大庆典、重要节日邀请他们献技、献舞,活跃气氛。
西夷人认为夏黑是吐罗火神的奴仆,便也是他们的天选仆人,是不能正视神的下等人。
半年来他们先后毒杀了大王子、三王子、五王子!
本来西夷因为三位王子死后,守卫戒严不少,前些日子是大王子的葬礼,于是杀死大王子的人又好笑的堂而皇之登堂入室,然后行刺西夷王。
狼卫凶悍,快要团灭时,孟长辉率领剩下的羽林卫接应,突破重围时还重伤西夷王,接着二王子放水,他们逃出主城,按照计划来到多克等待二王子归降!
待西夷尘埃落定后,孟长辉带领羽林卫前往波托助查莉儿继位,同行的还有噩梦!
蓝眼睛女人或是查莉儿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
她一站起来,几个大男人下意识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
拍灰的查莉儿:“……窝又不是狼!”
众男人:在另外一个意义上,你也是狼…色狼!
换句说法就是一个家中姬妾无数的花花公子,还天天调戏他们这群良家妇女。
“走啦。”
她一个人住在隔壁,见他们似乎还有话说,便识趣地离开,出门前还出手如电的摸了一把最后那男人的屁股,又挺又翘还结实,然后满意地走了。
没办法这几个男人要身材有身材,要长相有长相,最重要的还守身如玉,恪守男德,一个都吃不到,人呢,越是得不到就越惦记!
被摸的男人嗷了一声,猛地摔上门,土块被震的掉了不少。
一出门,便是黄天黄土,风一来,卷起漫天的黄土。
西夷多风、多戈壁、多沙漠,唯独水不多,属于黄土的国度,贫瘠而荒凉。
在西夷边境有座山叫做什美尔山,它的另一面就是富饶美丽的大周,山川大河、森林花海,草原海洋,自古以来便是世代西夷人心之所往。
一山之隔,一个贫瘠,像是吐罗火神口中的怒火地狱,一个富饶,像是是吐罗神口中的宝藏之海。大周是神之宠儿,那西夷便是唾弃之子!
地大物博,物产丰饶的西夷人焉能不动心!
查莉儿裹紧身上破旧的长袍,眯着眼望着边境处属于夏黑若隐若现的城池,往日眉目间的妩媚动人已被杀意凛凛取代,半年的风霜打磨出她骨子里身为王女的傲气!
在不久的将来,她亦能像西夷二王子般君临天下!
她住的房子门口有棵树,树下站着一个高大沉默的男人,他没有覆面,是噩梦老九,粗糙黝黑的脸上有不少被朔风吹出来的细小伤口,唇瓣干裂。
他扫了一眼查莉儿,继续沉默地望着远处。
查莉儿见到是他,眉眼带笑地走了过去,“你在看什么?”
老九目光幽深,沉声道:“家乡。”
“……大周在东边,那是夏黑。”查莉儿好心提醒。
“……”老九从善如流换了个方向。
“想家也不能回,你们还得送窝回波托,助窝夺回王位!”
查莉儿将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之上,与他一同眺望地模糊地远方。
老九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忽而问道:“我有一个疑问,西夷世代与大周为敌,他身为西夷王族应当也该仇视大周,而今为何会与大周结盟呢?我想除了王位还有其他原因吧!”
“嗯,算了。其实这事在夏黑早传开了,西夷二王子其实在西夷的名声并不好,他是黑托不拉,即污秽的血脉。他的善尔台……他娘是来自夏黑的奴仆,是西夷王酒后乱性的产物,从一出生就生活在西夷人的歧视虐待中,后来为了能活下去他去了夏黑,直到二十年前,波托与西夷爆发战争,他凭借着勇猛出众的能力,在吐罗火战役里一刀砍死我们波托大将军,立下无人能比的战功。西夷王这才将他带回主城,恢复他王子的地位。在此之前,他活的像头畜牲,谁都能践踏侮辱。他投靠大周,要窝来说,更像是报复西夷王室!”
老九侧头看她,只见她半长不短的金发在狂风中乱舞着,湛蓝的眼睛像是故乡秋日澄净的天空。
感受到他目光,查莉儿斜眼看去,不甚明亮的天色中,她的睫毛卷翘纤长,眼神如波,潋滟流光……
“你是不是回心转意想同我欢好?”她忽然冒出虎狼之词。
“不不不,我没有!”
不等她说话,老九落荒而逃……
此时,皓月别院。
“夫人,您开门呐!奴婢是特好呀!!”特好用力拍打着门。
守卫们手持长刀与狼群对峙,身后是北苑紧闭的大门!
刚到小花园,几人便被狼群包围,好在守卫们功夫不错,特好与王太医又能勉强自保,在黑脸汉子指挥下,几人背对背围成一圈,且战且退,向北苑退去。
到达门口后,每人身上都挂了彩,好在没受什么致命伤,不过王太医状况不尽人意。
他此时面如金纸,倚着门坐在冰冷的地上
在从小花园突围时,原来的伤口又被咬开,伤的很重,小腿肚子只剩下一半,这会儿血流不止,染红了地上冰冷的石板。
王太医轻喘着,费力地从下裳撕下一条布,腿上传来滋地一声,又有鲜血随着用力时涌出来。
他的脸色更难看了,哆嗦着把布条在伤口上端绕了一圈,然后用力系紧,“噗嗤“喷出几滴血,然后渐渐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