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着呢。”田园园在书房的罗汉床歪着看书呢,她将点心碟子放在肚子上,时不时的还吃上一口,惬意的不行。
特好一进来见到此景,扑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田园园翻了页书,眼皮都不抬的问道。
“奴婢笑您这边惬意舒服,表小姐可哭的难受呢!”
“活该,谁让她气我了!”
“少夫人,您可是她嫂子呢,您得大度些!”
特好从旁边的橱柜里拿出簿被,搭在了她的腿上,“天有些冷了,您可别受凉了。”
“还是你想得周到!”田园园把盘子拿起来,特好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正好盖着肚子。她咬了口点心,含糊的说道:“我虽然是她嫂子,可年纪她差不多大。都是第一次做人,凭啥就得顺着她说话。你知道吗?她说我使下作手段,呵呵,希望她这辈子都能如此天真。”m
“也难得有表小姐这般心性的人。”
“确实少见,可见她舅母用心之狠啊!不教管家之事还把她养的跋扈娇蛮,也不知道跟她小姑子有什么仇!”
主仆俩又说了一会儿,三甲来了。
雨下的大他也没撑伞,头发上湿漉漉的往下淌着水,衣服上不知道在哪里蹭的都是些泥巴树叶,鞋上还带了些泥巴,一走一个泥脚印。
“你去哪儿跟个小泥猴似的。”
特好把手里的手巾递给三甲,他接过来在头上随便擦了几下又还给了她。
“师父说我现在是习武之人不能像常人一样走路,让我练习翻墙上树,我翻了好几道墙才过来的。”
“呃,你师父这是在培养未来的梁上君子吗?”田园园笑死。
“不是!”三甲赶紧反驳道:“我师父说了,身手敏捷是一个习武之人应该具有的本领。等我出了师就能去边关跟着将军了,到时候我也要当大将军!哼,跟你说你也不懂。”
田园园笑骂一声:“小屁孩长能耐了!赶紧说来这儿干嘛?”
“噢,师父说侯爷让你给将军写一封信,明天有军务去西北大营可以一起送过去。”
这个假公济私,田园园喜欢。
“好好,我马上写。”她一刻也不耽搁,立刻掀开簿被下床就去写信,回头又对特好说:“你去跟沈宛静说一声,问她写不写。”
“嗳,我这就去。”特好快步离开去找沈宛静了。
田园园找来塞进书架角落的襟膊,一展开皱巴巴的,今天穿的是大袖衣,写字做活不方便,需要用到像布条的襟膊。穿戴时要先从一腋下经过脖子穿到另一腋下后系好,然后再将两个衣袖塞进去露出手腕就行了。
特好给她系的时候都是直接将袖子系进去,她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三甲坐在圆凳上自己捏着点心吃,边吃边说:“少夫人。侯爷吩咐了说您只能写上一封,多了不送。”
田园园看着手上一叠信纸,白了他一眼:“才写一封啊,都不够我写的。”
“侯爷是这么说的。”
一封就一封吧,总比没有强。
田园园研好墨,拿起一只毛笔蘸了蘸墨水,提笔写道:夫君近来可好…这六个字就快占了一栏,照这样根本写不了几个字。
她拿过来揉成一团扔了重新写,这次她把信纸横过来写,再把字写小点这样就能多些几个了。
在信纸上写道:夫君路上顺利吗?我很好身体健康,叔父和家里也一切安好。你表妹已经来家,她舅父没备嫁妆,我给她置办了嫁妆。我是不是你的贤内助!纸短情长,写不了什么了,祝我夫君无事绊心弦,所念皆如愿。落款是特别想你的田园园。
田园园将笔搭在砚台上,从书架上找到信封,又找出寒食节为孟季求的平安符,连带着信都塞了进去。然后提笔在信封上写下:孟季亲启。
她刚写完,特好拉着沈宛静走了进来,身后是小晴好。
三甲招呼小晴好过来吃点心,许久不见的小伙伴一见面就叽叽喳喳。
沈宛静眼还红着,抬头看了一眼田园园很快就别过头,似乎是不好意思。
“你的信呢?”田园园见她两手空空,出声询问。
不说还好,一说沈宛静的脸更红。
田园园吹了吹信纸上的墨水,又道:“不是让你写信了吗?这次叔父可是给咱们开了后门是跟军务一起送的,机会难得!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沈宛静脸色难堪,低声说:“表嫂,我,我……”
“你…你别告诉我你不识字啊!”
“认得些,就是平时写的少有些拿不出手。”
她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信封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刚拿笔的孩子写的一样。
田园园接过她的信,打趣道:“看来你表哥那手字还是从你们家里遗传的!”说完,将两封信拍在手舞足蹈的三甲头上,“别比划了,快干活去!”
“得令!”三甲将信收到怀里,对小晴好说:“跟我去侯爷那儿玩吧,我师父在湖边下了地笼抓小鱼,你去看看不?”
小晴好先看向少夫人,又看着表小姐。
田园园嘱咐道:“去吧,小心别掉水里了!”
两孩子欢快的跑了,特好见茶壶空了,便提着茶壶去厨房煮新茶,一时间,屋里就剩下田园园和沈宛静。
屋外雨声嘀嗒作响,樱桃树枝叶新绿已是茂盛,树叶里长着不少绿色的小樱桃,雨似乎又大了,天上乌云里滚来几声闷雷。
沈宛静起身将窗户关上,嘀嗒的雨声和雷声,隔着窗子发出闷响。
“你的嫁衣准备好了吗?”田园园问道。
在大周,女儿出嫁时身上所着的嫁衣,是女子及笄便开始准备的,一针一线都需要新妇凭亲手缝制,有些讲究的人家蚕、布料都是自己养的自己纺的。但是现在大多数都是买些布料自己做,对新妇来说嫁衣不止是嫁衣,也是向婆家展示自己女红如何的样品,定然十分的用心,越是华美越显示新妇的心灵手巧。
沈宛静点点头,又转过头看着她说道:“准备好了……表嫂,莫要生我的气了。”
田园园又歪回罗汉床上,“早就不生气了。日子是你过自己过的,旁人可替不了你。”她觉得凉,又把簿被搭在身上。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沈宛静是个外厉内荏的人,若是婆家和善倒无伤大雅。可遇到一个像夏生花一样的家呢,怕不是羊入虎口啊。
“知道,我知道表嫂都是为了我好。可我觉得并不是所有人家都是狼窝火坑。也许以后夫妻和睦、公婆爱护、叔姑友善呢,你说,我还需用什么手段!”
田园园看着沈宛静用和孟季长的很像的脸,一脸娇羞的小女儿神态,狠狠打了个冷颤。
当时她像个落汤鸡似的坐在小河时,田园园愿意站出来帮她,多半也是因为这张脸。没办法,这张脸真是让她无法忽略。
“你说的也对。谁不是奔着过日子去的,也不是所有家庭都是尔虞我诈龙潭虎穴,可是岁月静好的又有多少。”
沈宛静笑道:“是没多少,可我眼前便有两个。一是舅父此生就我舅母一人,家中并无妾室通房,夫妻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二是表嫂生活安逸自在,与我表哥相敬如宾!这难道不是岁月静好!表嫂,你过于悲观了。这世上从来都是真心换真心,难道你我不是吗?”
田园园沉默不语,心中后悔没带她多赶几个聚会了,让她好好听年轻的媳妇都聚在一起说什么,哪个婆慈夫和了,不都是鸡飞狗跳一地鸡毛。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恨不得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重新在你身上来一遍,最好能变本加厉,才能泄泄做媳妇时的恶气!
来这个世界这么久,她最大的感悟就是做人媳妇是最难的,上下多少只眼睛盯着,必须规行矩步方才立着脚。
田园园若是有公婆,未必活的像现在舒服。
沈宛静这般天真,说来还是缺少社会的毒打,从小被捧着长大事事顺心如意,嚣张惯了的,更从未有人教她这些内宅之事。估计那些表姊妹得了母亲的安排也极少与她一般见识,故而觉得天底下所有人都该让她。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沈宛静的性格已经养成,根深蒂固,想要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只有自己多经些事情,才能认清自己的处境。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田园园也不再给她上课了,只愿她得遇良人安稳的度过一生!
言尽于此,她又不听。田园园也没办法,只能淡然一笑,“既然如此,那两个丫头你就自己留着吧,以后如何且看你自己造化吧。不是说给你买丫鬟,你看你还要不?”
“有两个就够了吧。”沈宛静欲言又止,其实她心里想让表嫂帮她料理了妍儿。可刚才自己还在信誓旦旦说不用什么手段,真心换真心什么的……最后她叹了一口气,终是没开口。
第二日依然是细雨绵绵,吃过早饭周廷祎的狗腿子月黑就来了,说是来要秦王与田园园定好的东西。
不过她一个字也没动,让特好传话说什么时候她要的东西拿到了才给秦王要的东西,以物换物,反正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月黑无法只得回去复命。
得了回话的周廷祎亲自杀到镇远候府,田园园一看这架势只好认怂写了十来句话交差,月黑甩下几张纸回去复命了。
她拿起纸一看,上面是前朝宁姓官员的信息,是一个叫宁与成的官员,他于二十多年前获罪流放三千里,家眷的姓名也写的很是详尽,其中唯有幼子宁阙非,按年纪算倒是和玉楼差不多……玉楼便是那宁阙非。
不过知道了名字又如何,当年知晓他过往的都死在屠城里了,眼下唯有绝情郎知道事情的真相,可是他又要一万两银子才肯告知真相……唉!早知道不去找他了,说不定蜃楼就是依照宁阙非的原型写的,等下册一出来自然就知道。这下他不可能写了,等着自己送银子过去呢!
一万两啊!一万两!她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凑到啊!公库的钱不能随便乱动,等日后赚了钱再说吧,只能委屈玉楼再等等吧!
转眼婚期将至,婚当行将最后的嫁妆也都抬来了,十二抬嫁妆和七大件一共装了八辆牛车,八辆车披红挂彩整齐的排在侯府门外,此时天色将明,幽蓝的天上稀疏的点缀着几个星子。
因着今日不是成亲之日,府里并没有挂红。
田园园开始还以为新郎会来迎亲,海娘子则告诉她新人在成亲前是不能见面,待沈宛静快到梧州时自然会有夫家的人迎亲,若是到早了则先在驿馆等待吉时。
其实像蔡老大经常送嫁,他们在路上就会控制好时间,基本上到达目的地的时辰正好,即不耽误吉时,又不会让新娘子等的时间长。
田园园领着府里的人出来送嫁,沈宛静穿着常服,并没有穿上嫁衣,做好的嫁衣让梦儿提着,待到成亲那日才穿。她自己倒提着一个大包袱,眼角红红的看着她。
“走吧,我去送送你。”田园园温声道。
她点点头,紧紧攥着手里的包袱。
这时,蔡老大坐在头一辆牛车上,对后面喊道:“别打瞌睡了,该走了,别误了时候!”
田园园自己上了辆马车,沈宛静则上了蔡老大提供的马车。此次海伯和三甲会将沈宛静送去梧州,原本定的海纳去。但海娘子觉得不妥,一来他是个壮年男子,二来又是个外男,怕婆家那边介意,便换成了一个老头一个孩子。
三甲一听有机会去外地,高兴极了,拍着小胸脯说保证完成送嫁任务。
今天孟星惟需要上朝并没有在家,海纳也跟着去了,所以两人都没来。
马车晃悠晃悠的走了起来,沈宛静眼泪也落了下来,梦儿见此跟着红了眼圈,妍儿倒是一脸冷漠靠着马车爱搭不理的。
她们是从北门出的城,走了不知多久,车队渐渐停了下来。
离别在即,沈宛静出了马车过来拜别表嫂。
田园园也下了车,脸色有些苍白。望着形单影只的沈宛静,心头一窒,险些哭了出来。
“表嫂,这是我给未来的外甥做的衣服,我身无旁物,也没什么能拿出手的。”沈宛静将手里的包袱递了过去,特好连忙接了过来。她又上前一步,忽然双膝一矮跪了下去,端端正正的行了稽首礼:“沈宛静谢过表嫂多日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