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成为了平民的虞司琢,从法场抱回了自己父亲的首级。
其实按照大晟律法,即便行刑结束,尸身也是要由官府统一安置的。
只是,虞铎到底曾经是国丈,也曾经是大晟的肱股之臣。
所以最后,宗政衡给了他一份体面,允许虞司琢将其首级带回安葬。
几日后。
还有小半个月便是除夕,整座皇都城都热闹了起来,到处张灯结彩,筹备着过年的诸多事宜。
虞司琢一身缟素,在皇宫外长跪叩别。
“草民虞氏,叩别陛下,惟愿陛下,长乐未央 ,永享盛世!”
在漫天的风雪中,虞司琢离开了皇都。
他要带着剩下的族人南下了。
或许再过百年,虞家会有新的儿郎能够重新回到这座皇都,为虞家带来新的荣光与辉煌。
但此刻,他要同这座自己从出生开始便一直相伴的富贵之城说再见了。
皇城,早已不适合虞家继续待下去了。
他没看到,城墙之上,扶越和裴怀安二人正静默而立,看着虞家一行人远去的背影。
“对于虞司琢来说,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扶越同虞司琢同朝为官,日常也时有交集,自然知道,虞司琢或许是虞家仅存的最后一点良心了。
可他改变不了那时的虞家了。
所以,虞家注定要经受这一遭。
虞铎行刑前,宗政衡亲自去见了他最后一面。
他们二人之间,也曾经是君圣臣贤,可后来,也不知如何,就走到了今日的境地。
“陛下居然还愿意来见臣这个罪人。当真是,令罪臣感激涕零。”
虞铎神色平静看向宗政衡,内心里也没了往日里对他的恨意。
他知道,如今这个结局,对于虞家来说,已经是宗政衡念及旧情的结果。
“朕记得第一次见你之时,朕刚刚十二岁。朕,叫了你整整四年的先生。”
那时候,虞铎担任大学士一职,也算是他的半个先生。
而当时,虞铎已经相中了宗政衡押宝。
皇子婚事都要提前几年相看,先帝也极为满意虞非雁,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皇子妃了。
所以,虞铎对宗政衡这个当时还未入朝堂的未来女婿,一直都是颇多照顾。
一些先帝不会教导他的,一些先生不合适说的,虞铎都会悄悄提点他,引导他。
那是还没成长为帝王的宗政衡的少年时期,难得感受到的一些温暖和善意。
只是后来,一切就慢慢变了。
很快,虞非雁嫁给了宗政衡,成了皇子妃,成了王妃。
而随着宗政衡在夺嫡之争中一步步占据优势,他和虞铎之间的关系,慢慢地冷淡了下来。
一个是不想受人控制的王爷,一个是仍想要操控一切的权臣。
矛盾,自然悄无声息地产生了。
“陛下天生学什么都快,诗书骑射是这样,谋略算计也是这样。罪臣这个先生,早就教无可教了。是罪臣不明白这点。”
所以,为虞家埋下了隐患。
“不论你信与不信,在虞非晚入宫之前,朕从未想过清算虞家。”
不顾一旁德全的阻拦,宗政衡直接不顾仪态,席地坐在了大理寺牢狱冰冷的地面上。
曾经的君臣二人,隔着牢笼,静静对视。
“非晚入宫,是我的错。害了她们姐妹二人。”
虞铎的眉宇间多了丝痛楚。
两个女儿在宫里斗得你死我活,互下狠手,他怎能不心痛?
“不是你害了她们姐妹,虞非雁的狠辣,虞非晚的阴毒,她们姐妹二人终究会走到这一步。朕今日来,是想问你一句话。”
宗政衡静静看向虞铎,低声道,“先生,你为何要掺和到南六省的事里去?”
去岁冬日,南六省的雪灾,震惊大晟。
若不是宗政璟和裴怀安两人协力配合,镇压了南六省那群蛀虫,怕是不知要死多少无辜百姓。
而以此事,也引出了南六省一直往皇都输送银钱一事。
一年了,尽管宗政衡派了不少人手调查,却始终都无明确指向。
直到,虞常两家被清算,虞司琢让扶越代送进宫了一份账簿。
那是几年前南六省各地官员的孝敬名单。
总计九百万两白银。
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录清晰。
只是,虞家中并无这些银钱。
虞铎将这些银钱中转给了谁?
他明明那时还算是正经国丈,为何要行如此叛乱之举?
难道,自己就如此不得人心吗?连正经的国丈都宁愿担着叛乱之名都不愿支持他?
宗政衡的心中,前所未有的疲惫。
“司琢竟然将这个都交给你了?他心太善,根本不适合做一个家主。”
虞铎叹了口气,没想到此事最终还是被发现了。
“他的心善,才是如今的虞家最需要的。否则他日查出,虞家好不容易保下的这些人,也都要尽数毁于先生你的心狠了。”
在对宗政衡的认知上,虞司琢其实比他的父亲更加清晰而准确。
他知道,大晟如今的这位帝王,并不是完全的心狠手辣。
有时候,坦白反而比欺瞒更能保命。
虞铎沉默了很久。
最终,他赤红双目看向宗政衡,只问了一句话,“你为何要对司钰动手?”
宗政衡皱起眉头。
这话,是什么意思?
“司钰对你一片忠心,你为何不放过他?便是有什么阴谋算计,冲着我来不好吗?为何是他?为何,偏偏是他?”
虞铎声嘶力竭的质问。
此刻的他,不是一个即将走上法场的罪人,而只是一个心痛质问的父亲。
宗政衡慢慢反应了过来。
他不可思议看向虞铎。
“你以为是朕杀了虞司钰?”
虞铎没有回答。
但他的眼神,便是最好的回答。
宗政衡气极反笑,他突然没了继续谈下去的想法。
原来在辅佐自己几十年的老臣心中,他就是如此一个能够不分青红皂白残杀忠良之人。
看着宗政衡的表情,虞铎突然一惊。
他膝行向前抓住栏杆,嘶吼道,“不是你?居然不是你?那是谁?那会是谁?”
到这一刻,宗政衡没有骗一个将死之人的必要。
难道,这些年来,自己真的恨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