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亲戚上门了。
“堂叔祖母?”
孟星惟斜躺在罗汉床上,身上盖着锦被,床边点着火笼,橘色的火炭散发着灼人的热浪,整个房内温暖如春。
海纳坐在炭边吃着橘子,见老爹鼻子都冻红了,连忙给他倒了杯热茶。
“哪个堂叔祖母?”
海伯道:“就是,就是老侯爷的堂叔父的夫人,孟陶氏。”
“……她来做什么?”
多年不怎么来往了,孟星惟都忘了这帮趁火打劫的亲戚了。
海伯放下茶碗,回答:“说是府里有了夫人过来看看。”
“她们无事不登三宝殿,让长辉媳妇去吧。我就不去了,日后若是还有此事直接禀告她吧,不必往我这里来了。”
“是,侯爷。”
此时落樱园里,田园园正在练字,孟季则在一边指导她。
虽然他那手字也不敢恭维,可比田园园强上许多。
帘子被撩开,一股寒风吹了进来。芳好端着茶碗走过来,随后将茶放在书桌上,接着走到一边便没出去。
没想到下一刻海伯也走了进来,他道:“少夫人,孟老夫人已经在花厅等候,您得过去接待一下。”
田园园放下毛笔,问道:“孟老夫人?哪个孟老夫人?跟府里什么关系?”
海伯:“她是老侯爷的堂叔的夫人,娘家姓陶。”
“老侯爷堂叔的夫人?”这名称跟个绕口令似的,田园园重复了一遍随着海伯往外走。路上她问海伯:“这老夫人跟咱们出五服了吧。”
海伯算了算道:“确实出了。”
“以前可有来往?”
“没有,自从老侯爷仙逝后不曾来往过。当年侯爷和少爷年幼无人照料时,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哪里曾来往过。倒是大夫人陪嫁的田地、铺子、庄子,被这群土匪分了个干净!”
田园园拦住他,惊讶的问道:“你说大夫人的陪嫁被他们侵占了?!那为什么没有拿回来啊?”
海伯眼圈红了,叹息一声:“当年大夫人死的早,大少爷又是个甩手掌柜,那时老侯爷常年在外征战家中无人打理,不知怎么着就被这么人抢走了。”
“那大夫人嫁进来时可有嫁妆单子?这么多财产怎么能白白被占呢!那孟季就不管不问了吗?那可是他娘的嫁妆!”
“少爷也就是今年才回京的,想必还没动手吧!”海伯赶紧给他家少爷做下掩护,“哪能让他们这么逍遥,早晚得夺回来的!”
田园园点点头:“嗯,确实不能让她们这般逍遥法外去!这么多年不知道得了多少银子!”
一想起白花花的银子,田园园感觉心里有火燃燃雄起,瞬间小宇宙爆发了!
这边,炭盆的炭火小小的爆裂了一下,溅出数些火星子。
孟季将田园园刚才未写完的字写完,看着宣纸上两个截然不同的字迹,他低笑出声,两相对比下他的字尚且能入眼,倒是田园园的字歪瓜裂枣,缺痕少画,错别字一大堆,也不知道谁教的这般不用心。
忽然一只纤白的素手将茶碗放在他的手边,孟季望去是应当跟着田园园出去的芳好。他眸光微冷,把手里的宣纸放下,冷声道:“退下!”
芳好受惊般缩回手,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冷峻的孟季。
孟季冷冷的扫了她一眼,喝道:“听不懂吗?还不退下!”
“是,是…”
芳好捂住脸落荒而逃。
孟季将纸扔到桌子上,撩起帘子也走了。
孟星惟对着海纳伸手:“给我来一个。”
海纳从小筐子里选出一个最红的扔给他。
“府里买的吗?”
孟星惟剥开橘子皮,撕下一瓣放进嘴里,甘甜多汁。
“不是,别人送的。”
“哦,谁这般大手笔!这可是贡橘,有价无市。再来几个!”
海纳捧了捧橘子放到他跟前的小茶几上,“自然是秦王送来的!”
“咳咳!”孟星惟被呛了住了,狠狠地咳了起来。
“侯爷,您没事吧!”海纳扔掉手里的橘子,赶紧上前给他抚背。
孟星惟感受到男人的手落在自己的背上,不受控制的反手就是一掌,向他胸口拍去。
海纳目光一凌立刻往后一撤,堪堪躲过他凌厉的掌风,心有余悸的拍着自己的胸口:“侯爷,你是要杀了我吗?”
孟星惟收回掌,谦然看着他:“抱歉,以后莫要离我太近。”
现在落了个毛病,受不了男人离他太近。
海纳坐回老位置,拿了一个橘子开始吃起来,“侯爷你最近怎么了,我瞧着你有心事,要不要跟我说说,我帮你解决。”
孟星惟目光幽幽,他的烦恼如何对外人诉说。
这时帘子又被撩开,孟季冷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你怎么了?少夫人又给你气受了?”海纳幸灾乐祸的问道。
他挨着孟星惟坐下伸手在炭盆里烤了起来,“新来的婢女心术不正。”
海纳眼前一亮:“是不是那个叫芳好的,我瞧着挺漂亮的!”
“你要是喜欢,求夫人去。橘子挺好的!”
孟星惟斜着眼看过来:“你最近是不是鞭打了梁仕元的儿子,他可来我这儿告你的状了。”还上了帖子,不过被周廷祎压了下来。
孟季剥着手里橘子上的脉络,认真而执拗。他剥完手里的橘子才回答叔父:“他不违抗上峰的命令。军令如山,我没有斩了他已是看在他父亲的面上了!”
孟星惟侧头看他,长长的头发散落在床边,一脸的揶揄:“当真不是因为他妹子刁难你娘子,你找梁子庚的事?”
孟季面无表情的说:“我是那公报私仇小肚鸡肠之人?叔父说笑了。”
“你以前不是现在是不是就很难说了。”孟星惟对自己一手带大的侄子还算是了解,看着不声不响其实很护短。
“这些橘子真甜。”孟季将橘子一口吞了半个赞叹道:“哪家送的?还没过年呢,年礼就送来了?”
海纳:“哪是什么年礼,是秦王特意送给侯爷的贡橘,自然是万里挑一。”
“确实。”
孟季起身从篓里捧出两捧,放到床边的小茶几上。
孟星惟摆摆手:“我不吃,太甜了。”他看着橘子就想起那男人,心里的那道坎暂时过不去。
孟季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那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完,他抱起篓子就往外走,边走边嘀咕说:“两个大男人的吃什么橘子,该给我家娘子才是!”
“……侯爷,他全拿走了。”海纳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一脸的不可置信,手里还有半个橘子。
孟星惟:“看到了,应当拿回去了。”
“真是见色忘友的家伙!”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轻柔而细小,不一会儿洋洋洒洒起来。
田园园脸上挂上最得体的走进花厅,左边的太公椅上坐着一个画着浓妆的胖老太太,穿着镶着狐狸毛的织金暗纹锦袍,额头上围着累珠勒子,白白胖胖的脸上一副不可一世的神色,绿豆一样的眼瞟了过来,萝卜一样的手指上戴着三个宝石戒指,在精致的小手炉上来回摩挲,简直可以和荒野女巫媲美了!
她身后站着一个干瘦的老妈妈,神色和她如出一辙,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老妈妈后面又跟着两个身段窈窕,年轻貌美的女子。
田园园默默叹了一口气,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招待笑道:“堂叔祖母,远道而来,若是我招待不周,您多多担待!”
堂叔祖母眼皮一搭,不客气道:“刚见面连行礼都不曾?”说完,她用锦帕沾了沾唇角,不屑的扫了一眼眼前的女子。果然是乡野妇人连见礼都不会,还敢以侯府女主人自居,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田园园心里冷笑不已,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老虔婆真当自己是候府正儿八经的长辈了。
她走到主位上坐下,摆摆手大度一笑:“不必多礼,您是老侯爷堂叔的夫人,自然也算是我的长辈。我虽为一品夫人,都是自家人无需客气!”
堂叔祖母噎了一下,她确实忘记这个村妇是皇帝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了,自己只是个五品官的夫人,该行礼的应当是自己。可……她看了一眼长相普通、打扮简单的田园园,撇了撇嘴没说话。
田园园心里冷笑连连,人真是奇怪的生物,明明看不上某人还不得虚与委蛇,虚伪至极。
她面上的笑仍然如和煦春风,笑问:“不知堂叔祖母今日所为何事,让您兴师动众的跑这一趟。”
这话有些不客气,堂叔祖母眸光微动轻咳一声:“府里没个能担事的女人确实不行,你是长辉媳妇,进京许久都不曾过府向我请安,老身只好拉下脸瞧瞧我的侄孙媳妇。”说完,绿豆眼冷冷的扫了田园园一眼。
田园园神色未动,垂着眼理了理宽大的袖子,大脑分析着老太太的弦外之音……这是在说她不知礼数,不敬尊长的意思吗?真是麻烦,这些眼高过顶的贵妇说话拐着弯的损人真是讨厌。
“老太太,您也知道我初入京城,府里上面只有有叔父,下无亲近姊妹,自然是无人提点。可若是些至亲长辈,想必叔父自会吩咐过府拜会。”
这番话下来,孟陶氏脸上挂不住。没想到这个村妇嘴上也是不饶人的,她的意思分明在说自己不是她们的至亲长辈,所以孟星惟连提都不曾提过。
若是其他人被一府的女主人这般说早就灰溜溜的走了,可她孟陶氏论辈分怎么也是叔祖母,虽出了五服也是最近的长辈了!
人老不止珠黄,脸皮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她淡然一笑,仿佛不知道田园园的意思,厚着脸皮说:“也是。老身看你们府里人不多,来了许久也不曾见到婢女捧茶。明珠、珍珠你们过来,见见你们的表嫂!”
身后那两个女孩走了出来,对着田园园柔柔一拜:“珍珠\/明珠见过表嫂。”
田园园伸手微抬:“快快起来,两位妹妹真是好看。”
孟陶氏用帕子点了点唇角,声音淡淡:“这两位都是我娘家曾侄庶女,平日里最得宠爱。老身见你刚刚来京,身边也没什么亲近之人,今天就留在你身边做个婢女也罢,做个妾室也可,一切看你的心意。”
若是真是宠爱了怎可能随意送人,庶女,看这情况在家里也跟个奴婢差不多,若真当了婢女,她们家能愿意,还不是过来做妾的!把自家孩子送来当妾室真是糟蹋人!
这时海伯端上茶水来,田园园端起茶碗浅浅的喝了一口,心里盘算着怎么打发这个讨人厌的老太太。
孟陶氏扫了一眼珍珠,珍珠意会捧起了茶碗走到田园园跟前跪下,柔声道:“妹妹给姐姐敬茶。”
田园园放下手里的茶碗,忽然瞟见海伯的眼神,她脑中突然闪过一条线。这茶是万万不能接的,若是接了便是同意她进门。
她冷漠的扫了一眼地上跪的姑娘,看向孟陶氏,说道:“堂叔祖母,府中的当家人是我叔父,若是他成亲,自然是我叔母当家。您也知道我出身不好,哪里有什么发言权?”她轻轻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水,继续说道:“夫君之事,我自然不敢置喙。若是您将您的庶孙女送来作妾,我夫君若是同意我自然不敢有什么意义。”
“自古以来,内院之事都是妇人说了算。他一个男人如何管呢?只要夫人收下了,长辉自然也是愿意的!”
珍珠趁机说道:“求姐姐收下妹妹!妹妹就是当牛做马也会报答姐姐的恩情的!”
跟在孟陶氏的老妈妈也劝道:“我家这两位小姐,心灵手巧最是乖顺了,定能帮助夫人管理家事。”
田园园看着眼前几个女人,说是求人哪有这般咄咄逼人的求人,她也不说话低垂着眉眼,一副为难的样子。
孟陶氏见她油盐不进,心里火起恨不得给她两个耳光,言语间也多了几分严厉:“一个女人连后院都做不了主何谈掌家!”
田园园冷冷望着她,她也冷冷回望过来,两人眼神交汇,谁也不肯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