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天空不可思议的晴朗,被废土人们尊称为生命源泉的净水在杰里科犹如随处可见的垃圾一般时不时就被抛洒在大地之上,每每只是因为那愁苦又无奈的水厂工人有意无意之间的手抖,或者是因为他们在推车时忽略了地面上小小的凹坑与凸起。
在水厂的出水口附近,这情况尤为显着,乃至于撒漏出去的水甚至汇聚成了涓涓细流,顺着古老的水道痕迹流向某一个排水井的孔洞,然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只能说这比之前的浪费情形好上很多,在以前储水池的阀门尚未被修复时,这里甚至时常有小溪流淌,看看那些遗留的痕迹就能明白。
安迪收回目光将神游天外的思维拽回脑海里,踏入警察局之中。
古老的斑驳地板踩起来吱呀作响,墙皮翻卷脱落,犹如患了皮肤病的野兽身上的皮肤。
奥康纳警长坐在一张椅子上,黑色的长卷发披在肩膀处,旁边随意的放着他的手枪与猎枪,周围围着好几个警察,所有人都愁眉不展。
脚步声吸引了注意,人们转头看向安迪,然后眼睛里流露出一些神采,仿佛来的不仅仅是一个人,更是一个难题活生生的答案。
“你来了,安迪,我以为你还要再喝一会。虽然安森的啤酒是没什么滋味的东西,但你之前恐怕在沙漠里受了不少苦,我应该多给你留出一些时间让你休息,只是.....抱歉,你可能也猜到了,我们又遇上一个麻烦,我的一位可敬的副手现在下落不明。”
安迪理了理大衣的领子,又用手挠了挠后背,旁人只觉得他表现的有点不一般,好听点说叫从容,难听点来说这个应该属于漫不经心。只有他自己知道,后颈部一直在不间断的传来恼人的说教,一个机械的女声自打他喝下第一杯啤酒后就开始不断的警告他,关于摄入酒精是一种何等愚蠢的行径,并陈述了时常超过十分钟的酒精对人体的严重危害列举条目。虽然不能说这个AI讲的毫无道理,但它不停的询问是否要对安迪的胃部采取‘必要之刺激措施’进行催吐,这就有点过分了。
难道要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吐出一地的呕吐物么?比这种事更让人觉得颜面无光的简直只剩下因为憋不住而在众目睽睽之下随地大小便这种恐怖的场面了。
所以他咬着牙喃喃自语:你要是胆敢像之前那样先斩后奏,我一定会把你脱下来扔进那恶臭的茅坑里,如果你不想被那样对待,就听明白我的回答,不。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说,奥康纳警长,但看来现在事态很紧急,所以不如让你先来告诉我吧,这又是出了什么情况?”
奥康纳警长用一根手指头撑了撑帽子,脸上有些担忧和愧疚。
“最近镇子里出了一些小问题,全都是关于下水道的,那下水道曾经是战前城市的地下排水设施网的一部分,后来似乎又被新迦南人进行了一些改造。谁也说不清楚地下究竟是什么构造,宽敞的管廊在地下四通八达,有些人认为其总面积要比地上的杰里科镇还大,里面当然很危险,不提那些在民众之中流传的恐怖传闻,单单是无法预测何时会发生坍塌的廊道支线就足够可怕。”
“但问题越来越严重了,那些巨大的老鼠从下水道里钻出来,一开始只是四处流窜,偶尔偷吃一些东西,现在它们甚至开始入侵粮仓吞噬我们重要的食物,而且咬伤了好几个儿童以及看守;这促使我不得不开始制订灭鼠计划,我们下去那里尝试寻找老鼠的巢穴,结果非但没能成功,反而失踪了一个人。”
安迪点点头,差不多明白奥康纳警长的意思了。
“所以你是想让我下去找找那个失踪者是么?”
奥康纳警长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抱歉...这又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任务,那下面十分狭窄又充斥着污水,下去的人太多是不现实的,你的哔哔小子可以测绘地图,不需要害怕在地下迷路...我只希望你能找到那位失踪的警察,他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人,我们遭到很多老鼠的袭击,一面墙壁突然垮塌将他与我们隔绝,当时我们已经发现了疑似是老鼠窝的地方。”
安迪看到,不少警察的衣服上还残留着污渍,裤子基本都是湿漉漉的,下面的污水高度并不低,有人还受了伤,纱布透出红色的血迹。
“我知道了,那我试着下去看看,但我不能保证找得到他,另外....等我回来我必须要和你说那件事了,那事情十分重要也十分紧急,你必须知道。”
奥康纳警长再三保证洗耳恭听,安迪便跟着两个负责指路的警察走了出去。
他们走到镇子东南方,这里地势较低,地表的积水都逐渐汇聚到这里,因此味道相当恐怖。
原本这里应该是一处竖井,但现在已经坍塌掉了,变成一个底部蓄满了绿的发黑又黑中透绿的大坑,古老的砖块分散在各处,还有人将这里当作垃圾场,抛弃了不少垃圾进去。
“我们之前就已经禁止他们再往里面扔东西了,但在我们正式阻止之前,这里已经足够脏。”
警察们捏着鼻子,回忆起之前奥康纳警长带队下去灭鼠时的场景,仍然一阵阵反胃,恶臭的淤泥因为众人的践踏而从污水底部翻涌上来,因为这下水道是总管,各处汇聚的污物已经难以描述,包括但不限于腐烂的动物尸体、人骨、恶臭的绿色泥巴、排泄物、腐烂的食物....
他们甘愿服从奥康纳警长指令下去一探的唯一原因是杰里科镇不缺水,只要想,他们马上就能开始清洗身体和衣服,水在这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但下去以后,他们就明白,有些东西沾上以后,污渍不仅仅会残留在衣服和身体上,还有记忆深处,犹如镌刻于大脑化为一神经突触,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洗干净的。
“呕——”
一个警察干呕起来,他无法再忍受了,急匆匆的跑去洗澡。
“那人估计死定了,不过...或许没死?哦,天呐,我一直都很敬佩奥康纳警长,但这次他真的出了一个蠢主意,我们应该让几个工人下去探探路再开始行动,你真的要下去的话,记得小心那些大老鼠。”
说罢,他也转身逃走。
亚历山德拉瞄了一眼,连连干哕。
“见了鬼,咳咳咳....你可别跟我说你真的要跟个牵线木偶一样言听计从,奥康纳那个蠢瓜自己犯的错就让他自己去承担好了,就算他会付款,也不是什么活都有人接的。我是死也不会下去替他找什么失踪者的,那人如果没死,也会在下面自杀,换做是我的话绝对会这么干,咳咳咳...”
赫尔更是不断发出尖叫,几乎开始胡言乱语。
“好了...我知道了,从这里下去当然是一个错误。”
纵使安迪没那么有洁癖,看着眼前这一番藏污纳垢的地狱景象也是眼前一黑。
两人退了回去,安迪想直接去告诉奥康纳他没办法下去找人,然后直接开始下一项议题,但恰好在不远处有一个年迈的老太太正端坐在一张破椅子上看着这边,旁边是一个潦倒的自制破棚屋,主要的材料是一些从新迦南废墟里捡拾出来的焦黑金属板子。
安迪想了想,走过去询问她。
“你好啊老人家,我看你好像住在这里很久了,对这个下水道熟悉么?”
那老太太满脸皱纹,整张脸好像都凑到了一起去,闻言抬头盯着安迪看了一阵子,却不答话。
亚历山德拉已经一刻都不想呆在那恐怖的下水道附近,看见安迪还在和这古怪的老太太纠缠,讽刺的劝导他赶快放弃。
“那老家伙恐怕都听不见你在说什么,就是她听得见,也肯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怎么会有人在离这种恐怖地方这么近的位置居住?是鼻子不好用?或者脑子?要我说,怕是个疯子吧!”
老太太转头看了亚历山德拉一眼,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她的嘴巴里没有半颗牙齿,只剩下粉红色的牙床,看了让人觉得殊为可怖。
“谁下去,就遭难。”
她用无法形容的口音说了一句话,安迪连蒙带猜的估计着内容应该是这样的,不知道是一种真实的描述还是诅咒。
不等安迪继续追问,这古怪的老人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此时安迪才注意到她穿着一件模样怪异的衣服,上面勾勒着很多诡奇的图案,只是多半被污渍灰尘覆盖不得显现,但只要凑近仔细看也还是能看得出来。
她的脖子上挂着的吊坠和一只耳朵上的耳垂坠饰都用一种泛绿的古怪金属制成,看着年代久远,雕刻的样式纹章晦涩难明,似乎是一大团扭曲的条状物汇聚起来的某种存在。
“我在异端占据此地之前就长居于此,只是为了看守神明【听不明白的形容】当罪人的火焰灼烧大地,脱了盐的净水滋润淤泥,血虫和巨鼠就会复苏【无法理解的描述】第一个牺牲已经就位,不久后,祂就会将愤怒倾泻到所有恶毒打扰祂安息的不信不义之人头上【让人脊背发寒的冗长吟唱】让他们的皮腐烂、肉里生出蛆、骨头流出脓汁,直渗入到灵魂深处去【充满恶意的低语】。”
这是安迪最终从她的发言里提炼出来的关键内容,除此之外填充在间隙和空白里的全部都是无法理解的。
一阵可怕的响动从那棚屋里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突破束缚,安迪两人看过去,那关闭的并不严实的铁皮门最终被推开了,后面的并不是什么畸形的阴暗怪物,但也没有比那更好,那分明是一大群体型和丹佛野狗不相上下的巨大黑毛老鼠。
一出来,这群老鼠就仿佛一道烟雾一般四散不见。
它们当然不可能是真的消失不见了,只是暂时化整为零躲避地表的强光,很快它们就会在没有光亮的地方再度集结起来,肆意的吞噬能吞噬的东西。
“嘻嘻嘻嘻嘻——”
没有牙齿的老太太发出一连串怪笑。
安迪不想再理会她,因为他注意到那打开的铁皮屋里面居然有一个通往地下的井口,之前那些蜂拥而出的老鼠应该都是从这里跑出来的。
亚历山德拉凌厉的目光看向那老太太。
“你在故意放出来这些老鼠?为什么你屋子里会有井口?你对这下面了解多少?”
老太太只是继续怪笑,不答话,片刻后突然停止,腮帮微微鼓起,然后咳出一口浓痰。
那深绿色的浓痰之中居然仿佛有些东西在蠕动。
亚历山德拉如遭雷击,向后倒退了十多步,举起背后背着的猎枪,将手指搭在了扳机上。
“别,亚历山德拉,那违背这里的法律,你开枪的话会很麻烦。”
安迪出声阻止她。
“等警察回来,他们会回来的,让他们处理这件事。”
亚历山德拉死死的盯着那个老太太,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炸了起来。
“去你妈的....这老东西有问题,我见过无数邋遢汉和病鬼毒虫,比这老东西脏的大有人在,但她不正常,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她不对劲!”
安迪叹了口气,他看着那井口,黑洞洞的,却不见有什么赃污。
这恐怕是与地下的水道相连的另外一个口子,更说不定直接通往地下的老鼠窝;如果说失踪者被困在变异老鼠窝附近了,这说不定是一个能快速接近的通道入口。
或许他可能还有机会活着?
他回头朝着门外的亚历山德拉招呼一声。
“你帮我看着点那个老太太,我先下去看看。”
不等她回应,安迪抬腿就跳了下去。
一声重物落水的声响在黑暗里传播出去,随后是伴随着嘟的一声,一道绿色的光芒刺破了黑暗,安迪借助着哔哔小子的照明灯看向周围,眼前有三个通向不同方向的分叉走廊。
脚下是黑色的污水,已经淹没到膝盖往上一些的位置了。
他举起手枪,正前方走廊里的被照亮的黑暗里浮现出来一双双反光的眼睛,粗略算去,怕是几十上百之多,那灵活的窜跳和难听的吱吱声....不消说这些会是什么东西,全部都是老鼠,巨大的老鼠,令人憎恶的老鼠。
它们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片刻后,忽然一股脑的冲了过来。
这近乎像是一股潮水朝着安迪涌来,饥饿的硕鼠群足以在瞬间将一头双头牛啃的只剩下骨架,而且它们的口中带有致命的毒素、病菌与寄生虫。
一道道火光照耀着古老的下水道之中近乎凝固的黑暗,强劲的声浪驱散了这里的宁静,将一切搅得天翻地覆。
“砰——砰——砰——”
子弹壳落入水中的响声是如此悦耳,开始只是咕噜一声或是撞到旁边墙壁上的金属颤音,后面就伴随着水瞬间蒸发的刺啦声。
巨蟒和犀牛在V模式下开始了一轮密集且极度精准的连续射击,巨大的子弹威力让每一枪都可以将多只老鼠打成肉泥,而这些新鲜的肉泥又会让周围的老鼠产生吞噬的欲望,聚集起来的哄抢同类尸体的老鼠又进一步降低了射击的难度,于是一枪接着一枪,直到老鼠们终于意识到本能之中源于死亡的恐惧。
当他终于放下两把散发着高热硝烟的手枪,死老鼠流出的污血已经将眼前黑色的污水染红。
安迪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被污浊的臭气熏到,急忙戴上防毒面具。
后颈部又传来一阵阵吵闹的“建议”。
“这里的结构高度危险,发生突发坍塌的概率不低于百分之二十三。”
安迪无视了赫尔,装好了子弹以后踏着污水朝着正前方走去,他有一种直觉,这下面没那么简单,一股特殊的气息触动着他的神经,他回想起了一些事。
地下广泛存在的东西....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