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辉转过头,眉心皱成川字,眼神疑惑:“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
“……呃,在离开京城之前,我不是怕你家皇帝要杀我和孩子们,所以找噩梦的人伪造了一份和离书,瞒天过海之计划!”田园园决定和盘托出:“不过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入赘之事,似乎还误会你替别人养孩子、养情夫的绿头王……八……”
看着他越发阴沉的脸,她咽了一口唾沫:“是权宜之计,权宜之计!反正你都要死了,就当为了孩子们和我的安全牺牲点,背点黑锅……”
就在前一秒,孟长辉心里还充满了的愧疚,不过这一秒,他只想掐死这女人!
他明知会死还要回京,为了什么?!是为了洗刷他身上叛国通敌的罪名,然而,现在这个女人却给自己又泼了一盆污水……
绿头王八,还是入赘的绿头王八!哪怕他就是死了,也将是京城众人茶余饭后的笑资!
孟长辉捂住眼睛,自嘲一笑,声音微冷:“你口里的情夫是谁?高瞻吗?还是陈老九?”
“……孟季!我的情夫!我的大房!”田园园眉头紧锁,口气冷硬:“你刚才的话让我很生气,姑且算你吃醋了。”
“……”孟长辉深深叹了一口气,浑身地力气像是抽光般跌坐回床上,“你真是,真是……”可斥责地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她是为了两个孩子才会这般作为。
与孟家百年声名相比,他个人的名声又算的了什么呢!
孟长辉垂着头:“日后辛苦你了。”
“养育孩子肯定辛苦啊,可比起我们最辛苦的还是你。”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沉静,孟长辉眼圈微涩,伸手将人捞入怀中。
听着窗外滴答滴答的雨声,二人静静相拥……
“我该走了。”田园园轻轻挣开他的怀抱。
六年前穿到大周后,她的人生不是在离别的路上就是在离别,仿佛离别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
她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无力回天时该放手时放手。
孟长辉拉住她的手,二人手心里都是汗水:“你的刀呢?”
田园园弯下腰从靴子里抽出一柄匕首递给他,“你要做什么?”
孟长辉接过刀,垂着眼,解开刚刚束好的头发,粗鲁地抓过一缕长发,毫不迟疑地割下来递到她面前。
“这是?”田园园接过那缕头发,可能很长时间没洗,有点毛,有点糙,像是秋日下霜过后路边的杂草。
话说,田园园你的关注点好与众不同。
孟长辉依旧沉默着,抬手割下她一缕头发,一把塞进自己怀里,“此去一别,便是永别,留你一束发做个念想,黄泉路上我也不会太过寂寞。”
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让田园园瞬间泪目,有什么堵在嗓子里,不一会儿眼圈里便有泪花闪现。
她咬着嘴唇将哽咽咽回去,最后忍不住骂了一句:“傻瓜……”微红的眼睛中带着沉重的悲伤。
“对不起……”孟长辉看着她的模样心头一痛,将人搂进怀里,声音带着颤抖:“对不起,不能陪你白首偕老了。等我死了,你再找一个能陪你白首偕老的夫君吧!”
“傻瓜,你死了我就是寡妇,克男人的,长的又不漂亮谁还敢娶我!”田园园紧紧搂住他的腰,将眼泪蹭在他胸口的衣裳上。
“你很好,也……也很漂亮。”
“……你下次别说谎了……”
“我没有,在我心中,这世间再没有像你这么好的女人……”
田园园从他怀里抬起头,涕泪交加,原本不甚美丽的脸越发滑稽。她粗鲁地用袖子擦掉眼泪与鼻涕片子,齉着鼻子问:“你就没其他想说吗?”
“……”他一直是个寡言的人,自从羁押后话便更少了,没有必要,可以整日整日地不说话。
别人只当他愤懑不平,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口上一直有什么压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痛楚,令他喘不过来气,令他彻夜难眠。
此时正在经历生离死别,他想说些用情至深的言语,可他抛弃了她与孩子,让她们母子三人相依为命,此时此刻再说些情爱之语,是苍白的,是无力又是可笑的……只能用大手一遍一遍地摩挲她单薄的脊背无声地安慰着。
“对不起。”
“傻瓜。”
屋外雨似乎大了起来,哗啦啦……
这时,“扣扣!”门外传来催促声,时间已经到了。
田园园吸了吸鼻子,眼角微红。从他炽热的怀里挣脱出。
烛火微动,他的目光幽暗,像是冬夜里孤冷的寒星。她踮起脚在他干燥的嘴唇上轻啄一下,唇瓣一触即分,不带半分情欲。
忽然,就在她离开时,一只大手扣住她的后脑勺,男人霸道擒住她的唇,炙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
片刻后,二人气喘吁吁地看着对方。看着她红润光泽的唇瓣,孟长辉老脸一红,轻咳一声催促道:“去吧。”
田园园点点头,转身往门走去,身后传来孟长辉的声音:“人活一世,志在天地,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大周社稷,无愧于千秋万代……我!孟长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真是一个大傻瓜……”她忍不住泪如雨下。
从孟长辉的房间出来,一个穿着护卫戎装的士兵向她一拱手,随后带着她前往另外一间院子。
侄子劝完了,是该劝一下叔叔了。
“夫人,时间有限,请您长话短说!”士兵在推开院门时提醒了一句。
田园园来时怕被人发现并没有拿伞。此时她头发已经湿透,正顺着发尾落入脖颈里,阵阵寒意从背后升起,听到他的提醒只是轻轻点点头。
显然是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来到孟星惟的房间门口,房内烛光明亮,人还未睡。
田园园凑到门口,轻轻敲了几下门。
“谁?”门卫传来一声戒备地询问。
她单手挡住嘴:“我,田园园。”
几息后,房门打开。
门内孟星惟一袭白衣,长眉星目,面容清俊,橘色灯火下像是不食烟火的仙人。
“唉……”田园园摇摇头轻叹一声,可惜这般出众的人也是榆木疙瘩一个,跟他那个冥顽不灵的侄子一个德性!
“何故叹息呢?”
孟星惟的眼神从她到她身后的士兵,似乎明白了什么,让开身体留出一道空隙,田园园快步走了进去,时间有限。
他关上门,将风雨挡在门外,下雨声瞬间小了不少,“孩子们呢?”
田园园注意到他说的是孩子们,是已经知道玄珺的事,她低声回道:“回叔父,后日便到江州。”
“后日啊,那便见不上了……”孟星惟面露遗憾之色,死前若是能见上两个孩子一面当真是死而无憾也,可惜不能如愿了。不过转念一想,孩子们能安然无恙,平安长大成人,见与不见便又不重要了。见她眼睛通红,微微顿一下,询问出声:“你,你从长辉那处来?”
“是,他不愿随我离开。您呢,叔父?您也要执意回京吗?”田园园对上他的眼睛。
你也要回京送死吗?
她的目光带着审视令人无所遁形。
孟星惟走到桌前坐下,拿起桌子上的粗瓷茶碗,为她倒上一杯冷茶,垂着眼时,纤长的睫毛在瓷白的脸颊上垂下一片阴影。
他身姿挺拔,面容俊美,纵使一路奔波,也不见丝毫风霜。
与他风尘仆仆的侄儿相比,他倒像那个不曾见过风雨的小辈。
“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折而不可改变其节。”
“那你在前朝时不是也叛……”
孟星惟的眼神要吃人,剩下的话田园园识相的咽了下去。
“轰隆隆……”屋顶传来震耳欲聋的雷声后,下一刻一道裂天的闪电划过。
孟星惟侧头望向窗外,声音清冷:“不瞒你说,正是因为有前朝一事,我与长辉才不能一错再错,若是这次我们选择苟且偷生,那孟氏叛徒之名将遗臭万年,百年内孟氏再无出头之日。”
“你们叔父二人,真是一脉相承啊。”
如今二人心意已决,她亦是无力回天。
孟星惟回头淡然一笑,目光清明,如那冬夜里最清冷的月,“身虽死,名可垂于竹帛也!我等又何惧哉?又何悔哉?不惧不悔,方不负此生!”
不惧不悔,不负此生……
再劝也是无用,田园园起身行礼:“既然如此,望叔父得偿所愿。”
“去吧。”孟星惟颔首。
推开门时,海纳伫立在门口,就着屋内流泄出的灯火,能看到他头发上晶莹的雨滴。
人也不知站了多久。
此时的他眼神黯然,神色郁结,一身黑衣像是融入夜色的暗夜游神。
“少夫人。”海纳低唤了一声,
田园园无奈地摇摇头,叔侄俩心存死志,定局已成,除了大罗金仙谁也不能改变。
“你呢?随他们回京?”她不希望海纳回去,他是孟星惟的佐官定然会受到牵连。
海纳摇摇头:“皇帝不仁不义,我是不会回去。”
田园园叹了一口气,回头望着屋内的孟星惟,“若是他俩像你一般多好。”
“将军是有气节的。而我…”海纳苦笑:“我惜命。”
“活着才能笑到最后…”
“是呀。”
翌日一早,押解钦犯的队伍准时启程,好在雨势渐小,庞大大队伍缓缓消失在雨意朦胧间。
田园园打着伞,望着逐渐远去的队伍,转身离开……
永别了,我的男主角。
直到第三日下午,青娘带着孩子们到她落脚的客栈。
“娘!!”
芃芃是第一个下的马车,笑着向她跑过去,田园园张开胳膊向她迎过去,母女俩紧紧相拥在一起。
“我的大宝贝!”
田园园激动地在女儿的额头上、脸上亲了好几口。
等她亲完,芃芃也学着她的样子,在娘亲脸上也亲了几口。
青娘抱着玄珺从车上下来,身后跟着大壮与沈宛静。
后头还有两辆马车,海伯、海娘子、特好、晴好、杨小树、一甲二甲以及马娘子,
都回来了。
田园园抱起芃芃向青娘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