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白天,日子比较短。黄昏稍闪即逝,眼看夜幕就要降临了。
早已收竿停止钓鱼的萧珪,等着帅灵韵回家一同共进晚餐。但直到府里都已经点上了灯笼,帅灵韵仍是没有回来。
严文胜提醒萧珪,再不离开,坊门就要关闭,今晚就回不去了。
这时,清尘与孙山回来了。
他们告诉萧珪,帅灵韵在北市的元宝酒肆里遇到了咸宜公主与影姝等人,她被留了下来一同饮宴,不回来吃饭了。
萧珪顿时愕然,“不会这么巧吧?”
严文胜大笑起来,“那场面,我想想都觉得特别有趣。真想去现场看一看!”
萧珪摸着下巴,表情变得古怪起来,心说我好像也想,去现场看看……
“先生,我们要不要过去,看一看?”严文胜笑着问道。
萧珪瞪了他一眼,“闭嘴!吃饭!”
严文胜笑道:“先生,闭上嘴我怎么吃饭呢?”
“你自己看着办吧!”
此时,酒肆的雅间内。
好酒好菜已经摆满了几桌,但席间的气氛,仿佛是有一些局促和尴尬。
倒是杨玉瑶先举起了酒杯,说道:“帅东家,影姝,小妹,我们一起来敬公主殿下一杯吧?”
“好。”
大家一起附合,将第一杯酒敬给了咸宜公主。
由于武惠妃管教颇严,咸宜公主很少有机会能够喝酒。这才一杯下肚,她顿时满脸通红,晕晕乎乎。
“殿下真是好酒量。”杨玉瑶笑嘻嘻的举起了杯子,说道,“玉瑶,再单独敬殿下一杯。”
简之连忙走到咸宜公主身边,小声道:“殿下,一杯足矣。”
咸宜公主虽然有点微晕不适之感,但胆气似乎也变大了不少。她一扬手,对简之的说道:“不关你事,退下!”
“喏。”简之不敢多言,叉着手,乖乖退到了一旁。
咸宜公主给自己满上了一杯,举起杯来,笑吟吟的道:“玉瑶,请!”
“殿下请!”
二女饮下了这一杯。
咸宜公主放下杯子的时候,已经有了一点天旋地转之感,喃喃道:“这是什么酒,如此之烈?”
影姝连忙说道:“殿下,这是蜀地名酒剑南春,特别适合冬日饮用。因它酿造之法独特,比寻常之酒劲烈数倍,因此又称剑南烧春。”
“原来,这就是剑南烧春?”晕乎乎的咸宜公主,有点傻了眼,“难怪圣人与娘娘,从来不许我饮用此酒……”
帅灵韵见咸宜公主都有一点醉了,连忙道:“殿下若是不喜此酒,我立刻叫人更换。”
“不用!”咸宜公主一巴掌拍在了木几上,颇有几分霸气的说道:“就饮剑南烧春,很好!”
“殿下真是海量!”杨玉瑶悄悄的拉了一下她妹妹的衣裙,用眼神提醒她——赶紧去给殿下敬酒啊!
杨玉环见咸宜公主已经有些醉了,不想再去敬她的酒。但她又担心,若不敬酒会有失礼,犹豫了几下又被阿姐催促之后,她只好举起了杯子,小心翼翼的说道:“玉环敬祝殿下,寿福安康。”
咸宜公主看向杨玉环,笑嘻嘻的,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玉环,你真漂亮!我都忍不住,有点嫉妒你了。”
杨玉环一愣,有点尴尬,脸都红了。
其他人则是意识到,咸宜公主已经在“酒后吐真言”了。
咸宜公主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笑嘻嘻的说道,“玉环,请!”
“殿下请!”
咸宜公主双手捧起酒盏,慢慢的,但是一滴不剩的,全都喝干了!
帅灵韵和杨玉瑶等人,都有点愣住了……这可是烈酒,剑南烧春啊!
“嘭”的一声,咸宜公主将酒杯重重的放在木几上,有一点傻傻的笑道:“好酒!好酒!真是好酒!”
站在她身后的简之,紧紧盯着帅灵韵等人,用冷峻的眼神警示她们——不许再给殿下敬酒!
帅灵韵向来善于察颜观色,这时连忙说道:“殿下莫要只顾着饮酒,恐会伤了脾胃。这些菜品,多少也尝一尝吧?”
“不行!”咸宜公主很固执的大叫了一声,抬手指着帅灵韵,说道:“你、你还没有敬……敬我的酒!”
帅灵韵小声道:“殿下,不能再饮了。”
“胡说!”咸宜公主皱了皱眉,仍是指着帅灵韵,说道:“你为何不敬我酒?莫非,你是瞧不起我?”
帅灵韵连忙站起身来,叉手拜道:“小女子,万万不敢!”
“哈哈哈!”咸宜公主突然大笑起来,“我、我跟你说笑呢,你……不要紧张!坐、坐下!”
“是……”帅灵韵应了一声,又坐了回去。
咸宜公主伸手去拿酒壶,但抓了几下都没有抓稳,酒水都溢了一些出来。
简之连忙上前拿走了酒壶,说道:“殿下不可再饮,小人请殿下回府。”
咸宜公主大声道: “简之,把酒壶还给我!”
“小人不敢……”简之说道,“殿下,真的不可再饮。”
“你放肆!”咸宜公主有点生气了,瞪着简之说道,“本宫的事情,何时轮到你一个宦人来管?”
简之慌忙跪在了地上,双手将酒壶捧过了头顶。咸宜公主冷哼了一声,伸手拿回了她的酒壶。
这时,房间的里的气氛顿时全变了。
就连从不拘谨的杨玉瑶也是表情一变,脸上没了笑容。
大家仿佛同时意识到了,眼前的这位咸宜公主,仿佛才符合她真正的身份!
咸宜公主已经接近大醉的边缘,她迷迷糊糊的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摇摇晃晃的将酒杯举了起来,说道:“帅灵韵,既然你不敬本宫的酒。那么,就让本宫来敬你,如何呢?”
刚刚坐下的帅灵韵,连忙又站了起来,叉手而拜道:“小女子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咸宜公主呵呵的笑了几声,一手撑着桌子也想站起来。
但她有些摇晃,很是不稳。
简之试着要去扶她,咸宜公主立刻扭头瞪了他一眼,“跪着别动!”
“喏。”简之不光是跪着没动,连头都贴到了地板上去。
咸宜公主最终,还是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
她拿着一杯酒,摇摇晃晃的朝帅灵韵走过去。
帅灵韵叉手拜着,没有动。
影姝生怕出什么乱子,连忙迎到咸宜公主的身边将她扶住,说道:“殿下,请让影姝来伺候你。”
“影姝?你是影姝!”咸宜公主扭头看着她,嘿嘿的笑,“你很好,我很喜欢你!”
“多谢殿下。”影姝小心的搀抚着咸宜公主,巧妙的将自己的身体,拦在咸宜公主与帅灵韵之间。
咸宜公主偏了偏脑袋,隔着影姝看着帅灵韵,喃喃的说道:“帅灵韵?你就是帅灵韵……”
“正是小女子……”帅灵韵叉手拜着,小声回道。
“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咸宜公主突然高声的,吟出了这一句诗。
全场死寂。
大家全都屏息凝神,看着咸宜公主。
咸宜公主呵呵的笑了几声,对着帅灵韵举起杯来,高声道:“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来呀,帅灵韵,本宫敬你一杯!”
帅灵韵犹豫了一下,拿起自己的那杯酒,“殿下,我先干为敬。”
“慢着!”咸宜公主突然喊了一声。
帅灵韵饮酒的动作,生生的停住了。
咸宜公主又嘿嘿的笑了几声,“本宫的祝酒词还没有说完呢,你急什么?”
“是……”帅灵韵举着酒杯,应了一声。
咸宜公主的酒劲越发上来了,就连眼神都已经有些发直。她突然一下推开了影姝,自己走到了帅灵韵的身前。
两人几乎已是面贴着面,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之声。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更加紧张起来。
影姝和杨家姐妹都有一些担心,咸宜公主会借着酒劲伤害到帅灵韵。
于是,三人都有意的凑近了一些,准备在关键的时候拉劝一把。
咸宜公主喘着酒气儿,近近的看着帅灵韵,慢慢的凑到了她的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句话。
帅灵韵的脸色,微微一变。
咸宜公主一仰脖,饮尽杯中酒。
刚喝完,她仰身就朝后面倒去。
一道疾影快如闪电出现在了咸宜公主的身后,将她稳稳接住。
然后,咸宜公主与简之一同消失在了房间里。
帅灵韵凝视着开敞的房门,一言不发,也将自己的杯中之酒饮尽了。
大家全都怔了半晌没动,也没人说话。
夜色已深。
萧珪叫人在院中的大树下挂了两个灯笼,坐在这里慢悠悠的弹着古琴,等帅灵韵回来。
他已经,等了许久。
总算是有一辆马车,从敞开的大门处,慢慢的驶了进来。
萧珪皱了皱眉头,拨弦的手指也顿时停住。
“如此好听,为何停了?”马车上传来帅灵韵的声音。
萧珪说道:“因为我被剑南烧春的烈性酒气,给醺到了。”
影姝与帅灵韵先后下了马车,朝萧珪这边走过来。
在离萧珪还有十步远时,影姝停住了。
帅灵韵则是走到了萧珪的身边蹲了下来,面带笑容,用歉意的口吻小声说道:“抱歉,让你久等了。”
“等再久,也是值得。”萧珪说道,“只要让我看到,你平安无恙的回来。”
帅灵韵笑着问道:“莫非你担心,我会被人伤害?”
萧珪沉默了片刻,微然一笑,说道:“你每次饮酒之后,言辞都会变得犀利不少。”
“酒后吐真言,人们都这么说。”帅灵韵双手挽住了萧珪的右臂,将脑袋轻轻倚在了他的肩膀上。
萧珪伸手,轻抚她的脸庞。
咸宜公主走后,帅灵韵仍旧盛情款待了杨家姐妹,因此又再多饮了几杯。此刻她也有了一点晕乎乎的感觉,喃喃的在萧珪耳边说道:“今天,她喝醉了。大醉。”
萧珪只是轻抚着她发烫的脸庞,一言不发。
帅灵韵问道:“你为何不问,她喝醉之后,都说了一些什么?”
“因为,我不想知道。”萧珪说道。
帅灵韵抬起头来,好奇的看着萧珪,“你当真不想知道么?”
萧珪微笑摇头,十分肯定。
帅灵韵凝视着萧珪,眼神前所未有的犀利,仿佛是要看进萧珪的内心最深之处。
过了片刻,她满是舒畅的展颜一笑,向萧珪张开了双臂。
萧珪将她,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影姝连忙转过了身去。
从她身后,传来一阵激吻的声音。
半个时辰以后,影姝与清尘一同,将帅灵韵伺候得睡下了。
萧珪与严文胜一同,在院子里等着影姝。
影姝走到萧珪身边,施了一礼万福,低着头有点不敢说话。
“上车。”萧珪说了一句,自己先登上了马车去。
影姝默默无言的跟了上来。
严文胜驾着马车驶出了帅灵韵的家中,花钱找熟识的武侯叫开了立行坊的坊门,朝赫连昊阳家中驶去。
萧珪上了马车之后一直闭目养神,不说话。
这让影姝,有些忐忑不安。
过了半晌,影姝才鼓起勇气说了一句,“先生,今天的事情……”
说到这里影姝却是打住了。
因为她突然不知道,今天这事该要从何说起。一切都太过巧合了,巧合得就像是,早就有人故意安排好的一样。
“我累了,明天再说。”萧珪闭着眼睛说了这一句。
“喏……”影姝乖乖应了一声,不敢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