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以后,上午。
洛阳皇宫,西隔城中。
咸宜公主一大早的就起来了,百无聊奈没有去处,便在自己的府里玩起了投壶。
投壶是由儒家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当中的“射”演变而来的。仕大夫往来交友会有射箭比赛的习惯,但有时人太多容易误伤,或者地方太小摆不开射靶,于是就改用一个壶放在不远处,以手执弓矢的方式它投进壶内。谁投中得多,谁就算赢。
投壶在大唐极为流行,这不仅是一种娱乐活动,也关乎社交礼仪。大唐的贵族官宦子弟和读书之人,无不热衷于投壶。
咸宜公主从小就玩这个,到现在都快要玩腻了。但是很多时候她除了投壶,也没有别的东西可玩。宫中的生活虽然极度富足,但规矩太严玩伴太少。咸宜公主最为盼望的事情,就是能够到宫外去走一走。
前段日子武惠妃偶尔还会同意让咸宜公主出宫,到那些成了家的皇兄皇姐家里去玩个半天。可是最近,咸宜公主连续几次提出的外出请求都被否决了,她因为颇为郁闷。每天都只能窝在西隔城的府第当中,自己陪自己玩,咸宜公主感觉真是度日如年。
此刻,咸宜公主拿起箭矢,扔向了放在不远处的箭壶。
虽然是在玩乐,但宜公主好像一点都不高兴。一边扔出箭矢,她一边鼓着腮帮嘟起嘴,碎碎念的道:“不好玩!”
“当”的一声,那枚箭准准的落进了箭壶里。
在一旁伺候的宦官和宫女连连忙鼓掌,为咸宜公主喝彩。
咸宜公主瞥了他们一眼,又拿起一枚箭,嘟嚷了一声“真无趣”,又将那枚箭准准的扔进了箭壶里。
宦官和宫女们再次拍手叫好。
“太傻了!”又一枚箭落进箭壶里。
又是一阵拍手叫好之声。
“好生无聊!”
“一群笨蛋!”
……
就这样,咸宜公主每嘟嚷一声,就扔出一枚箭。那些箭矢就像是自己长了眼睛一样,无论咸宜公主怎样的随意乱扔,它们总能准准的扎进箭壶里。随后,那些那些宦官和宫女们,就肯定会发出一阵欢呼与喝彩之声。
这都快要形成了一个固定的节奏,就像是用电脑编定的程序一样。
连着投了三十多枚箭以后,咸宜公主实在受不了了。她抓起一大把箭朝那个箭壶砸去,叮叮当当的响成一片,她大声的叫喊起来,“受不了啦!我快闷死啦!”
在一旁伺候的宦官和宫女们,全都慌忙跪倒在地。
“你们跪什么跪?关你们什么事?”咸宜公主看着他们这副样子,越发的气恼,大声道:“都退下吧,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了!”
“公主殿下恕罪,我等奉命伺候殿下,不敢擅离职守。”宦们宫女们慌忙答道。
“奉命,奉命,你们眼里就只有我母亲的命令!”咸宜公主气乎乎的道,“莫非你们忘了,你们是我的奴婢?惹得我不高兴了,现在就可以赐死你们!”
咸宜公主这么一说,那些宫女宦官们可算是慌了,连忙道:“公主殿下息怒,我们退下就是了……”
随后,他们慌忙鱼贯而出,退了出去。
四周终于没有了闲杂之人,咸宜公主清净是清净了,但百无聊奈的感觉似乎也更加明显了。独自一人生了一阵闷气之后,穷极无聊的咸宜公主又将那些扔出的箭矢捡了回来,一枚一枚的朝箭壶里扔。
“不好玩!”
“真无趣!”
“闷死了!”
正在这时,府门处传来一声长喏“惠妃娘娘驾到!”
正鼓着腮帮嘟着嘴满心郁闷的咸宜公主,闻言一愣,“阿娘怎么来了?”
她连忙将手中的箭矢放下,准备出迎。这时,简装出行的武惠妃已经朝她走了过来。
咸宜公主连忙上前拜礼。
“我儿不必多礼。”武惠妃面带笑容的看了看咸宜公主,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箭壶,说道:“怎么又在投壶玩耍?”
“那我还能作甚?”咸宜公主怏怏不乐的说道。
“前段时间,不是还有每天练字么?”武惠妃问道。
咸宜公主撇了撇嘴,小声道:“写腻了……”
武惠妃再道:“琵琶也不弹了吗?”
“弹多了手疼……”咸宜公主低着头,小声的碎碎念。
武惠妃皱了皱眉,“圣人叫你背颂《道德经》,可曾完成了?”
咸宜公主张口就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瞥了武惠妃一眼,咸宜公主突然加快了语速,如同铁锅炒碗豆一样背得飞快,“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停停停!”武惠妃不满的道:“谁要听你背书了?”
咸宜公主又鼓起了腮帮嘟起了嘴,“不是母亲问起的么?”
“你回答我,已经可以背颂,不就行了么?”武惠妃皱起眉头,不悦的道,“你这孩子就知道与我赌气,越发的无礼了!”
“孩儿不敢……”咸宜公主低下头,满副委屈的样子。
武惠妃吁了一口闷气,说道:“坐过来,我有事同你讲。”
咸宜公主一声不吭的,坐到了武惠妃的身边。
武惠妃说道:“是否因为,我不让你出宫玩乐,你就满肚子不痛快?”
咸宜公主低着头不回话,仍由武惠妃教训。
武惠妃对她这个态度十分不满,低喝了一声,“说话!”
“孩儿知错了……”咸宜公主小声的道。
“我不要听你这种言不由衷的废话。”武惠妃道,“跟我说心里话!”
咸宜公主小心翼翼的斜瞟了武惠妃一眼,“我真的可以说吗?”
武惠妃又好气又好笑,“让你说,你就说。”
“我想出宫去玩。”咸宜公主说了。
武惠妃说道:“看来前段时间,真是让你把心都玩野了。现在你时时刻刻都想着,要到宫外去玩乐。”
咸宜公主撇了撇嘴,小声的嘟嚷道:“母亲非要让我说出心里话来,说了之后却又斥责于我。早知道我就不说了。以后我全都闷在心里,闷一辈子。任谁怎么问,我也打死不说出口来!”
武惠妃一副气乐了的表情,“不就是要出宫玩耍么?你去吧!”
咸宜公主一愣,随即又低下了头来,“肯定是逗我的……一会儿,又要斥责于我!”
武惠妃摇头直笑,“咸宜,有必要把你母亲想得这么坏吗?”
咸宜公主顿时面露惊喜之色,“那母亲,可是真的答应了?!”
武惠妃点了点头,“我准你出宫玩耍。但是,地点却只能由我来定。”
“好。”咸宜公主分外的惊喜,“母亲请讲,让我去哪里?”
武惠妃微然一笑,“薛锈府上。”
咸宜公主顿时一愣,“我、我去薛府作甚?”
“薛锈的妻子唐昌公主是你的四皇姐,以往你们不是感情很好么?现在妹妹要去姐姐家里蹿门玩耍,这有何不可?”武惠妃说道,“你若肯去,我现在就派人去奉上一份拜贴,提前通知他们一声。你若不肯,那就独自一人待在家里,继续玩你的投壶吧!”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的道:“母亲,我有那么多皇姐,可不可以换一位?”
“不可以。”武惠妃回绝得相当干脆。
唐昌公主皱起了眉头,“可是……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是太喜欢四姐了!”
“那你就别去。”武惠妃淡然道,“继续玩你的投壶吧,我走了。”
“等、等一下!”咸宜公主连忙拦住武惠妃,笑嘻嘻的道,“母亲,你跟我说实话。你特意让我去四姐家里蹿门,是有什么事情要交待我办么?”
“你小小年纪,还挺多心。”武惠妃乐得笑了, 说道,“告诉我,你除了吃喝玩乐,还能办什么事?”
“我、我……”咸宜公主很委屈很焦急的说道,“我已经是大人了!我可以做很多事情!”
“那好。”武惠妃说道:“你去帮我,打听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咸宜公主认真的问道。
武惠妃微然一笑,说道,“京城传闻,几天前太子亲自接见了萧珪,当时有薛锈从旁做陪。你去找薛锈问一问,太子和萧珪都谈了一些什么?”
萧珪?
听到这个姓名,咸宜公主的眼中顿时绽出一抹精光,立刻好奇的问道:“太子见了萧珪?他来洛阳啦?”
武惠妃神情玩味的看着咸宜公主,“现在,你愿意去薛府了么?”
“我……”咸宜公主张圆了嘴巴发出了一记长音,然后就说不出别的话来了,表情好尴尬。
武惠妃淡然道:“既然不想去,那就不要勉强了。”
咸宜公主顿时急了,却又不敢大声承认,只好小声的嘟嚷了一句,“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那就替母亲,去跑一趟吧……”
“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武惠妃轻轻的抚了抚咸宜公主光滑润洁的漂亮脸蛋儿,微笑道,“那就麻烦你,跑一趟啦?”
“嗯嗯,不麻烦,不麻烦……”咸宜公主很乖很听话的,连连点头。
武惠妃笑呵呵的走了。
咸宜公主嘀溜着眼珠儿琢磨了片刻,两手一拍,“来人,速备车马。本宫奉了惠妃娘娘谕令,将要——出宫办差!”
稍后,薛府。
唐昌公主接到了一份,宫中特使送来的武惠妃的亲笔手书,告诉她,咸宜公主即将出宫,来到她的府上做客玩耍,或许还会留宿一夜。请她早做准备。
唐昌公主十分惊讶,连忙把她的丈夫薛锈叫了来,给他看了手书,然后道:“这真是咄咄怪事了,武惠妃居然会亲自给我下书,派咸宜公主过来做客。”
薛锈呵呵的笑,“这个派字,用得好。”
“谁有兴趣,跟你咬文嚼字?”唐昌公主说道,“你怎不想一想,武惠妃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有何奇怪?”薛锈说道,“以往你不是常与咸宜公主往来么?她来我家玩耍小住一两日,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
“问题是,今时不同往日。”唐昌公主说道,“至从上次临江阁宴会之后,咸宜公主就再也没有搭理过我了。眼下又有了一次新的临江阁宴会,却与太子有关。人人皆知武惠妃与太子是死敌,她在这个节骨眼上派咸宜公主过来,是何居心啊?”
薛锈眨了眨眼睛,“管她是何居心。反正当时的宴会之上,我们只是谈了一些棋琴书画,如实说了也是无妨。”
“你太天真了。”唐昌公主说道,“就算你说的是实话,人家会信吗?”
“她不信,我有什么办法?”薛锈两手一摊,“再说了,哪有这样明目张胆,派人前来刺探政敌消息的?派来的还是一个,未曾见过世面的小女孩儿?”
唐昌公主一愣,“这话,居然还挺有道理……”
“居然?”薛锈有点郁闷,“你为什么要用这种,特别瞧不起人的字眼?”
唐昌公主乐得笑了,像模像样的对薛锈施了一礼,“我错了,我不应该说‘居然’,我向你道歉……哈哈哈!”
薛锈郁闷无比,起身就走,“我不打扰你们姐妹叙谈了。我出去!”
“去吧,去吧,找你的狐朋狗友玩去吧!”唐昌公主呵呵直笑。
薛锈气乎乎的走了。
正在这时,薛家的大门口停下了一张马车。
一位锦衣玉冠的公子哥儿,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薛府的门子连忙迎了上去,叉手拜道:“在下斗胆,敢问阁下高姓大名,来到敝府有何贵干?”
那位锦衣玉冠的公子哥儿微然一笑,说道:“烦请通报一声,就说卫尉少卿杨洄,专程前来拜见薛驸马。”
卫尉少卿?
门子牢牢的记住了这个颇为高贵与显赫的官名,拜了一礼,连忙就要回去通报。
正在这时,薛锈已经走到了家门口,惊讶的睁圆了眼睛,看着杨洄。
杨洄也看到了薛锈,笑呵呵的迎了上来,弯腰叉手一拜,“薛附马,别来无恙?”
薛锈愣了愣神差点一下没反应过来,有点手足无措的回了礼,“杨公子,多时未见,近来可曾安好?”
“托薛驸马的福。”杨洄意味深长的呵呵一笑,“我近来,过得特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