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萧珪就带尹阿婆去伊阳县衙,把转换户籍的手续给办了。有县令田茂才从中照顾,事情办起来倒是十分的顺利。
其实大唐的户籍管理制度,是相当严格的。一个人想要改变自己的“身份”,非常不容易。尤其是往上升级,绝对是难上加难。
比如一个贱籍的奴婢想要升级为良民,有着许多苛刻的条件,将要面对层层的阻力。因此绝大多的贱籍奴婢,拼尽一生的洪荒之力也无法改变自己的身份。并且,他的配偶与子孙后代也要沦为贱籍人仕。
如果想要把身份往下降,那可就容易多了。最简单的例子就是罪犯。许多犯了法的人都会被罚没为奴,还有一些穷人迫于生计,卖完了田产又卖身为奴,从此丧人独立人格,只能依附他人而苟活。基本上,这辈子也就不会有什么翻身的机会了。
像尹阿婆这样主动要求由农籍降为商籍的,还真是不太多。因为现在大唐的社会风气整体比较宽容,朝廷的各项政策也比较的开明。一个农民偶尔进城做点小生意,官府不会特别追究,也犯不着因此而改换户籍。
但这次尹阿婆和徐大富等人,确是有点树大招风了。便也就逼得尹阿婆,不得不临时改换户籍,从此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商人。
萧珪因为出身于兰陵萧氏这个名门大姓,曾祖父又曾经中过科举、做过小官,因此他继承了祖上的“士籍”。这种人的就业范围其实非常的狭窄,要么做官要么教书,再不就受聘于官府成为文职小吏,或者是为一些高级官员私人服务,成为他们的幕僚。像节度使这种级别的封疆大吏,还有专门的“幕府”,那便是一个为节度使服务的私人团队。
像李白一样,能凭一支笔就行遍天下不愁吃穿的潇洒人物,毕竟是少数。大唐更多见的是,迫于生计跑去乡村教书种田的穷书生,萧珪曾经就是其中的一员。
这种人有一种很不受待见的雅号,叫做“俚儒”。
基本上,这是一个骂人的词。
但萧珪觉得这个称呼挺有意思,并且不以为耻反为荣,时常以“俚儒”而自居。但有许多人认为,他这种“自嘲”的行为,其实是在故意的炫耀。因为从来没有哪个俚儒,能把日子过得像他这样的安逸又舒适,并且往来结交的都是天下名仕或者官门权贵。
伊阳县令田茂才就说过,要是俚儒都能过上这样的生活,自己这个县令早就不干了!
第二天的清晨,萧珪与孙山趁着天气凉爽早早的就离开了伊阳县城,往洛阳而去。
看来也是天公作美,今天的太阳并不太大。萧珪与孙山只在正午的时候找了一家逆旅稍稍休息了一个时辰,马不停蹄,黄昏之前就见到了洛阳城。
在进城之前,萧珪特意戴上了一领遮阳的斗蓬,斗蓬上面还加戴了一顶斗笠,这样基本上就只露出了两只眼睛一只鼻子。
孙山有点好奇,便问道:“莫非先生是怕,被人认出来?”
萧珪说道:“之前驸马薛锈专程去往轩辕里请我来洛阳,都被我想办法推辞了。现在我却不请自来,多少有点说不过去。因此,我还是低调一点的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孙山点了点头,“先生想得周到。”
进城之后,萧珪按照小赫连在信件上留下的地址,找到了临近南市的福善坊,小赫连的洛阳老巢就在这里。
萧珪到了一看,不得了。小赫连现在的排场,可比当初在轩辕里的时候大多了。光是把守大门的护院就有了八个,还隔了十几丈远,这些人就把萧珪和孙山给死死盯住了。
看到萧珪直接朝大门走来,这些人严阵以待。有一人上前来问:“阁下如何称呼?来此何干?”
萧珪笑了一笑,“你刚刚才跟着小赫连吗?”
那人一愣,“关你什么事?”
“你若跟随小赫连多时,便也就不会问,我是谁了。”萧珪笑道。
那人又愣了一愣,上下打量萧珪,猜疑的道:“莫非阁下就是……萧先生?”
这下倒是换作萧珪好奇了,他笑道:“你怎么猜的?”
“莫非真是萧先生?”那人惊讶道,“我们大东家经常和我们说起萧先生,也曾描述过萧先生的模样神态。因此在下就斗胆一猜。”
萧珪呵呵一笑,“没错,我就是萧珪。你们大东家人呢?”
“大东家就在院内。”那人有些激动,连忙道,“萧先生快请,便由在下带路,请你去见我们大东家!”
“有劳。”萧珪与孙山,便跟着这名护卫进了大院。
进去一看,里面的人更多。
三步一亭五步一岗,每个人都带着兵器。暗处还埋伏了弓手,把这一处院落围得像铁桶一般,防备极其森严。
小赫连正在睡午觉,听说萧珪来了,外套都没穿,披着一身内衣就从房里冲了出来。
“萧先生,我总算把你给盼来了,哈哈哈!”
他放声的大笑。
院内的那些打手护院,顿时对萧珪刮目相看甚至肃然起敬。
小赫连一挥手,“都别愣着,全都过来拜见萧先生!”
一众打手护院至少有百人,全都聚集了过来,抱拳叉手拜见萧珪。
“各位弟兄,萧珪有礼了。”萧珪还了他们一礼。
小赫连当众说道:“你们听着,这位就是我小赫连最好的朋友,最铁的兄弟,也是我最敬重的先生。以后,你们所有人都要以尊长之礼待他。记住没有?!”
“记住了!”众人一同应喏。
萧珪摇头好笑,心想我怎么感觉我有点像宋江呢,什么事都还没干呢,就成了一个团伙头领!
随后小赫连大摆宴席,款待萧珪与孙山。这可就真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作风了。他的一百多号小弟,以十人一组为单位来向萧珪敬酒,都差点把萧珪的肚皮给撑破了。
眼看天色渐暗,小赫连还在抱着酒坛子不松手,萧珪便问他,今天不用出去做事吗?
“今天你来了,我便不去了。”小赫连笑呵呵的道,“要不是想要盯着王明浩,原本我也不用每天亲自到场。现在我身边的这些弟兄,除了一些后来加入的新人,过半都是从我父亲那边抽调来的一些心腹。能办事,信得过。有他们在船上,我能放心。”
萧珪点了点头,问道:“王明浩最近情况怎么样?”
“说来有些奇怪。”小赫连说道,“那小子前阵子,每天准时准点的上船。但是最近这两天,却没来了。”
萧珪笑了笑,说道:“那小子门路广,说不定跑到别的地方赌钱找女人去了。”
“应该不会。”小赫连说道:“我小赫连的熟客,就算是他自己主动去了别的赌场玩耍,那边也至少会知会我一声。除非,他不想在洛阳讨生活了。”
萧珪呵呵直笑,“这么狠?”
“那没办法。”小赫连也笑道,“干我们这一行的,你不压着别人,就得被别人压着。现在洛阳的赌场和赌船,有一半是我的。另一半,都在老老实实的屈服于我。”
萧珪朝外面那些打手护院指了一指,说道:“我看,未必就很老实吧?否则你睡个午觉,也就不用派这么多人来保护了。”
小赫连有点尴尬的挠了挠额头,小声的说道:“没办法,树大招风。最近我结下了不少的仇家,总有一些漏网之鱼,随时想要找我寻仇。”
“确实要小心一点。”萧珪说道,“再者,这里是天子脚下朝廷禁区,你有些事情也不要干得太过火。免得难于收场。”
“明白。”小赫连点了点头,说道:“我都已经很少打打杀杀了,偶尔出手也不会闹出人命。我现在是尽量借力于官府与不良人,来对付我的仇家。”
萧珪呵呵的笑,“看来真是长进了。”
“还不都是跟你学的?”小赫连嘿嘿的笑,说道,“上次杨洄来闹事,倒让我长了不少见识。光是舞刀弄枪拳打脚踢,那真是匹夫之勇难成大事。关键,还是得要动脑子。”
“真不错。”萧珪笑道,“隔两天我就去长安,看看薛嵩最近也长劲了没有了。”
“说起来,我真想和你一起去长安。”小赫连说道,“我有段日子没有回家,拜见爷娘了。还有薛嵩那厮,我也挺想见他的。”
萧珪问道:“那你能否抽开身,和我一起过去呢?”
“怕是难。”小赫连说道,“我刚刚才在洛阳站稳脚根,轻易不好离开。很多事情,还得是我亲自出面才好打理。”
萧珪点了点头,“如此也好。明天歇一天,后天我就动身去长安。”
“不用这么急。”小赫连忙道,“来都来了,多玩几天再走。我的几个赌场和那些船你都过去看一看,替我掌个眼。看还有哪些地方,是需要改进的?”
“现在恐怕不行。”萧珪笑道,“我今天进城,都是蒙头蒙脸。就怕被驸马薛锈知道,我来了洛阳。”
“哦,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小赫连笑道,“前段时间薛锈亲自出马,跑到轩辕里去请你来洛阳,居然失败了。现在倘若让他知道你来了洛阳,肯定不会放过你。”
“放不放过的另说,我怕就怕他面子上不好看。”萧珪说道,“其实驸马薛锈倒算是一个厚道之人。就算不可与之为伍,也没必要与之结仇。”
“这倒是。”小赫连点了点头,说道:“此前我与薛锈,还有过约定一起开办赌场。现在我撇开了他独自一人单干,他也没有表示过什么不满。换作是一个心胸狭隘的小人,大抵不会轻易的就放过我。”
“所以,为免尴尬,我没打算在洛阳多作停留。”萧珪笑了一笑,又道,“再说了,帅灵韵正在回长安的路上。”
“真的?”小赫连喜出望外,“那太好了!你赶紧去长安找到王元宝,把你二人的婚事给定了吧?”
“言之过早。”萧珪道,“现在帅灵韵和她舅母、表兄的矛盾,都还没有完全结束。先要解决了这个问题,才好谈后面的事情。”
小赫连摸着下巴,嘿嘿的笑,“或许到时候,我还能帮你一点忙。”
“尽量让我自己来。”萧珪道,“帅灵韵把她舅公一家看得很重,你别吓到她了。”
小赫连点了点头,说道:“反正我听你的。倘若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只管开口就是。”
“好。”
就在萧珪与小赫连聊得轻松又愉快的时候,王明浩却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被剥光了衣服绑在一根屋柱上,身上落下了不少的血色鞭痕,嘴唇已经干枯得像是老树皮一般,正在不死心的低声喃喃道:“给点吃的吧……再不济给点水喝也行啊!”
“当真是她们主动勾引我的,我不知道她们有夫之妇啊!”
“二位好汉,求求你们了,给点水喝吧……我不白要,我拿等重的黄金跟你们换!”
严文胜兄弟俩就坐在王明浩身前的不远处,正在喝酒吃肉。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王明浩看着他们大吃大喝,连口水都快涸干了,苦苦的哀求道:“二位好汉,你们打了打了,揍了揍了。不如就开个条件吧,究竟想让我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严文胜拿抹布擦了擦手站起了身来,走到王明浩面前,说道:“敢玩我们兄弟俩的女人,便是你瞎了眼。我们没有条件,也没打算放过你。我们就要这样,慢慢的把你折磨而死!”
“不要啊!”王明浩大声的号哭了起来,“救命啊!来人啊!有没有人啊?”
一旁的严文通冷笑了一声,“竟然还有力气叫喊,看来是既不饿、也不渴嘛!”
严文胜也不再搭理王明浩,回了原位继续吃喝。
王明浩当真是快要崩溃了,大声哭求道:“要死还是要活,要钱还是要命,你们好歹给个爽快啊!”
兄弟二人任由他叫喊,根本就不搭理他。
王明浩叫了一累,再也没了一点力气,耷着头像是晕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