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有人喊自己,萧珪循声望去,当即有些惊讶。
居然是王忠嗣?
他怎么在这里!
薛嵩当即问道:“老萧,你认识吗?”
“老萧?”小赫连呵呵直笑,“萧先生二十都是虚岁,他很老吗?”
“你不懂。”薛嵩嘿嘿直笑,“反正他就是老萧!”
他二人还顾着闲扯,萧珪已经朝王忠嗣走了过去。
酒肆的大堂里,是用屏风或者小木栅栏划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格间。格间有大有小,小的能容两三人,大的能容七八人。王忠嗣是独自一人占了一个格间,坐在那饮酒。
这时,他也朝萧珪迎了过来。
两人相互施了一礼,几乎是同时道:“你怎会在此?”
然后都呵呵的笑了起来。
“那两位,都是萧先生的朋友吗?”王忠嗣很热情,说道:“店中已无空座,不介意的话就请萧先生与两位贵友,一同过来挤一挤。我等四人,拼桌同醉如何?”
萧珪还没作声,隔了丈许远的薛嵩就大叫了一声:“好啊,恭敬不如从命!”
王忠嗣呵呵直笑,连忙道:“那就有请诸公入座!——店家,快来添座。再有哪些好酒好菜,不必多问尽速取来!”
薛嵩急冲冲的就要跑进格间里去,萧珪拉了他一把,笑道:“你怎不问,这是哪一位?”
“你的朋友,不就是我的朋友嘛!”薛嵩冲着王忠嗣嘿嘿一笑,说道,“三杯下肚面熟耳酣,便可称兄道弟一诺千金了。咱们这些大男人,莫非还要请问阁下芳名?”
“有道理。”王忠嗣呵呵直笑,“这位兄弟真是豪爽,我喜欢!”
薛嵩也大笑,“老萧请看,我没说错吧?”
“别乱叫!”萧珪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然后道,“薛嵩你听好了。我这位朋友可了不得。他就是你不远千里,踏破铁鞋无觅处的……”
薛嵩恍然一怔,瞪大眼睛看了看萧珪,又正了脸色看向王忠嗣,沉声道:“莫非是,王忠嗣,王将军?”
王忠嗣很谦逊也很温和的微然一笑,叉手一拜,“正是区区王某。”
“竟然是威震天下的王将军?”小赫连也顿时一惊,连忙叉手拜道,“在下失敬,失敬了!”
旁边的酒客也都被好奇的张望过来,有人惊讶道:“那位郎君,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忠嗣?”
“莫非就是传言所说,我大唐的霍去病?”
“盖世虎将,天下英雄!了不起,了不起啊!”
看到引起了这么多人的注意力,还引来一阵议论,王忠嗣微微苦笑抬手遮脸,连忙道:“几位,快请入座吧!”
“好。”萧珪应了一声,就朝格间走去。
小赫连也动了。
唯有薛嵩仍是愣着,双目圆瞪神情激动,两个拳头都捏了起来,看那样子就想当即与王忠嗣打上一架似的。
“发什么愣?!”萧珪低喝了一声,还用力在他后背拍了一巴掌,“过来,坐下!”
薛嵩眨了眨眼恍然一怔,这才发现四周投来了许多异样的眼神。他连忙点了点头“哦”了一声,跟着萧珪一同走进了格间里。
这家酒肆专卖地道的西域名酒,龙膏果酒,享誉长安生意一向极好,今日也是酒客爆满。四人坐下后,一名年轻漂亮的胡姬匆忙前来伺候,给众人添了碗筷酒具,又搬来现成的蒸鸡、煮羊与龙膏酒,有请贵客享用。
换作是以往,薛嵩肯定会出言调戏一下这位卖酒的胡姬。但是今日,他异常的沉默与严肃,一双眼睛时不时的就盯在王忠嗣身上,仿佛坐在他对面那个男人,比身边这位妖娆美丽的胡姬还要更加吸睛。
王忠嗣与萧珪两人挨着坐在一侧,眼下都被薛嵩盯得有些别扭了,便问道:“萧先生,你这位朋友,连身边的美人都不看,却为何总要盯着我看呢?”
萧珪乐得呵呵直笑,说道:“或许他有什么特别癖好呢?”
“啊?”王忠嗣吃了一惊,表情更加尴尬了,“不会吧?!”
小赫连听到后,哈哈的笑了起来。
薛嵩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了,连忙叫道:“王将军,千万别听老萧胡说,我才没有那些个怪癖!”
王忠嗣这才释然了,也呵呵的笑了起来,“萧先生果然是在说笑!”
萧珪自己也笑了一笑,说道:“王将军,我来正式为你引荐一下我这两位至交好友。这一位复姓赫连,人称小赫连。其父,就是大名鼎鼎的关中第一大侠。”
“赫连大侠,王某确实久闻大名!”王忠嗣肃然正色,对小赫连叉手一拜,“有幸得见赫连兄,王某幸甚!”
看到威震天下的一代名将王忠嗣如此谦逊,小赫连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连忙施礼拜下,说道:“在下一介江湖草莽,哪里当得起王将军礼遇?王将军真是太客气了,在下十分惭愧!”
之后,萧珪又指向薛嵩,说道:“王将军,至于这个口无遮拦叫我老萧的家伙,你一定要小心。”
王忠嗣很好奇,笑问道:“为什么?”
萧珪笑道:“因为他曾经跋山涉水满天下的找你,就是为了找你打上一架。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找到轩辕里去,也就不会与我相识结交了。”
王忠嗣看了看薛嵩,更加惊奇了,“这又是为什么?”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因为,他是我大唐名将薛仁贵之孙,薛楚玉之子。他排行第三,单名尹,表字嵩,以字行于世。”
王忠嗣的表情微然一变,连忙站起身来,对着薛嵩叉手一拜,“既是忠臣良将之后,请受王某一拜!”
薛嵩不由得怔了一怔,嘟嚷道:“我还想跟你打架呢!你竟如此多礼,叫我如何下手?”
萧珪和小赫连都哈哈的大笑,一同道:“你还不还礼?”
“噢!”薛嵩连忙起身还礼,“薛某拜见王将军!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不知王将军可否屈尊,与在下一战?”
王忠嗣先是一愣,然后就忍不住笑了。
萧珪也是摇头而笑,说道:“薛嵩,要比武以后有的是时间。今日我等初初相逢,只管畅怀饮酒,只叙兄弟友情。你意下如何呢?”
“有道理,有道理。”薛嵩面露尴尬的连连点头,嘿嘿直笑,连忙又对王忠嗣再拜了一礼,“薛某读书少,不懂事。还请王将军莫要怪罪,莫要与我一般见识呵!”
“无妨,无妨。”王忠嗣呵呵直笑,“薛兄直爽,王某很是欣赏。薛兄快请入座,我等一同举杯痛饮!”
“好!”
于是四人举杯,开始一阵痛饮。
这家酒肆不光是生意好,气氛也是极好。
几位长了一脸大胡子的胡人乐工坐在堂中,用琵琶、箜篌与横笛等乐器,演奏着轻快愉悦的龟兹乐曲。一位身段婀娜衣着性感的年轻胡姬,大眼睛高鼻梁面部线条极有立体感生得殊为漂亮,跟着乐曲的节拍,在堂中跳着一支充满激情与动感的胡旋柘枝舞。
酒客们时不时的发出由衷的赞美之声。有一些善舞的男性酒客,也自发的下到了堂中,与那胡姬一同起舞,倒也博得了众人的一阵喝彩之声。
“老萧,这就是长安胡姬酒肆的常态。”薛嵩指着堂中那些跳舞的人,笑道,“你若有兴趣,也可以下去舞上一段。倘若你的舞姿优美能与胡姬完美合拍,说不定她一高兴,今晚就招你做了她的一夜夫君。”
王忠嗣和小赫连都呵呵直笑。
萧珪笑道:“我是肯定没这个能耐了,不如你去吧!”
“别说,我还真会跳她那个胡旋柘枝舞。”薛嵩笑道,“当年我在幽州厮混的时候,认识了不少去往幽州经商的西域粟特人。他们个个能歌善舞,尤其善长这种胡旋舞。我就是跟着他们学的。”
“那还等什么?”萧珪笑道,“赶紧下去,跳一段给我们看看!”
“就是!”坐在薛嵩身边的小赫连附和了一声,还动手来拉薛嵩,“快去,快去!”
“别,你们别这样!”薛嵩连忙推开小赫连的手,嘿嘿的笑道,“其实我是一个矜持的人,我也会害羞的!”
“你是个害人精我就信,害羞就算了吧!”萧珪朝堂中一指,“下去,你赶紧给我下去,不然这酒都不给你饮了。”
王忠嗣也是笑道:“薛兄不必推辞, 你就赶紧下去让我们开一回眼界吧!”
小赫连又来拉扯薛嵩了。
薛嵩捂着脸嘿嘿的怪笑了几声,拿起酒壶给自己连着倒了三杯龙膏酒喝了下去,好像是要壮胆。
然后,他一拍小几站起了身来,笑道:“好!今天我就让你们,开个眼界!”
三人一同用力鼓掌,大声叫好,给薛嵩助威。
薛嵩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堂中,站到了胡姬旁边。
那胡姬的主要任务就是在酒肆跳舞,吸引酒客的光临。她早就见多了这种想要与她共舞的酒客,于是见了薛嵩也不惊奇。再又发现眼前这男子高大健硕颇有几分英气,她的心中更是添了几分亲近。
于是,那胡姬还就绕着薛嵩跳起了舞步。
所谓胡旋舞,主要舞步就是转圈儿。那胡姬的衣着不光性感,裙角上还带了一些铃铛,跳动起来叮当作响清音悦耳,十分动人。
看到胡姬主动绕着薛嵩跳舞了,其他几名在堂中一同起舞的男性酒客也都识趣的下去了,在一旁围观看热闹。
薛嵩笑呵呵的看着那个胡姬,又回头看了看萧珪等人,便也舞动身躯原地旋转的跳了起来。
别说,他跳得还真是不错,尤其是与胡姬的舞步配合的十分默契,像是自转的地球与公转的月亮一样。
萧珪等人哈哈大笑,一同拍手大声叫好 。
其他的酒客也跟着一起叫好,胡人乐工的弹奏更加卖力,那胡姬也跳得更加欢快了。
店中的气氛,变得越加热烈起来。
萧珪的心情也因此变得极为放松与愉快,心想怪不得李白那些人,在人生失意之时,都喜欢来胡姬酒肆。在此饮酒可能还是其次,这里轻松欢快的气氛和热情奔放的胡姬,真的是能让人忘忧开怀。
这时,王忠嗣在萧珪身边问道:“萧先生。这位薛兄弟,为何一定要找王某比武呢?”
萧珪笑了一笑,“这可就真的是,说来话长了。”
王忠嗣微笑点头,“王某愿闻其详。”
萧珪道:“薛嵩的父亲薛楚玉,你认识么?“
王忠嗣点了点头,“他是战神薛仁贵之子,我大唐的一代名将,前任幽州大都督府长史兼范阳节度使,王某的老前辈。在下虽未与其相识,但久闻其大名,一向颇为敬仰。”
“幽州一战,薛楚玉将军不幸战败,因此被贬了官。”萧珪道,“薛嵩想要子承父业并为父报仇,但一直投效无门。于是他急于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于是就想到找你这位天下名将一较武艺。简单来说,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王某明白了。”王忠嗣淡淡一笑,“看来最近军队里被贬了官的人,还真是不少啊!”
萧珪有点好奇,“除了薛楚玉,还有谁?”
王忠嗣笑了一笑,伸手朝自己指了一指。
“你?”萧珪惊讶道,“你刚刚才立下大功,圣人点着军功薄亲自将你提拔起来的。你怎么可能也被贬官?”
“一言难尽。”王忠嗣面露一丝苦涩之情,摇了摇头,“若非是被贬了官,我又怎会离开洛阳,来了长安?”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看来王忠嗣和薛楚玉还真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了。
于是他问道:“王将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忠嗣想了一想,起身拿起坐蒲将座位移得离萧珪近了一些,小声说道:“前番我立下大功被圣人提拔升官之后,便引来了一些人的嫉妒。尤其是现在,河西与陇右的节度军镇,可能会要进行一些人员重组,将会出现一些重要军职的空缺。于是就有了许多人盯着那些职位,开始钻营。
王某不才,曾先后追随于信安郡王与宰相萧公,在河西与陇西一带征战,立过些许微功。在那一带,王某也算小有名声,多少也曾结下了一些人缘。于是就有人怀疑,王某会趁机谋夺河西与陇右两大节度的高位。”
萧珪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问道:“于是就有人对你下了黑手,污告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