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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和谭直小小述旧,对一下明天怎么路上见面,外面,飘起小雪,瞬间白了薄薄一地。

京里,姚宦保从宫中出来,白衣似飘雪,步行敏锐决断,翩翩一少年。

也许他找到钱怎么对帐,心情不错的逛了逛夜摊儿,照例挑了几个好鞭炮揣怀里,独自往家里去。

他在宫中用晚饭,就让跟自己的小子散了。宫中离大将军府第不远,姚宦保步行回家。

路上都是热闹地面,可行到家门外一条街上,姚宦保还是敏锐地发现颈后冷风嗖嗖,像是有人用犀利的眸子盯着自己。

是敌是友,也分不清。

宦保还不大,却知道父帅手握兵权,姐姐嫁给太子,自己算是京中小小一个人物,一直有防备。

是谁打自己主意?除非他活够了。

要知道衙门就在这条街上,一呼就来人。

因为一呼就来人,姚宦保起了玩耍的心。见到家门外,转个身子拐进小巷子里,双手伏墙,装着酒醉,偷偷地往两边看。

“喂,你没醉!”墙上有人冷冷,嗓音若冰雪。

姚宦保一个大转身,双手护在身前,背紧紧抵住墙壁时,才认真看这个人。见他气质清冷,不亚于雪花。五官端正,鼻厉眸正,年青不大,和自己差不多,也是一个少年。

不过他的样子帅极了。

也是一身白衣,姚宦保穿上像翩翩佳公子,少年就像高山之雪峰,没有红尘气质。他腰间挂着一把长剑,不像是个摆设,散发寒气,激人肌肤。

这个人自己不认识。

京中的公子们无数,却没有这样的气势。

姚宦保心中警惕,面有微笑:“你找我的?”

白衣少年缓缓点头,他惜言如金,竟然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姚宦保不服气,不信你一个字不说,再问:“寻仇的?”

白衣少年面露鄙夷,他的脸色把回答表露无遗,像是在说,我和你能有什么仇。

“那道喜的?”姚宦保嘻嘻,你越是冷如冰,我越是热如火。

少年疑惑。

“是不是我看上你家丫头,你打算送给我,再对我恭喜一声。”姚宦保这话是跟大街上一个骂人混混学的。

他成功激怒白衣少年,少年冷笑一声,也终于肯多说话:“侮辱我,找死!”冷光一闪,长剑在手,挟着风雪之势,流星赶月般直击而来。

剑光明亮,照出他眉宇间的杀气。

“呛啷!”姚宦保抽出短刀,展臂上迎,大笑道:“反正要打,你婆婆妈妈拖到此时!”

明光,一道由下往上,一道由上击下,重重相击,姚宦保哎哟一声,手臂酸了半截。再看少年,借这个势子身子一闪,重回墙头,面上没有表情,静静收好长剑,淡淡道:“你可以陪着。”

再白衣一闪,在雪中不见。

姚宦保莫明其妙,追上几步:“哎,陪什么!我凭什么赔你,我又不欠你的!”他收好刀,耸耸肩膀:“一定撞鬼,一定撞鬼。”

赶快往家里跑,故意不看雪中多出来的脚印,是个人都知道那是人,鬼没有脚印。

这个少年,是岳无尘。

……

小雪下了一夜,文王睡得很好,早上打着哈欠出门,站在廊下想,今天是打拳呢,还是偷懒呢?

想了有盏茶时分,文王决定打拳,免得回去父亲问起来不好回答。曹守过让文王殿下的拳风弄醒,揉着眼睛出来。

他一夜没有睡好,昨夜曹守过才想起来是自己头一晚睡,以前从没有离开过祖父,他心里不时想想祖父,又想想父母亲,几乎没哭出来。

见文王在雪地里精神抖擞,曹守过不无佩服。吃早饭上路,文王对雇的车又不满意。这是普通的车,没窗户没火盆,殿下虽然不冷,缩身子久了寒浸浸上来。

他道:“要是我的奴才们在就好了,我走得急,把奴才们忘了。”

“要是我的皮衣带来就好了,”曹守过想念自己的暖和衣服。

他盼着只是盼盼,文王却是等着。路上有马蹄声时,文王露出笑容,车帘子让人一把拉开,一个脑袋突兀的伸进来,定在那里!

这场面很喜感,文王当场喷了,曹守过却吓了一跳,才认出这个人。

满头白发,因习武的原因,皱纹却不太多。他一出现,就眨巴眼定在车外,车跑马也跑,他一动不动的对着殿下,像是怕一下子不看,殿下就不见了。

曹守过抚着胸口:“原来,是,是谭老将军。”

谭直眼睛一挤,哇哇大叫:“小爷呀,你走也不对我说一声,可怜我找你一夜,找得好苦。”文王忍不住笑,上前抱住他,脸埋在他肩头:“哇哇,你总算来了,我正想我一个人孤单,一个奴才也没有,”

“小爷,”车外面几声呼喊。

车停下来,赶车的受不了。谭直的马没有停,他大叫一声,抱起训哥儿就出车。训哥儿在他肩头上,和他一起在马上。

曹守过急了:“哎哎,停下来!”伸头到车外,见到高矮胖瘦几个人,文王殿下的奴才全来了。

谭直从容停下马,送文王下地。曹守过也跳下车,见殿下很开心:“好好,你们找来了。”一眼瞥见曹守过目不转睛,怕他疑心,虽然殿下很想和奴才述旧,却只能装出来哭丧着脸:“父亲怎么说?”

“哎哟,太生气了,那个,生气大了,”谭直说就是这样。几个奴才有模有样:“小爷您还是外面先躲几天吧,雷霆大作呀。”

文王忍住不笑:“哦哦哦,好好,那我只能外面呆几天了。对了,我去找哥哥,你们跟我去关城。”

奴才们陪笑:“是是。”他们带的,还有辆大车。谭直凑到文王耳边:“这是皇上给的。”文王心花怒放,当着曹守过又不能太喜欢。上车,见宽大而舒服。火盆上有铁罩,不会伤到人,上面还笼着茶水。

里面辅着团花纹的锦垫,文王认得是去年才进贡的,嘴角微勾,在车里睡下来,满意的眯起眼,这样子赶路就太舒服。

曹守过用手摸摸:“殿下您的奴才太中用了。”文王殿下笑眯眯,奴才再中用也不行,这是父亲给的。

当天住店,文王殿下和谭直兴冲冲地满大街寻找唱曲子的,曹守过不愿意出去,一个人呆在客店里很想祖父,也想家。

金子在第五天追上来,在文王出去后,敲开曹守过的窗户进去,面上愤愤:“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走!害我跑断腿才找到!”

她状若疯狂,曹守过害怕的往后退退,金子察觉出来,竭力压抑住自己,挤出笑容:“我是太着急你,怕你一个人不行。”

“我…。行的,”曹守过还是瑟缩。金子在怀里掏掏,掏出来一把碎银子:“你拿着路上用。”曹守过不敢接,金子不无后悔,放在桌上,侧耳听隔壁殿下房中没有动静,慢慢地道:“你做得很好,你们是往关城吗?”

“最后往关城,殿下要先往汉中。”曹守过道。金子一愣,目光凶起来:“为什么要先往汉中?”曹守过小声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也想去,那里,不是韩宪王和我……父亲死的地方?”金子心中一紧,面无表情想了想:“也好。”

她催促道:“既然殿下出来,让他行程快些,越快越好。”曹守过答应,金子回去安排。

第二天,文王殿下不肯走,和谭直大谈昨天遇到的小娘,嗓子怎么怎么好,人长得怎么怎么细,又听了一天,第三天依然如此,他不像离家出走负气的,标准就是个游玩的。

金子在前路等了三天没见到,鼻子气歪了回来,正是深夜。见一老一小手挽着手,一人提一个红灯笼,老的高声唱:“奴家来也……”,小的回:“玉树不夜天……”进客栈去了。

金子不敢再进去,在外面喝了半夜风雪,气得想这小子太坏了,你是出来玩的吗?

曹守过也觉得不对,在文王又出来听曲子时,他一定跟着,看看是什么人勾得殿下一步不想走。

您也不怕京里来人把我们全送回去。

冰雪盈面,北风猛得如战场马嘶鸣。谭直在店外等着,手里拿着一个狐皮披风。四个奴才一左一右,一前一后。

左边的给文王理上面衣服,右边的蹲下理下面衣服。前面的送上手炉,后面的戴好帽子。谭直最后送上披风,殿下出门准备完毕。

曹守过不知道怎么就有一肚子气,嘟着嘴跟在殿下后面。殿下兴致高涨:“老谭,”谭直哈哈:“在。”

“今天我赏她什么好呢?”

“您昨天把戒指给了人,今天再赏,她下辈子都足够吃了。”

曹守过心动:“殿下前几天都赏的什么?”文王回答不出来,就摸摸荷包,拍拍腰上:“反正我回来时,全没了。”谭直大笑:“小爷不赏到精光,怎么会回来。”

“也是,这是我的风格,虽然咱们现在苦点儿在路上,这格儿不能低。”文王人虽然小,说出话来活似京门大少。

他穿得跟只狐狸似的,后面跟着一老几小奴才,曹守过眼热,有时候他选择金子的话,也有对殿下们日子的羡慕吧。

再就是祖父对他实在太严,在江南觉不出来。在京里认识很多子弟们,见哪一个人都比自己过得强。

此时他闷闷跟在后面,像极文王另一个奴才。

文王呢,春风得意,无拘无束。可心中也想家人。他曾对父亲说看哥哥,萧护直截了当:“一个儿子在外,一个儿子要在我面前。”文王顶回来:“妹妹们在。”萧护白他一眼:“你妹妹是儿子?”

因为这句话,文王没有再动过离京的心思。虽然后来他看书,听戏,还是对京外兴趣多多。

这一回的机会,来得真是太好了,文王殿下最感激父亲。

本城最大的青楼万花楼到了,楼下的大茶壶什么客人都不管了,一脑门子的劲奔文王而来:“小爷呀,您可来了,刚才张六姐要唱,我说不许唱!小爷还没来,别的人听什么听,您说是不是?”

文王慢条斯理抬抬手,他不屑于和这种人对话。一个奴才上来,把大茶壶推旁边:“挡路了!”再对文王哈腰:“小爷您慢些,这来来往往的人脚上全有雪,楼梯都踩得湿淋淋。”

“给他赏钱。”文王这才说上一句,前呼后拥上楼。大茶壶在后面数钱:“这谁家败家子儿,不过挺有钱。”

一个少年出门,几个奴才跟着。这要有家里,不得几十个奴才侍候。

楼上丝竹声起,文王殿下陶醉,谭直陶醉,几个奴才还目光犀利,四处查看。曹守过趁听曲儿中间,小声道:“殿下,我们明天走不走?”

“走,去哪里?”文王还钻在曲子里没出来。曹守过示意:“那个兵权,不是早去早到手?”文王心想,兵权这么容易到手,我父亲也不用打那么多年。

他总算想到自己还有正事,清清嗓子:“这个,回去再说。”取下手上戒指,一把扔上台。他是这几天里的焦点,终于有一个人不服,一拍桌子:“小子,你又压我!”

“你喊谁小子!”

“找抽呢?”

几个奴才一起上去。文王呷茶水:“啊啊,那个,再来一段儿。”曹守过啼笑皆非:“都打起来了,您还听?”

那边板凳桌子哗啦啦,有人大叫:“这群外地的厉害,快找人去!”又听一声大喝:“谁敢欺负我家小爷?”去小解的谭直威风凛凛堵住楼梯口:“吠,小子,坐回去!想走就走,没门。”

曹守过急了:“哎,这不是惹事情?”

“嗯,这一句唱的好呀,”文王殿下闭目摇头,耳边除了曲子,忽然多了一句:“这楼上怎么了?”

“打架吧,这不是好地方,妹妹我们走。”

文王一个激灵,翻身跳起,面上如痴如狂。这嗓音,净的像天籁,甜的像泉水。浑然天成,不扭捏,不做作,不加羞涩纯出自然……。他低声吩咐一个奴才:“这是哪家唱小曲儿的?”

奴才走到楼梯口看看:“小爷,这是人家姑娘。”

文王有些无趣,坐下来再听几句,忽然索然无味,耳边转的只有那比嫩鸟出谷还动听的嗓音。想一想,也从头醉到脚。

这嗓音,像美酒对上爱喝酒的汉子;像鲜花,对上爱花的姑娘。文王很想克制自己不去想,却忍无可忍地要想。

越想越听不到,而台上为了要他打赏,还在卖力的唱着。好像乌鸦配黄莺。文王生气地站起来,大步“蹬蹬”往楼下去。

谭直等人跟着,大茶壶在楼下奇怪:“小爷,哎,您今儿可没赏多少?”文王揪下帽子上镶的玉,掷给他,吼道:“这可以了吧!”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昨天不是听得很开心,这是怎么了?

小心翼翼送殿下回房,谭直来问:“今天唱的哪一句不对?”文王幽幽反问:“老将军,您说您听过的嗓子,最好的是谁?”

“那当然,是我多年认识的琴娘。”谭直毫不犹豫。

文王叹气:“不是。”

谭直耸起眉头:“不会吧?”要不是殿下说的,谭直一准再打一架。

文王在烛下忧愁:“那嗓音,我要是不能再听,我恨不能,恨不能……。”忽然直眉瞪眼:“老将军,你敢打赌吗?”

“殿下说赌什么?”

“你陪我听一个嗓音,要是比琴娘的好,”殿下在这里卖个关子。谭直一拍胸脯:“我叫琴娘永远不唱,她也到年纪了。”

文王摇头:“这个不必,我有一句话,”他转转眼珠子:“你得帮我经常的听到它!”谭直没有多想:“行,殿下,走!”

殿下稳坐不动:“等会儿。”片刻,有人来回话:“小爷找的人,是从京里探亲回家的陈家姑娘们,就住在我们这个客栈,在前边小院里。”

谭直傻了眼:“姑娘?正经人家的姑娘?”他恍然明白了,小爷也不小了,到了想女人的时候。

“老将军,去不去?”文王悠然。谭直怎么会后退,何况他是奉旨陪玩:“刀山火海我也去!”两个人重披雪衣,几个奴才开路,外面灯熄得差不多,黑灯瞎火的直奔人家小院。

敲院门,不认识。翻墙,最合适。

谭直摩擦双手:“这爬墙的事,几十年没干了!”跑上两步,身子一纵,人进去了。文王喃喃:“上年纪还是不要这样的好。”他斯斯文文走到墙边,两个奴才把他一举,进去了。

小院里的人没有一个人发现,也没有一个人出声。

两个人站在树下面商议。

“住哪间屋?”

“怎么才能让她说句话听听?”

一老一小坏坏地笑,伸出手轻轻一击掌:“比试比试。”

院子里三间正房,谭直蹑手蹑脚走到其中一间,感觉应该像的,在地上抓把雪洒在窗户上。里面没有动静。

他以手叩窗,没有动静。

再用些力:“叩叩,”里面有人懒懒说话:“梅花,像是有人在窗外面?”嗓音又沙又哑,谭直和文王摊开双手回来,示意这间不是。

文王殿下出马,他去了雪衣,走到另一间房外,“吱吱吱吱吱,”谭直笑得要倒,伸大拇指:“好!”

“兰花,这么冷还有老鼠?”一个男人声音。文王正遗憾,见有人掌灯起来,嘴里念叨:“这客栈就是老鼠多,不要咬坏小姑娘们衣服。”

她动静太大,第三间房里有人带着睡梦的声音:“奶妈,怎么还不睡?”这一声娇糯又软,一直渗到人心里。

文王眼睛一亮,急急对谭直打手势,谭直也早听到,走过来。两个人凑到窗下,大脑袋并着小脑袋,很想再听一句,却见门开了。

一个中年妇人走出来,见到两个人蹲在窗户下面。

“啊!来人啊。”她失手摔了灯,瑟瑟发抖逃回房中,“砰”摔上门!门内尖叫声不断:“有贼啊,快来人啊……。”

瞬间,灯亮出来不少,有人开房门:“啪啪,在哪里?”

谭直应变很快,抓起文王,一把掷出墙外。他胡子全白,平时就嗓门儿大,看不出来关键时候有这把子力气。

要知道殿下是个人,不是个东西,抓起来还得扔出墙外,年青人也少有做到。

他晚了一步,才上墙头,店里的人操家伙过来:“在那里!”谭直用衣服一盖脸,手臂一挡,“砰砰啪啪”打出客栈。

跑上两条街到了客栈后面,把衣服反穿,见后门大开也有人拿贼,溜进去回房,衣服一脱往被子里一塞,人才钻进去,就听到有人来敲门:“客官,进了贼,我们得搜查搜查。”

谭直吁一口气,好险!又沾沾自喜,老夫还不老,回来得还算快,这就洋洋得意起来。

文王殿下不知道他回来,为他捏了一把子汗。见搜查的人走以后,说老谭在房里,殿下手拍胸口:“好险!”又沾沾自喜,总算又听了一句,明天上路,接着听?

第二天一早拖起曹守过,曹守过睡了几天懒觉,懵头懵脑:“现在就走?”他弄不懂了,殿下说走就走,说不走,一呆好几天。没有办法,跟着上路。

今天这车也行得奇怪,走走,停停,走走,又不走了。

曹守过要是在车外面,就可以看到这车是跟着前面车。殿下的车不小,就有四匹马拉着。陈家的车不大,行李箱笼不少,却只有一匹马。走着走着,就停下来等等。

文王眯着眼睛,摇头晃脑,脚尖跷着,回味昨天那一句娇音。听曲子,听的就是嗓子。这天然声音,一把子好嗓子,殿下不醉都不行。

“有贼呀,”这是后面那姑娘喊的,在几个人尖叫中,也能分辨出来。殿下喃喃了半天:“有贼啊……。真好听。”

接下来的行程正常,白天走夜里停。有时候经过大些的城市,两边丝竹悦耳,文王殿下也不为所动,心如坚石。

金子又私会了曹守过一次,疑心重重:“那几天为什么不走?要听曲子,这里的也不错呀?”曹守过干瞪眼,他们两个人都想不出来这两个地方的曲子有什么分别。

文王越来越沉默,他们住的客栈里又出过两次贼,第二天,一大早不走了。曹守过不知道殿下又怎么了,过来看,见一个老谭直,一个是殿下,两个人泪眼汪汪相对而坐。

“你去,”殿下这般说。

谭直皱眉皱脸皱鼻子:“我不……。”他拖长了音,把曹守过膈应到。

他走出来后,殿下一句话可以说全,他伤心欲绝:“你去跟着那家人,弄清底细来回我。”能让殿下这么伤心,原因就是那陈家的人从明天开始要分道扬镳。文王现在只知道她家姓陈,姑娘长什么样子,不重要,以后还能听到她声音,很重要。

让别人去,不是不可以。可会分辨嗓音的,只有谭直一个。殿下的担心,诸如路上走岔了路,跟错了车,那就只有谭直能凭声音重新找到。

谭直陪玩归陪玩,正事是正事,看看曹守过离得远,小声道:“我得一路陪着您,一步不能丢。”

文王殿下噘嘴:“老将军……啊……”谭直不为所动:“殿下……啊……。”两个人对着啊上半天,文王泄气地道:“别啊了,人早走了。”

谭直忍不住笑:“殿下,不然我们今天不走,在这里找曲子听?”文王殿下来了一句大人气十足的:“不了,曾经沧海难为水…。啊……”

谭直哈哈大笑。

文王殿下没了娱乐,开始用心办事。当晚会见岳无尘。岳无尘见他的头一句话,就是:“当贼快活不?”

文王毫不脸红,嘻嘻而笑。

岳无尘晚一天出京,第二天就赶上。别人不知道文王背地里干的什么,他看得一清二楚。他也没有想到文王相中别人的好嗓音,还以为有古怪:“有什么事情,你不方便出面,你可以找我。”

“啊哈没事没事,”文王打个哈哈,找你,我还听什么。

让岳无尘坐下,进入正题:“那块金子到底想干什么?她想的也太简单了,把我弄到关外,她就有兵权了?”

岳无尘淡淡:“她是韩宪王的侍女,见到许多人为了利禄功名不要一切。如果不是殿下,换成是别人,可能真的会对皇上有怨言,可殿下您不会,因为您的父亲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啊,反正从小就知道,太子是哥哥的,训哥儿,你要辅佐哥哥,”文王学着祖父的语气,再道:“从小听到大,早就成了习惯。”

岳无尘深深地看着他:“难道殿下过得不好?”

“好,是太好了。”文王默然,是真的太好了。父亲自从知道自己爱听曲子,京里随便自己乱逛,天天让姚宦保羡慕死。

他面上自然浮现出思念之情,岳无尘别过脸不看。他知道自己思念父亲也没有必要,父亲和祖父一样,养大了儿孙,就自己去闯,他们从此过隐士一样的日子。

岳灵让岳无尘下山,说的也是他父亲对他说过的话:“下山去,挑个姑娘成亲,过上几年,有了孩子,回来吧。”

岳无尘记事的时候,就很少见到自己的母亲。后来听说她郁郁而终,也有人说她又改嫁……。从岳无尘来说,他宁可接受母亲郁郁而终,也不能接受母亲改嫁给别人。

他的父亲,在他成长中烙下痕迹,岳无尘在母亲的事上恨父亲,却不能忘记他抚养自己长大。

他想见三团四团,一直留着三团四团做的点心,在岳无尘看来是精致,因为小手捏的点心,足够小巧。在太子看来是四不像,捏花像草,捏饼子倒像小鸟。

岳无尘留的不仅是点心,不仅是他枯燥雪山生活上的一段小插曲,还有三团四团得意地:“哈哈哈,怎么还不雪崩?”充分体现出一个孩子的快乐。

这一点,他在后来的太子身上,眼前的文王身上都有体会,他们是快乐的,有着自己没有的东西。

就岳无尘的功夫来说,世上他没有的东西,要么是权势,要么是财富。以前他是这样想,可他不时想到三团四团,就发现他们身上有自己少的,可能是自己没有母亲。

其实他弄错了,这和没有母亲关系不太大,是他没有经过家的感觉。

两个谈正事的人,却好端端扯到私事上。一个垂首,一个闭目,都在沉思。文王抬头:“还是说那疯子吧,疯女人想挟制我,要么就是挟制太子哥哥?”

“依我来看,都有。同时,她手下还有几百死士,功夫都精良,殿下,你出关就要告诉太子殿下调兵,不然我一个人只能保殿下无事,保不住和你一起的小子。”

“死士,她一个小小的侍女,哪里来的?”文王态度认真起来。

“这个要问殿下了,他没杀全的那几百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和这疯女人走在一处,像是什么永安侯留下的人。”

文王是听过宫乱的历史,萧家当皇帝那也算个原因。他喃喃:“那更是个疯子。”凝神的文王,眉耸眸聚,黑得不见底。

岳无尘脱口而出:“殿下和公主们很相像。”

文王收加思绪,奇怪:“你见过我妹妹?”

“几年前见过,”岳无尘也算镇定的人,忽然手脚没处放。文王疑心上来:“你偷窥我妹妹,你什么意思!”

岳无尘狼狈不堪:“是我从京里出来时,有幸见到公主们一面。”文王更不干了:“你还敢偷进宫?”他手快拍到桌面上。

“是皇上让我进宫。”

“难道父亲让你见的妹妹?”文王步步紧逼。

岳无尘一横心:“是!”

文王怔住,半天才回神:“是?这怎么可能!”

他戒备的态度,让岳无尘忍无可忍:“不仅是我,我还见到姚家的小公子陪着公主们,为什么他可以陪公主们?”

“宦保是妹妹的御用鞭炮官。”文王好笑。

岳无尘不敢相信:“就这样就可以了?”

“是啊,三团四团爱看鞭炮,一年之中除了冬天,夏天也能找出好鞭炮的人,只有宦保。就这一条,能哄三团四团开心,就可以了。”

岳无尘瞠目结舌:“就一条,哄开心,就可以了?”他为公主们看了很多的礼仪书,陪公主的人,如家世,如长相,如谈吐……原来书上全是骗人的。

再回过神,品品文王的话,岳无尘知道了一件在他看来是毕生大事的事情:“三团,四团?公主们的名字?”

他总算知道那点心上,左边三个圆,右边四个圆是怎么一回事。分明是三团四团大手笔到此一游。

自己猜了几年,甚至去请教太子,还以为是天地人,又把两仪四相全猜上去。

呃,三团四团到此一游。

岳无尘轻轻笑了。

文王喊停:“不会呀,先是说我作贼,哦,这事你不用再提。再就没几句正话,就说到我妹妹,喂,你是来办事的不?”

“那再说女疯子,她要么挟制殿下,要么杀害殿下,只有这两件。”岳无尘心想这有什么好讨论的,太简单不过。

文王道:“我只想知道她杀我以前,会把真相说出来告诉曹守过吗?不然,我真是白跑了半趟。”还有半趟没白跑,是找到那天籁一样的嗓音。他盯住岳无尘,你找人很厉害,你肯去找吗?

“有我在,可以保殿下和太子无事,别人,我不管。”岳无尘误会文王的眼神,很有原则的回答他。

文王自语:“幸好我没有求你,不然碰钉子。”

岳无尘没坐多久离开,文王一个人回想那嗓音,快成痴人,谭直怕他想出病,约殿下去听曲子,殿下懒得去,老谭直自己上阵唱了一段,把房顶上想心事的岳无尘吓得快跳下来。

重新坐稳,岳无尘想文王无意中透露出来的话,只要公主们喜欢的,有一件就可以常见到她们。

鞭炮?岳无尘不喜欢。他性子爱洁,又有后天的教导,更加爱洁。不仅衣物要干净,气味也要干净。

鞭炮炸过,满身硫磺味儿,很好闻吗?

他对姚宦保意见更大,一定是他为讨公主喜欢,总给她们看鞭炮,才养成的这个习惯。回去,再寻他打上一架,这一回把他真打一顿?

文王在房梁下想了一夜嗓音,岳无尘在房顶上想了一夜揍不揍姚宦保,姚宦保在京里打了一夜喷嚏,早上罗氏让熬药给他,姚宦保摇手:“不用,这是有谁背后咒我呢。”罗氏啐:“小孩子说话没分寸,好好的谁会咒你,哪个咒的,让他烂舌根子。”

文王在车里神思恍惚,曹守过以为他想家,他也想家了。他跟着出来,并不是完全相信,只是想有个真相。

在京里时,以为自己是真的信了,出来以后才知道,还是家里好。

祖父虽然严厉,却衣食上照顾周到,样样都过问。和文王出来,后来有奴才跟上,可前面一天自己上路,曹守过就接受很多教训。奴才们到了,又眼里只有殿下,不是专门侍候你曹公子的,有些事,曹守过全是自己经手。

像殿下夜里要吃个什么,说一声有人去买。别人先不说,谭直这爱曲子的人,跟上这种美差,出来到处听曲子,难免要吃许多好吃的,又和殿下去当贼,还算当公差,他恨不能把殿下巴结到嘴里含着,殿下有差使,谭直要卖弄他不老,他腿脚快,不管三更半夜,他抢在前面。

曹守过夜里想吃什么,包袱里有,自己拿。没有,自己买吧。

有文王的两相一对比,曹守过想到自己在江南想吃什么,祖父会给自己备办。天近腊月,曹守过鼻子一酸,祖父最近好不好?

他天冷腰腿痛,要不要紧?

自己不打招呼走了,他想不想自己?

坏了,曹守过忽然想到一件事,祖父以后不要自己回去可怎么办?

有了这个念头,第二天在车里,曹守过讨殿下主意:“看来我们是回不去的了?”文王心想你早怎么不想,现在你想起来了。殿下拿他开心:“嗯啊,回去也没有人要我们,唉,不能回头呀。”

过上一会儿瞅瞅,曹守过含着一包子眼泪,无声正在哭泣。

殿下坏心眼的装没看到,侧个脑袋对着车窗看雪。

到了汉中那一天,金子又气又吓都不知道怎么才好。满大街的酒楼茶馆上,全说一折子书:“韩宪王摔死亲生子,泯天性无良丧德行。”

好好的,偏在曹守过来的时候说这一折子书。还有一个文王是爱逛出去的人,金子想不让曹守过听到都不行。

这是顾良能的地方,他的夫人苏氏也糊涂,问他:“腊月里,你不让人说些吉祥话儿,好好的又骂韩宪王?你想公婆伯伯们,也得体谅听书的百姓们。”顾良能把一封信送到她手上,五舅老爷的女儿也是会认字的,苏氏看过愕然:“表哥让做的,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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