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等酒席没有混上,二人从城守府里出来。田园园想去城东的街市上买些菜,可孟长辉营中还有事要先走一步,夫妻二人只好一个往南一个往东,各自分开了。
街市上摆摊卖菜的人很多,蔬菜都是连根带泥,一看就很新鲜。
来的时候没有带篮子,这个时代也没有塑料袋,只好先去买了一个菜篮子。正巧卖篮子旁边有一个阿婆在卖自家产的柴鸡蛋,想到家里没有多少鸡蛋,田园园便给包圆了。
“鸡蛋,新鲜着呢!”阿婆给她往篮子里拾鸡蛋笑着说。
田园园也笑着点点头,鸡蛋上有不少还没干透的鸡屎,一看就是新下的,买完鸡蛋,她又割些肉,这才打道回府。
快到家门口的小巷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回头看去,只见是一个标致的小娘子站在不远处。
她款款而来,如同弱柳扶风,神色带着几分凄凉几分茫然,柔柔开口:“田家姐姐,今日可曾见过陈哥?”声如莺啼燕语。
别说陈老九真是艳福不浅,前有吴澜云找爹,后有春娘偷窥,虽说二人都有些古怪,可架不住两女颜值高啊!美人亲睐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事,可他却偏偏避之不及!哎,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大猪蹄子也!
田园园笑道:“原来是春娘啊!今天还没见过,怎么,你跟丢啦?”
春娘面皮一红,柔柔地一点头:“姐姐。陈郎似乎不在三河。我问过他铺里的掌柜,他说陈哥昨晚已经离开三河,去处不知…”说完,眼睛立刻蓄了一汪泪水,泫然欲泣。
看着春娘梨花带雨的娇俏模样,别说男人我见犹怜,就是田园园见了也不禁放软了声音:“你别急,他是不是出城进货了?之前陈老九会去隔壁城镇进木材,消失个一两天很正常。”不过,心头却是一惊
春娘微微摇了摇螓首,发髻上精美的彩蝶步摇也微微摇动,下一瞬,泪水顺着粉腮滚了下来,哀怨地看着她:“那掌柜说他离开三河,恐怕不到年底不归,他走了,呜呜……”说完,别过头低声啜泣。
闻言,田园园脸色一沉。这陈老九食言而肥,说是走之前打个招呼,结果又一个人偷偷摸摸的走啦……可是心里又止不住的心疼起来,这家伙看似嘴强实则心软,想来是受不住分别的不舍,这才一个人连个招呼都不打独自离开。
“哎,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完成……”田园园从怀里掏出手绢递给她,“干净的,我还没用。”
春娘接过擦掉脸上的泪,不死心地问:“他还会回来吗?”
“会,他的家就在这儿!”田园园点点头,随后于心不忍地劝道:“你,你别等他了,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完成,时间要用很久很久,恐怕这一生都耗在此事之上。他一直不曾答应,也是不想拖累于你,你还是忘了他吧!”
“姐姐,你能告诉我是什么事吗?”春娘红着眼睛问。
田园园摇摇头。这是陈老九自己的事,她没有权利,亦不能随意告诉其他人。母亲惨死,死后被分尸,骨头又被族人制成上百根骨针,分散大周各地。于他而言乃是腐心入骨之痛!连高瞻都不曾说过,何况是他人。
见此,春娘泪水涟涟,满目哀伤:“姐姐,实不相瞒,此生春娘心系陈郎,再也容不得他人。他一日不娶,我等他一日,终生不娶,我便等他这一生!直到我头发变白,牙齿掉光,此生不渝不悔!”
她说的绝决,连田园园也不禁动容。
这二人,一个躲得干脆利索,一个穷追不舍。孽缘呀,孽缘!对了,陈老九这人生性别扭,怕不是不要便是要,其实心里是喜欢的,不过因为怕拖累女子这才拒绝?这么一想倒是有些掩耳盗铃的意味。
她叹了一口气,有些进退两难。说还是不说,这是个问题!
这时,春娘一擦脸上的泪痕,在腰封里掏出一个粉色的荷包,从里面夹出一张银票,双手捧到田园园面前:“我曾听过姐姐的传闻,这是二百两银票,请姐姐告诉我陈郎的去处!待我找到他,成与不成,都不会说出姐姐的!”
传闻?见钱眼开的传闻?!田园园心中一怒!怎么她田园园就是一个见钱忘义、重利轻友的奸商吗……可是陈老九孤苦零仃的多可怜,一想起他一个人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等到了年纪大时,人家儿孙满堂,他晚景凄凉,可怜可叹……
算啦,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她接过银票笑道:“这样吧,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
春娘见她接了银票,心里猛地一松快,听她说要讲故事不禁疑惑:“什么故事?”这节骨眼上说什么故事,疑惑归疑惑,还是耐着性子听。
“是这样的,在我老家曾经有太行、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万仞,有一老人名曰:愚公,面山而居,交通堵塞实难出行,便立志要移开两座山,有人笑他痴人说梦,他说:我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生孙,孙又有子,子又有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山不加增,何苦不平!最后上苍感动,命令天将讲山背走,从此再无高山阻挡!”
田园园将银票收下,心道:都说点到为止。看在银票上,我已经说的如此明了,希望这女子明白我其中之意。
春娘若有所思,福身一拜:“多谢姐姐。不知那陈郎现在在何处?”
“我不知道啊!不过他肯定没去三安城,也不会从三安城出来再去肃州城,更不会从肃北官道出西北,还有你千万不要坐马车去追他!”
陈老九,你看,我都没告诉她方向,是她自己追上的!田园园心里这般安慰自己。
闻言,春娘郑重一拜,随后脚步轻快地离开。
望着她聘婷的背影,田园园摇摇头,又是一对上天注定的鸳鸯。
都说:遇一人,山水有逢。念一人,风过轻澜。执一人,潋水之滨,终一人,悱恻至生。
若是有挚爱相随,天高水远又算得了什么!
此时,已经走出三河地界的陈老九连连打了四五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心知有人在念叨他,回头望了一眼来路,心道:不知这老田怎么骂自己不辞而别呢!
回到家田园园又开始做午饭,中午做的汤面条。吃过饭后她记挂小红,又抱着芃芃去了回春堂。
一到回春堂才得知,小红已经吃过落胎药,正在里间休息。
她把芃芃交给高远,随后进了内室。
“夫人,你来了?”小红脸色有些苍白,见她进来连忙支起身子。
田园园按住她的胳膊,笑道:“不忙事,你刚吃了药,好好休息才行。还有一事,我是过来问问你的意见?”
小红躺回床上,虚弱的问道:“什么事?”
“是你小月子的事,我寻思着给你找间月子房,伺候你过小月子如何?”
三河城的接生婆除了接生,还会租赁自家宅院做月子房,这些月子房专门接收坐小月子的女人,所谓小月子就是流产后的妇人做的月子,大多数人家忌讳此事便不在家坐月子。
小红到底是个外人,不方便在田园园家坐月子。
她虚弱一笑:“家里我是没脸回去,也回不去,那就麻烦夫人了!”
“不麻烦,我先去看看月子房。等准备好了,我过来接你!”
“哎。”
出了里间,田园园问高远:“这落胎药一般什么生效?”
“她妊娠时短,用的药也轻,恐怕明日方能下来。”
“行,我去趟城东找王婆,来,芃芃!”说完,田园园向高远怀里的孩子伸出手。
芃芃抱着高远的脖子不撒手,显然是想跟她小干爹在一起。
“哈哈,莲莲还是最喜欢我了!”高远也抱着她不撒手,抬手往外推田园园:“你快走吧,反正有你没你都一样!”
“哼!我还乐的自在!”
她出了回春堂,直奔城东王婆家,一到她家门口就见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群人。
“什么事啊?这么多人?”田园园拉住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好奇地问道。
那小媳妇冷不丁被人拉住,还以为是哪家的登徒子耍流氓,吓了一大跳,连忙回头看去,还好是个面相和善的年轻娘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不知道,是那城西的李家过来闹事!”
“闹什么事?”
“哎!你有所不知。他们家的大房娘子头前生了一个闺女。她婆婆不依,非说他家应该生个儿子不是闺女,怀疑是王婆子偷换孩子了,这不过来闹事了嘛!”
“还有这事?她婆婆怎么知道生的是儿子?”田园园不解,难不成开了天眼?
那年轻的媳妇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哼,算卦算得呗!”
“……算卦算得?这也信?”田园园啧啧两句,封建迷信要不得!
小媳妇不屑一笑:“可不是!不问大夫就算了,居然相信这些个游方术士!”
两人对视一笑,意见一致!
就在这时,李家婆子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哭天抹泪:“哎呀呀,痛煞老婆子的心了~~我的乖孙啊~~被这老虔婆给偷了~~换成一个没用的丫头片子啦~~啊啊啊~~我不活了~~还我孙孙啊!”还别说,一唱一叹的还挺好听。
王婆子素来是个体面的人。虽然是个接生婆,可发髻从来都梳的油光水滑,一丝头发都不乱,如今,头发被扯的蓬乱,脸颊上还有指甲抓过的血痕,衣裳也是凌乱不堪,瘫坐在地,掩面痛哭,可见被人欺负的不清。
那婆子肺活量惊人,还在那儿一叹三咏的骂人,其言之污秽,惹得不少围观的妇人羞红了脸纷纷掩面遁走。
这一走,走了不少人。田园园走到王婆跟前,向她伸出手:“王婆,可还记得我?”
王婆闻言,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只见一个年轻的妇人微笑地看着自己,这娘子好生眼熟!她接生过的妇人不计其数,自然不能都认全乎,而她自己虽是有些体面,可到底还是三姑六婆,下九流,旁人避之不及,谁还敢帮她?
“娘子是?”她抬手将散乱的头发拂开,掖到耳后,擦掉眼下的泪。
田园伸手扶住她的胳膊,笑道:“我姓田…”
田?王婆顿时想起去年那个死里逃生的田娘子,不禁抓住她的手,“你,你当真是福大命大!”大出血还能活下来,这真是大运气之人呢!
“还是托了您的福,我们母女才能两安!”
王婆借着她胳膊起身,拢了拢脑后的发髻,尴尬一笑:“让你看笑话了!”
“哪里,人生总有不如意。”田园园微微一笑。
那坐在地上的婆子看到一个年轻女人过来,将王婆搀起来,连忙跳起来去拉她的衣袖。
田园园侧身一闪,躲过她的咸猪手,不悦地道:“有话说话,你动什么手!”
“你又是哪个?我看你帮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李婆子一手掐着腰,一手指着田园园的鼻子。
遭受了无妄之灾的田园园只是冷冷一笑:“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亦是第一次见面,为何要骂我?”
那李婆子一窒,白了她一眼:“那你帮她做什么?你要是不帮她,我咋骂你?”
“我生孩子时就是她接的生,当时大出血很是凶险,能活下来也有她的功劳。听闻你听信道士之言算卜,说这胎是男胎。可等王婆接生后发现是个女婴,你便不依不饶。我要是你便去找那道士,问问他的卦是不是不准,顺便再把那卦金要过来!你还在这里大呼小叫,小心鸡飞蛋打啥也没有!”田园园一顿嘴炮输出后,不等她反应过来,连忙搀着王婆往院子里去。
一进院子,她冷着脸,当着众人的面一把把门关上,“砰”!门框晃了三晃,掉下不少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