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说一遍?”
坐在前排的老白感觉到不对劲,扭头望向蒋远周,果然见他脸色发青,眉宇间拧得很紧,眼看着火要烧到眉毛了。
许情深回到厨房,打开砂锅看了眼,“我放心不下方晟,我一会就得过去。”
这次的话中,多了个字,放不下和放心不下那可是两码事。蒋远周眉头逐渐舒展开,他将领带彻底摘掉,今晚喝了不少酒,白的红的夹杂着来,他醉意醺醺,觉得脑子里难受极了。
最主要的,还是心里难受,身体也难受。
最后的几杯酒,他别的没记住,就记得有一团白花花的肉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它刺激得蒋远周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到现在都没平复下来。
他喉间干涩难耐,他血性方刚,说实话没有那种生活的日子,挺难过的。
蒋远周心里升腾起烦躁,莫名将火发在许情深身上,“你什么时候出门?”
“炒完两个菜。”
“别炒了,陪我出去吃。”
许情深打开煤气,肩膀夹着手机,“我真没时间出去,就算去了,也没胃口。”
蒋远周那边将电话挂断了。许情深见状,将手机放回兜内。
简单地炒好两个菜,许情深留出一部分,端到桌上,她冲着宋佳佳的卧室喊道,“佳佳!”
宋佳佳走了出来,“好香。”
“我多炒了些,赶紧吃吧。”
“那你呢?”
许情深盛了两碗米饭出来,将汤也端出来一小碗,“我在家吃,吃好了就去医院。”
宋佳佳的手落到椅子上,刚要拉开,门铃声就响了起来,“估计是我妈。”
她快步过去开门,许情深赶时间,夹了菜正往嘴里送,宋佳佳边开门边说道,“妈,你怎么没带钥匙……”
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就这么大摇大摆走了进来,宋佳佳喂了声,许情深抬头,看到蒋远周绷着脸,靠在墙边,宋佳佳关上门,朝他看了眼,“蒋先生?”
蒋远周没有搭理她,尽量保持直线走到许情深面前,他坐到了宋佳佳的位子上,拉过那碗没有动过的白饭。
“蒋先生还没吃饭吧?你吃,你吃,”宋佳佳下午吃够了零食,本来就不饿,“情深,我先回房。”
“你不吃饭了?”
“待会再吃,现在不饿。”
宋佳佳砰地将门关上,许情深朝对面的男人看眼,“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蒋远周拿着筷子,这应该算是情不自禁吧,他领口敞开,大冷的天,锁骨若隐若现露在外面。许情深见他不说话,便自顾用餐,吃了几口见蒋远周不动,许情深催促道,“你快吃,我一会还要去医院的。”
孰轻孰重,蒋远周想看不清楚都难。
他心里被针扎似的,泛出尖锐无比的疼,他吃了口饭,胸口总觉得堵得慌,“你要管他到什么时候?”
“我和你已经分手了,大家还是各自顾好自己的事吧。”
她当初找到九龙苍来的时候,态度可不是这样的。蒋远周的情绪被许情深拉扯着,一下松,一下紧,“方晟救过来了,所以你觉得有恃无恐是吧?”
许情深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蒋远周见她目光里有了犹豫之色,又没来由的一阵恼火,“你怕我?”
“我是过怕了到处求人的日子,所以你说得对,我不能有恃无恐。”
蒋远周盯着她看了半晌,“我没有要威胁你的意思。”
“既然没有,那你还是吃了饭赶紧走吧。”
蒋远周握紧筷子,“你知道多少人想要留我吃顿饭吗?”
“我不知道,但大约能猜到。”许情深说完,拿起自己的碗走进厨房,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多层饭盒。
“你就连陪我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蒋远周看着她走来走去地拿东西,她对方晟的关心和紧张向来都习惯表现在脸上。
许情深朝他碗里看了眼,“你吃得太慢,我要真陪你吃完这顿饭,估计能到明天早上。”
“你不说你跟他是不可能的吗?”
许情深拿起一旁的围巾,在脖子里缠了两圈,“不可能做恋人,就不能见面了?”
“为了避嫌,应该不见。”蒋远周一字一语道。
“那你为什么在这?你更加应该避开我。”
蒋远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而且这一下砸的不轻。许情深收拾完东西,拿了要走,见他还坐着,她干脆说道,“你吃完了自己回去吧,把门关上就行。”
“你……”
她转身匆忙出去了,蒋远周只来得及看见她的背影,他真是撞了邪,酒过三巡,舒舒服服的九龙苍不回,难道就为了跑这来吃一口破饭?蒋远周将筷子啪地掷在桌上,喝过酒整个人本来就是不清醒的,这会更觉怒火中烧。
许情深拿着保温盒快速下楼,走出楼道,一个身影迎过来,她定睛细看,却是老白。
“许小姐。”
她停住脚步,“蒋远周还在上面,我让他吃了饭就走。”
老白穿着一件笔挺的大衣,他常年跟着蒋远周,衣着品味方面跟他越来越接近,许情深见他最多的时候,就是穿深色系的大衣。
“许小姐,蒋先生是吃过晚饭来这的,他满身酒味,你不会闻不出来吧?”
许情深头发散落下来,跟围巾一起贴在颈间,“老白,你想说什么?”
“蒋先生要真为了一口饭,他不必跑这儿来。”
“我先去医院了,他在楼上,要不你现在去把他接回家吧。”
老白朝漆黑的楼道口看眼,“我让司机送你吧?”
“不用,我打车就好。”
许情深朝老白点了下头,然后快步出去。
来到星港医院,许情深动静很小地推开病房门,她生怕方晟睡着,走进屋内听到有电视机的声音传来,方明坤正好从洗手间出来,“情深来了啊。”
“干爸,你们饿坏了吧?”
“没有,下午吃了不少水果。”
许情深走到病床前,方晟正在看电视,方明坤将床板往上摇,许情深将叠在一起的饭盒打开,一荤一素加一个排骨汤。方明坤替方晟将床上的餐椅架起,“情深,医院可以订餐,你以后别这么麻烦了。”
“不麻烦,医院哪有家里的饭菜味道好?”
许情深盛了一小碗饭,将筷子递给方明坤后,拿出把长柄的匙子。方晟朝她看了眼,“我自己来。”
“你要吃什么菜告诉我,我喂你。”
方晟左手还能动,但他并不是左撇子,吃饭的时候会把床上弄得到处都是。许情深知道,他是不想让他们觉得他是个废人,“让我喂吧,不然我干坐在这看你们吃,万一嘴巴又馋了怎么办?我最近可是在减肥呢。”
“瘦成这样还要减肥?”方晟朝她的脸看去,抬起的左手伸向前,捏了捏她的下巴,“一点点肉都没了。”
“女孩子嘛,越瘦越好。”许情深说着,用另一双筷子夹了块莲藕送到方晟嘴边。
他张开嘴,却是连筷子都咬住了,方晟定定朝她看着,许情深倾过身,视线同样落到他脸上。
“方晟……”方明坤吃到一半,将碗放下来,满面的担忧,生怕儿子情绪上来。方晟闻言,松了松嘴,许情深将筷子收回去,他味同嚼蜡地吃着,这样活下去,只有方晟知道,不止一点滋味都没有,而且是受尽折磨。
“许小妞手艺见涨,”方晟嘴角划开抹笑,“就是这刀工差了点。”
“你还挺挑剔。”
方晟朝她手背轻拍了拍,“你上大学的时候,说外面的东西不卫生,喜欢上家里吃。放假就来我家,你负责做菜,我呢,不喜欢拣菜,怕麻烦。我就给你打下手,你炒的所有菜都是我切出来的,你说我切得土豆丝可以上麻将桌当麻将用,肉丝跟火腿有的一拼,再后来,我练得一手好刀工,你练得一手好厨艺……”
方晟说到最后,止住话语,因为最后一句话本该是这样的:我练得一手好刀工,你练得一手好厨艺,我们为了组成一个小家做好全部的准备。
许情深握紧手里的匙子,她挖了一匙白米饭,捧着碗的手却在颤抖。
她真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把碗给摔了,她接过话,“是啊,所以味道好就行啊,你看,我的手艺都在呢。”
许情深将米饭送到方晟嘴边,方晟别开视线,看到方明坤坐在床边,单手拿着碗,碗里没几根菜,他似乎也不在意嘴里吃的是什么,只是咀嚼着,咀嚼着。
方晟难过至极,最痛苦的,莫过于还要隐藏这样的情绪。
他张嘴吃口饭,分明一点吃不下去,却要努力往下咽,他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痛苦。
方明坤收起碗,许情深让他放着,方明坤点下头,“也好,待会一起洗。情深,你先陪会方晟,我下楼去买点水果。”
“好。”
方明坤离开病房,方晟别开脸,“我不饿了。”
“你才吃几口。”
“情深,就让我怎么舒服怎么来吧,我爸都出去了,我不想还在你面前装下去,我是真的吃不下。”
许情深双手捧着碗,强忍住心头酸涩,“好,等你饿的时候再吃,我给你放桌上。”
方晟见她要起身,他伸手握住许情深的手掌,“陪我说会话。”
“好。”许情深抽出纸巾,小心翼翼地给他擦拭嘴角。
“情深。”
“嗯?”她坐回椅子内,抬头朝他看去。
“不要再记恨你爸的另娶,我现在特别后悔,如果我那时候坚持让我爸再婚,该有多好?”
许情深听到这,满目悲凉藏都藏不住,“方晟,别这样说。”
“我无法想象我爸失去我的时候,会有多难受,妻子早亡,临到老,白发人送黑发人,身边连个陪伴的人都没有。”
许情深握紧他的手,“你放心吧,肯定会有奇迹的,别放弃好不好?”
“奇迹会在哪?”方晟现在只有左手能动,连生活都不能自理,“情深,如果我哪天突然不在了,你帮我照顾好我爸,经常去看看他,不要让他一个人太孤单。”
“你别这样说……”
方晟打断她的话,“我爸这些年心力交瘁,身体不好,有些身后事……我只能关照你,因为我相信你能挺得过来。情深,你就把这看成是我跟你的再一次分手,只是从此不相见而已。”
这几日,其实许情深一直都在回避,她接受不了方晟的忽然病重,更加接受不了他即将离去的事实。
“你再这样说下去的话,我要哭了。”许情深红着眼眶,嗓音颤抖。
方晟抬手,她是垂着头的,他触碰不到她的脸,只能无奈将手收回去。
方明坤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两袋子水果,“情深,你赶紧回去吧,天不早了。”
“是,明天还要上班。”方晟朝窗外看眼,“回去记得一定要打车,拍下车牌号之后发给我。”
“哪有这么危险?”
“不然我不放心。”
许情深答应下来,起身朝房间角落的衣架走去,她穿了件紧身的毛衣,方晟抬头望着她的背影,她瘦的,一双手就能掐住她的腰。方明坤将许情深送出病房,回到床前时不由轻叹,“这丫头,白日里还要上班,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吃得消?”
“爸,您坐下来,我有些事想和您说。”
方明坤坐到椅子上,“什么事?”
“我手头有些存款,我想给情深买套房子。”
方明坤没有言语,半晌后,他点了点头,“行,你要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
“情深以后的路,我不知道,她总能找到一个倚靠的人。我想给她买个小户,我在网上看过,有个六十六平米的还行。”
方明坤仔细听着,“既然这样,我明天过去看看。”
“许家,我看她是再也回不去了,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孤独无依地在外漂。”
“你说的是,情深是个好女孩,一直以来也都在吃苦,你放心吧,爸身边的钱足够你的医药费,也够我以后养老了,再不济,住的那个房子太大,我可以换……”
方晟喉间轻滚动下,“爸,你看你又不老,还是这么帅……”
“胡说八道什么呢。”
“爸,给自己找个老伴吧。”
病房内忽然静谧无声,方明坤背过身,不想儿子看到他的表情,“我要老伴做什么?多一个人管我。”
方晟闭了闭眼帘,“我想睡会。”
“好。”方明坤起身,给他将病床摇平。
许情深回去的时候没有打车,坐地铁也挺方便的,走进小区,远远居然看到蒋远周的车还停在那。
她不由快步过去,弯腰往里一看,老白和司机都在。
许情深弯起手指轻叩车窗,老白侧首看了眼,他打开车门,许情深往后退了步,“你们怎么还在这?”
“蒋先生睡了,我不放心。”
“他睡了?”许情深再度朝后车座看眼,没看到有人,“他睡在哪?”
老白朝着楼上一指,许情深吃惊,“他睡在宋佳佳家里?”
“蒋先生心里认定,这是你的住处。”
许情深摸了摸额头,“这样吧,你跟我一起上去,想办法把他抬上车。”
“好。”
老白回头冲司机吩咐,“你也去。”
“是。”
许情深顺着楼道往里走,老白紧随其后,“许小姐是刚从医院回来吧?”
“是。”
“许小姐天天要去送饭吗?”
许情深一边走,一边在包里找钥匙,“也不是,但医院的饭菜没有营养,总不能顿顿吃。”
“医院有VIP套餐,每一顿都是营养餐。”
许情深顿住脚步,回头朝老白看了眼,“你,是不是对我有很大的意见?”
老白摇摇头,“没有。”
“我给方晟送饭,是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帮到他,我不想让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下去……”
老白轻声叹息,“对不起,许小姐。”
许情深转身继续上楼,来到门口,掏出钥匙将门打开。
客厅内的灯亮着,许情深走过去,见到饭菜还在桌上,蒋远周的那碗饭压根没动,筷子这边一支,那边一支,应该是被人当了撒气的工具。
许情深张望四周,然后抬起脚步朝着自己的卧室走去。卧室门是敞开着的,她伸手拍向墙面,将灯打开。
老白跟在身后,目光穿过许情深颊侧,看到地上散乱着一些东西,大衣、衬衫、皮带、裤子,还有鞋子……
许情深面色变了变,她大步往里走,小小的单人床上,明显有个人形凸显出来。裹着被子,像条毛毛虫似的,只钻出一颗黑黑的脑袋。
许情深和老白面面相觑,司机站在门口,许情深朝他说道,“你还是进来吧,这是合租房,旁边还有小姑娘。”
司机听了,立马进屋,并将房门关上。
许情深几步走到床边,弯腰看了眼,蒋远周睡得很沉,她抬头看去,旁边的床头柜上摆着手机和腕表,倒没有随手乱丢的感觉。许情深在被子上轻推两下,“蒋远周,蒋远周?”
男人嘴里轻哼两声,并不答话,老白也觉得棘手,“许小姐,有件事不得不跟您明说,蒋先生一般很少醉酒,但真要喝醉了……”
“酒品特别差是吗?”许情深接过老白的话。除夕的那晚她领教过一次,许明川怕是至今还记得蒋远周要把他拖出去埋了的事。
“你要这样把他吵醒,他估计得迁怒于我们。”
许情深又推了蒋远周几下,他眉头微动,一声不吭,老白余光看见司机在不远处站着,他平时肯定没有见过这样的蒋先生。老白轻咳声,“要不,就让蒋先生在这休息吧,我们明早再来。”
“行吧。”许情深见他这样,也没别的法子。
老白示意司机先出去,然后冲着许情深说道,“那今晚,就有劳许小姐了。”
她点了点头,走过去将远周脱下来的衣服都捡起来。
许情深怕喝醉酒的人口渴,先出去给蒋远周倒了杯水,她拿了衣服去外面的洗手间洗澡,回到房间时看眼时间,她几乎没什么业余活动,就该睡觉了。
许情深拿了本书坐在床沿,抽出书签,昨天的病例看到一半。她弓着腰,双膝盘坐在一旁,这张是一米三五的床,蒋远周踢开被子,双手摊开。胸膛往下的部位被半边被子紧紧缠着,上半身全露了出来。
许情深见状,想要去给他盖好,无奈被子被蒋远周压在身体底下,她拉了几次未果,只能将屋内的空调打开。
蒋远周一点没发酒疯,安静的就和平时的模样差不多,摊开的四肢将整张床都霸占了。许情深放下手里的书,然后朝他凑近些看去,他眉眼如画,若不是精雕细琢,怎可能会有这般精致的轮廓出来?
他胸膛处微微起伏,即便是平躺着,几块腹肌仍若隐若现的随着呼吸展露。
许情深望向蒋远周的睡颜,这个男人在她枕边睡了一年,他们熟悉彼此的气息,有过水乳交融,给过对方最美妙的极乐感觉。可现如今,即便最深的互相拥有过,也是说分开就分开了。
许情深心里有种说不明的怅然,她将书放回床头柜,然后起身往外走。
来到宋佳佳的房门前,许情深轻叩几下,“佳佳?”
里头的人很快将门打开,“情深啊,那个那个,那人走了吗?”
“在我房间睡着了,今晚让我跟你挤一床吧?”
宋佳佳拉着她往里走,并将门关上,想了想,又赶紧反锁上,“我刚才见他进你房间了,我想跟进去看看,但是见他在脱衣服,我赶紧跑了。”
“他喝醉了,”许情深掀开被子,躺到宋佳佳的床上,“还有,你明天当着他的面,千万别提起这一茬,蒋先生丢不起这个脸。”
“既然丢不起,那还喝醉?你说他要是走错房间可怎么办?这么优越的条件,多少人猴急猴急地想要扑上去啊?”宋佳佳充分发挥其YY精神。
许情深倦意十足,打了个哈欠,“行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呢。”
宋佳佳关了灯,两人紧紧挨着,许情深翻个身,却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挤满了方晟如今的模样,她觉得她的头都快炸开了。
蒋远周糊里糊涂睡到凌晨三点多,他觉得口干舌燥,又冷得厉害,下意识抓了把被子,连爬起身喝水都懒。
估计是家里的暖气坏了,这真是要冻成狗的节奏。
蒋远周硬挺了会,不得不坐起身来,眼睛还未完全睁开,但视线中出现了一个水杯,他伸手拿在手里,杯中的水灌下去大半,蒋远周放回杯子后起身。
地上没有他的拖鞋,蒋远周只能光脚,粗糙的地板不止脚感不好,那冰冷硬邦邦的感觉刺激着蒋远周,实在不舒服。
他走到墙边,双手在墙上扒拉几下,没有门。
蒋远周又在墙面轻按几下,这其实就是个小房间,哪有独立的卫生间给他?
男人将前额抵着墙壁,甩甩头,好像这才看清楚自己置身在哪里。他走到卧室门前,轻拉开一条缝,客厅里没有空调,冷气迫不及待朝着门内钻,蒋远周再强硬的骨骼都禁不住大冬天光着身体的冷啊。
他视线轻抬,洗手间好像就在对面,隐约还开着灯。
此时的许情深刚睡着不久,睡梦中的世界这样美好,方晟那么健康,干妈没死,而她的妈妈呢,轻轻一把将她抱到了秋千架上。
“啊——”
一阵尖叫声猛地令许情深惊醒,她大口喘息着起身,宋佳佳摘掉眼罩,“哎呦喂吓死我了,地震了吗?”
外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许情深第一个反应就是坏了,她掀开被子,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就快步跑了出去。宋佳佳紧随其后,两人冲出卧室,一眼看到个高大的身影站在浴室门口。
许情深面色大变,朝着身侧的闺蜜推了把,嘴里结巴出声,“快,快——”
“快什么啊?”
“去拿条被单来,快啊。”
“噢噢。”宋佳佳答应着,扭头又回了房间。
蒋远周杵在洗手间外一动不动,里头亮着灯,门又是敞开着的,一看就有人。许情深吞咽下口水往前走,蒋远周全身仅一条黑色内裤蔽体,他单手撑在门框上,这姿势,简直了……
许情深快步来到他身旁,目光随之望进浴室。
一阵痛感扎的许情深头都快裂开了,里头的女租户显然刚洗过澡,身上披了条大毛巾,露出两个圆润的肩膀。她似是受了巨大的惊吓,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蒋远周。
宋佳佳拿了一床印花被单走来,粉粉的红,上面印着各种花色,牡丹、芍药、玫瑰……
许情深可顾不得这些,她伸手接过被单,然后踮起脚给蒋远周披上。
屋内的女孩这才回过神,这画面真是惊险又好笑,“他,他是谁啊?”
“对不起啊,是我疏忽了。”
女孩摆出一脸的哭腔,“吓死我了,这儿怎么会有男人出现啊?”
许情深满脸愧疚,朝宋佳佳看眼,“真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
宋佳佳在她肩膀上一拍,然后看向那名女孩,“鹭鹭,你也是的,洗澡就该把门关好嘛。”
“我关了啊,但是锁坏了,再说叔叔阿姨他们主卧有卫生间,不会出来,锁坏了我也没办法啊。”
宋佳佳陡然想起是有这么一出,最近家里事多,反正租住的都是小姑娘,所以还没来得及换,她走进浴室,朝女孩肩膀上轻拍两下,“没事吧?没有走光吧?”
“还,还好,幸好我快了一步。”女孩视线定定看向蒋远周,“这怎么忽然冒出来个男人啊?”
“下次不会了,今天真是意外……”
许情深拉着蒋远周快步离开,男人跟在她身侧,忽然抽出自己的手臂,他站回洗手间门口,宋佳佳还在安慰呢,就听到蒋远周冷冷说道,“你们出去。”
“蒋远周!”许情深不由喊了声。
宋佳佳点着头,帮女孩将旁边的衣服拿在手里,然后再将惊魂未定的她送回房间。蒋远周走进洗手间,许情深为避免再有尴尬,只能在门外等着。
里头传来剧烈的水声,一听就是水龙头被拧开至最大,半晌后,蒋远周开门,再将水关掉。
许情深见他还能有这样的意识,她朝他看了看,“酒醒了?”
蒋远周看了眼镜子,皱着眉头,满脸戾色地将被单扯下来。
回到房间,许情深穿着厚厚的睡衣,走进空调房觉得很暖和,蒋远周被冻得不轻,他坐向床沿,“老白呢?”
“这都快早上了,老白见你躺在这不醒,就回去了。”
蒋远周撑下额头,拿起床头柜上的手表看眼时间。许情深是刚睡着不久的,这会看见床就想倒下去,蒋远周朝她看眼,“你睡在哪?”
“我和佳佳睡一起。”
蒋远周嘴角毫无笑意地勾勒起来,“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你情愿跑去跟她睡。”
许情深觉得蒋远周的思路简直逆天了,她轻打个哈欠,“你睡吧,老白一早就会过来。”
男人见她转身要走,“等等。”
“做什么?”
“你要觉得我在这让你不方便,我走。”
许情深双手插在睡衣口袋内,“不是,我不是没赶你走吗?”
“我们也不是没睡在一张床上过。”
许情深面色微绷,“既然这样,那你还是走吧。”
男人抬头朝她看看,眼里的怒色自然藏匿不住,“你既然看清楚了跟方晟的路,怎么反而处处来针对我?”
“蒋远周,你是不是把我跟你上床这件事,想得太理所当然了?”
“什么意思?”
许情深站立在他跟前,头一次以这样的角度睨视跟前的男人,“我们是睡在一张床上过,有一开始的不情愿,也有到后来的心甘情愿。蒋远周,你知道我现在最害怕什么吗?”
蒋远周向来猜不透她的心思,他冷着脸望入她眼底。
“我怕我总是有求于你,最怕你伸手相救之后,我们随后又发展到床上。就像上次在城中街一样,是你救了我和方晟出来,其实有时候,我跟你上床并非不情愿,更不是因为报答或者什么。但那样的时机,总让我忍不住会以为,我还不了你的我都肉偿了。所以,即便你心里真是这样想的,但也别在有些事刚发生的时候就想跟我……”
许情深微顿,因为她看到蒋远周的脸色越来越差,可话已至此,还是彻底说完的好,“我把跟你一起做的事,当成是美好的享受,可我最怕这样的事在你蒋远周眼里,永远被看成是一件交易。”
蒋远周听在耳中,心里被一波波冲击着,他站起身,将摆在床尾处的衣服拿过来。
许情深看着他将衬衫往身上套,她看眼窗外,“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天亮了。”
“把手机给我。”
许情深闻言,从床头柜上拿了蒋远周的手机给他。衬衣全部敞开着,扣子一颗都未扣起,蒋远周拨通司机的电话,让他过来。
许情深看着他折腾,蒋远周修长的手指将扣子一颗颗扣起来,他没再看许情深一眼,目光盯着前方,像个只会重复动作的傀儡。
“都这么晚了,司机也早就睡了,你就不能让别人睡个安稳觉?”
男人听到这,凉薄的唇角忽而往上勾翘,精致的右脸动了动,他斜睨了眼许情深,然后再度拿起手机。
她以为他是要改变主意,让司机别跑这一趟了,没想到蒋远周冲着接通的那边说道,“老白,我现在要回九龙苍,你过来趟。”
许情深拧了下眉头,干脆坐到蒋远周身侧。
男人取过长裤,起身套上,慢条斯理地将衬衣往里塞,许情深平视前方,注意到蒋远周挺翘的臀部,她忙别开视线。
蒋远周自顾穿着衣服,许情深看了看,走到衣架前将他的大衣取下。
“袜子有吗?”
蒋远周听完许情深的话,朝四周看了看,许情深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盒全新的男式棉袜。
她拿了双递向蒋远周,“穿吧。”
男人眉角一挑,接过手看看,“你为什么会有男袜?”
“之前在淘宝买的,急急忙忙下单,没仔细看,买错了。”
这样牵强的理由,蒋远周还是第一次听见,他手掌捏紧,“我自己的呢?”
许情深摇头,“谁知道你脱了丢在哪了,地上没看见。”
“这是你给方晟买的吧?”蒋远周刚说完,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实在不像他的作风,他应该是满不在乎的,他是谁啊,他是东城堂堂的蒋先生。
许情深听了他的话,脸色微变,“蒋远周,你这是故意刺激人吗?”
“你哪里听出来刺激人?”
许情深朝他狠狠看着,“你明知道方晟现在下不了床。”
蒋远周将手里的袜子朝许情深胸口丢去,他起身走到一旁,光脚穿了皮鞋后离开。
老白和司机还没过来,许情深走出卧室外,见蒋远周将大门重重拉上。
大冬天的,夜里更是能冻死人,许情深方才冲到喉咙口的话被吞咽回去。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往下看,蒋远周就站在楼道前,他也知道冷,修长挺拔的身影往后退了下,然后开始抽烟。
许情深看的不是滋味,他今晚是喝多了,这么冷的天站在外面等,万一冻感冒怎么办?
她看了眼时间,有些焦急,也不知道老白什么时候才能到。
他没走,她也睡不着,许情深想要下去,但他是被她赶走的,她还能出口挽留不成?
许情深不住在窗前踱步,直到看见一辆车开进了小区,然后缓缓停在蒋远周身前。
老白下车给他开车门,语气急迫,脸上那叫一心疼,“蒋先生,您怎么这么晚还要回去?快上车。”
蒋远周一语不发坐进车内,他抬头看了眼,许情深忙往后退,并将灯关了。
“不好意思,这么晚还让你过来。”
老白吃惊看向他,“蒋先生,这是我应该做的。”
蒋远周抬起左手在太阳穴处轻揉,老白示意司机开车,“蒋先生,这都大半夜了,我本打算明天一早来接你。”
“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扛也要把我扛回家。”
“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吗?”
蒋远周沉默,思来想去,这所谓不愉快的点,应该是在两人理解的不同上面。
许情深以为,他把跟她的每一次都看成肉体交易,而他向来是个随性妄为之人,想要就是想要。他帮她,是他心甘情愿,他要她,更是因为纯粹的想要,和她心里认为的大相径庭。
老白端正下坐姿,将这个话题扯开。“城中街的那件事,我派人去查了,基本能确定是谁干的。那人如今被双规,但手底下的人还很活跃。”
“没查出来跟万毓宁有什么关系?”
老白轻摇头,“没有。蒋先生认为这件事,是万小姐做的?”
“一箭双雕,必定是恨极了方晟和许情深,不过万家如今垮台,万毓宁没钱没势,要做出这种事情很难。”
老白同意蒋远周的话,“万小姐接触不到外面的人,最主要的是万家被查封,不说钱方面,单说人脉关系,万小姐失去了万家,怕是什么都没了。至于一箭双雕,其实挺好理解的,方晟深爱许小姐,毁了他还不如毁了许小姐,一旦那则视频曝光,方晟应该比现在还要生不如死。”
蒋远周心里因为深爱两字而不舒服起来,他闭紧眼帘,摆出一张冷漠脸,拒绝再说话。
第二天。
蒋远周还在睡着,却听到外面传来咚咚的敲门声,男人披上睡衣过去,打开门见万毓宁站在外面。“怎么了?”
“我想去趟星港。”
“去看方晟?”
万毓宁站在门口没动,“远周,你也不想看到我总是这样自己折磨自己吧?我答应你,我不会再乱发脾气,如果这次我做不到,我以后就待在九龙苍,一步都不出去。”
蒋远周朝她看看,“毓宁,你要明白件事,方晟的病无药可医,也撑不了多久,你如果要了他的命,你是要偿命的。”
“我知道,我不会这么傻。”万毓宁表情冷静,“说到底我们万家也有错,所以我真的想开了。”
蒋远周面无神色朝她睇去,没有说不信,更没有说完全相信,“我让司机送你去。”
“好。”
司机将万毓宁送到医院,并按着蒋远周的吩咐守在病房外,以防万一。
万毓宁推门进去的时候,方明坤也在,看到她进来,方明坤如临大敌,站起身道,“你怎么又来了?”
“我来看看方晟。”
“不需要,你赶紧出去吧。”
病床上的方晟看到万毓宁走过来,眼里升起一种异样的亮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眸子紧盯着女人。万毓宁来到他床边,方明坤忙挡在她面前。
“爸,没关系,你别这么紧张。”
万毓宁居高临下盯着方晟,眼里复杂万分,方晟继续说道,“爸,我想坐起来。”
方明坤闻言,替他将病床升起,方晟半躺着,“爸,你先出去吧,我想和她单独说会话。”
“不行,这太危险了!”
方晟唇瓣浅勾,清俊的脸上,笑容仍旧魅惑人心,他视线扫向万毓宁,“怕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毓宁不会害我的。”
“方晟,你可别忘了……”
“爸,您要不放心,就在门口等着好了。”方晟轻抬左手,“让我有点自由的空间行吗?”
方明坤闻言,终是同意了下来,他不放心地往外走,“有事一定要喊我。”
“放心吧。”
方明坤走了出去,将门带上,此时的病房内只有万毓宁和方晟两人。
她怒火中烧上前,打开皮包,从里面抽出一把水果刀。方晟眼睁睁看着,嘴角勾出笑来。
住院部的电梯前。
许情深拎着早餐进去,一条长腿随即跟着跨进来,她一抬眼,就看到了蒋远周。
他去住院部做什么?
蒋远周朝她手里看看,一晚上没睡好,居然还能有精力送早餐过来,他脸色微冷,“还有十分钟就到点了,你要敢迟到,我给你记过。”
许情深拧眉,“蒋先生也是,这么空闲,跑住院部来呼吸浑浊空气?”
“万毓宁说要和方晟好好谈谈,我不放心,来看看。”
电梯门叮的打开,许情深远远看到方明坤和司机都站在门外,那也就是说,病房内就只有万毓宁和方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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