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萧珪的马车刚刚走进重阳阁,苏幻云就关上了大门,并在门上挂起了一块牌子,上书八个大字“东家有事今日休业”。
萧珪从马车上走下来,穿着那一身价比千金的白叠子道袍,胸前阴阳背后八卦,长发披散于脑后,用一顶紫金玉冠挽起,手执拂尘脚蹬云靴,俨然一副道家真人的打扮。
影姝与严文胜紧随其后,也下了马车。孙山一大清早就来到了重阳阁,与十二茶花娘一同侯列于旁。
苏幻云看到萧珪这副扮相,两眼发亮。
虎牙则是脱口赞道:“萧先生,真是满身仙气飘飘啊!”
“倘若真能飘起来就好了,助我直上四楼毫不费劲。”萧珪微笑道,“都准备好了吗?”
苏幻云挺正式的叉手一拜,说道:“重阳阁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先生发令。”
“白狐红鹰把守大门,闲杂人等不许入内。余者,随我同上四楼。”
“喏!”
一行人上了四楼,萧珪坐了下来,苏幻云与孙山等人分作两列侍立于旁,影姝坐在萧珪身后旁侧,负责执笔记录。
萧珪说道:“今日制定,清剿巩县谢黑犲之重要计划。我会一一布署任务,还请诸位牢记己任,严格执行。有抗拒者,泄密者,失职者,一律按照重阳阁之规制严惩。无有亲疏,必不容情!”
“喏!”众人一同叉手而拜。
“好。”萧珪说道,“影姝,余下之事务必详细记录在案,以备他日论功叙过。”
“喏。”影姝连忙拿起了笔,聚精会神。
萧珪唤道:“孙山,虎牙,青虹,星彩,云岚,云霜。”
孙山与虎牙等人一同出列应喏,“在!”
萧珪说道:“尔等六人,以孙山为首,虎牙为副手,任务分派完毕之后,即刻乔装,分批潜入巩县。你们的任务,是在谢黑犲本人离开巩县之后,救出一批女奴。得手之后迅速撤回洛阳,不可恋战,务求干净利索。”
“喏!”孙山等人一同领命。
萧珪又道:“苏幻云,通知不良帅耿振武,请他率人在洛阳城外负责接应孙山等人。那些救回的女奴,暂且交由他们负责安置。叮嘱耿帅,保密为要。”
苏幻云叉手一拜,“喏。”
萧珪点了点头,再道:“严文胜,红绸。”
两人同时微微一怔对视了一眼,站了出来一同应诺,“在!”
萧珪拿出一封早就写好的书信,交给了严文胜,说道:“你们的任务,是把我写的这一封亲笔信,当面交到谢黑犲本人的手中。并且告诉他,明日午时之前,我会在重阳阁等他。倘若误了这个时辰,他就不用来了。”
“喏。”二人一同领命。
萧珪再道:“只等谢黑犲动身赴往洛阳,你二人就立刻通知孙山。他们得到你们的确切消息之后,才好动手救人。传信完毕之后,你二人要一路尾随盯住谢黑犲,看看他都去了哪里,见了一些什么人。尔后速回重阳阁,向我密报。”
严文胜眨了眨眼睛,有点怀疑的问道:“先生,倘若谢黑犲没有动身离开巩县,又当如何?”
萧珪淡然一笑,“谢黑犲必然离开巩县,亲赴洛阳。他若不动,就算我输。我把项上人头给你。”
“别别别!”严文胜连忙笑道,“我就随口一问,先生何必把话说得如此严重?”
“萧某言出必行,绝无戏言。”萧珪淡然道,“影姝,务必将我这些话,记录在案。”
“是,先生。”影姝挥笔,刷刷的写了下来。
看到萧珪如此顶真,严文胜也不敢再嘻笑了,连忙叉手拜下,说道:“严某必然打起十二分精神,完成先生交给的任务。倘若有失,严某提头来见!——影姝,这句也得记下!”
影姝瞟了他一眼,刷刷的挥笔,也给写下了。
萧珪说道:“孙山,严文胜,你们现在就可以准备动身了。记得好生乔装、收敛行踪,不要露出马脚,打草惊蛇。”
“喏!”
孙山与严文胜等人领了命,纷纷离去,各自准备去了。
待他们走后,萧珪再道:“苏幻云,现在东都一带共有多少家江湖门派与帮会,投效于重阳阁麾下?”
苏幻云站了出来叉手一拜,说道:“回先生,除巩县谢黑犲以外,已有十家绿林门派与两路漕运帮会,投效于重阳阁麾下。”
萧珪说道:“你马上写信,约请这十二路帮会首领,三日后午时初刻齐聚重阳阁,我要与之共商大事。余下茶花娘人等,负责送信。务必要将苏少主的信,亲自当面交到诸位首领手中,不得有失。”
“喏!”苏幻云与余下的茶花娘,一同应喏。
“影姝。”萧珪唤道。
影姝连忙搁下笔,站起身来,“在。”
萧珪说道:“从现在起你就留在重阳阁四楼,专司记录重要事宜,传递各种消息,哪里也不要去。”
“喏。”影姝领命。
萧珪站起身来,手执拂尘面带微笑,对苏幻云等人说道:“就这样,各自分头办事去吧!”
“喏。”
苏幻云等人叉手一拜,各自下楼去了。
影姝将手中的笔录稍加整理,拿来递给萧珪,“有请先生过目。若有不足之处,影姝立即更正。”
萧珪看了一看,递还给她,说道:“不愧是在宰相身边用事的人,你的笔录做得极好,无可挑剔。”
“先生过奖了。”影姝说道,“但是先生,我们就这样对谢黑犲展开了行动,当真妥当吗?”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她,说道:“有何不妥?”
影姝小声道:“眼下,不是还有袁思艺的问题没有解决么?重阳阁现在出手,谢黑犲必然会向袁思艺求救。倘若因此牵扯到了内廷的纷争,会否给高公公惹来麻烦?或者激怒了惠妃娘娘,引来更大的麻烦?”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影姝,记住一句话。”
影姝眨了眨眼睛,好奇的问道:“哪一句?”
萧珪轻扬了一下手中的拂尘,说道:“在绝对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罔然!”
影姝微微一怔,面露惊讶之色。
萧珪微然一笑,再道:“如果要给这句话再加上一个注脚的话,那就还有四个字——大道至简!”
影姝又眨了眨眼睛,面露迷惑之色的看着萧珪,“先生言下何言?”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她,说道:“影姝,你一向都很聪明。为何这么简单的事情,你却想不通呢?”
影姝低下头施了一礼万福,“影姝糊涂,确实未能想通。还请先生指教。”
萧珪扬了一下手里的拂尘,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今日为何要穿上这一身,树大招风又很容易弄脏的劳什子?”
影姝顿时眼睛一亮,“先生要以灵观先生的身份,入宫面圣?”
萧珪微然一笑,“不愧是影姝。一点就通。”
影姝面露惊讶之色,“先生要直接向圣人汇报,谢黑犲与袁思艺的事情?”
“对。”萧珪一扭头看向影姝,“你觉得怎样?”
“这!……”影姝瞪大了眼睛,喃喃道:“这恐怕,不太好吧?”
萧珪淡然一笑,“哪里不好?”
影姝连忙说道:“常言道疏不间亲,谢黑犲的案子既然牵扯到了武惠妃和她的心腹袁思艺,先生直接去向圣人汇报,岂不是就有居中挑拨之嫌?”
萧珪扬起拂尘呵呵一笑,说道:“重阳阁是圣人亲自下令开办的,我入主重阳阁,只对高力士公公一人负责,而高公公只对圣人一人负责。除此之外,谁都无权干涉重阳阁事务,包括那些妃子、皇子和公主们。现在高公公主动撂了挑子不管谢黑犲的案子,那么萧某人就只能直接去向圣人汇报请示。别的人,我全都无暇顾及!”
影姝愕然的眨了眨眼睛,喃喃的道:“这就是先生所说的,大道至简吗?”
“没错。”萧珪说道,“想要办好事情,就得抓住事情本身的主心之骨。除此之外所有的瞻前顾后与患得患失,都是浪费精力与软弱无能的表现。这就是我萧某人,办事的宗旨。”
影姝面露愧色的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萧珪走到面她前,轻轻的摸抚了一下她的脸庞,说道:“我这种直来直去大刀阔斧的办事宗旨,未必适合于你。你的优点在于小心细致,无孔不入。这刚好是对我,最好的补充。”
影姝的脸上微微发烫,低着头,小声道:“但是这一次,影姝自作主张去找咸宜公主求助,确是有些思虑不周,行为欠妥,险些坏了先生大事。”
萧珪呵呵的笑,“我刚说的话,你就忘了?”
影姝微微一怔,“什么?”
萧珪说道:“所谓绝对力量,那就不是阴谋诡计或是一点小小的失误,所能抗拒的。无论你影姝最初做错了什么,无论咸宜公主与寿王李瑁私下如何筹划,也无论武惠妃、袁思艺与谢黑犲等人,都准备了一些什么样的阴谋诡计在等着我——这一次,我会赢!”
影姝目瞪口呆,愣愣的看着萧珪。
萧珪微然一笑轻扬了一下抚尘,一边朝楼梯口走去,一边说道:“今天是单日,圣人于明堂上朝听政。等我走到应天门,那边差不多就该散朝了。”
影姝连忙弯腰叉手下拜,颇为激动的大声喊道:“影姝恭送先生!预祝先生,面圣顺利!”
萧珪站住脚,回头对她微然一笑,“小事一桩,萧某去去就来。你只管温好酒,备好菜。萧某回来,要与你小酌两杯。”
影姝满面笑容的用力点头,说道:“先生归来,当有杜康!”
“知我者,影姝也!”
萧珪哈哈的大笑,走下楼,骑上马,挥鞭而去。
影姝站在窗边,看着萧珪白衣如雪一骑绝尘,不由得轻叹了一声,喃喃自语道:“大道至简,知易行难……难怪张果老,只肯收你为徒!”
紫微皇城太初宫,明堂之内。
皇帝李隆基从龙椅上站起身来,文武百官齐齐下拜山呼万岁。
退朝了。
萧珪的马,在皇城的正大门应天门前停下之时,皇城的钟鼓楼上敲响了大鼓。
时间,仍是被他掐得这样分毫不差。
看到有人在应天门前下马,把守城门的御林军立刻上前止住来人,沉声喝道:“皇宫禁地,不得擅闯。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萧珪面带微笑手执拂尘,稽首施了一记道礼,说道:“有劳官家通报,五峰山栖霞观洞玄真人门下弟子灵观道人,有要事,求见圣人。”
宋人习惯用“官家”来称呼皇帝,但在唐朝,这个称呼可以用在任何公职人员的身上,算是尊称。
那军士能到皇城大门来当差,自然也是有所见识的。他听萧珪报完这一长串名号,当即面露惊讶之色,连忙抱拳还了一礼军礼,说道:“原来是张果老的高足灵观真人大驾光临!在下失礼冒犯了!”
“官家言重了。”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明堂刚刚散了朝会,圣人应该尚未走远。有请官家速速通报,贫道确有十分重要的事情,紧急求见圣人。”
“真人稍等,在下马上入内通报。”军士连忙又抱拳施了一礼,说道:“但是在下无权直趋圣人面前,当中还需多层转达。倘若误了一些时辰,还请真人勿怪。”
“无妨。”萧珪点头微笑,“有劳官家速去便是。”
军士点了点头,连忙回身把自己的长枪交给了同伴,打着小跑就进了应天门。
萧珪站在应天门前,迎着风,衣袂飘飘,拂尘飘飘。
退朝的文武百官陆续从皇宫里走出来,都过应天门,都用好奇的眼神看着萧珪。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们。目送他们一个一个的如同流水一般,全都从自己身边的走过。
直到走得一个都不剩的时候,萧珪仰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五凤楼。楼上有象征皇权与天子的日月星辰旗,在迎风猎猎飘扬。
这五凤楼,可比重阳阁高了不少。
萧珪仰头看着它,不由得淡然一笑,心想:改天,我一定要登上五凤楼的最顶层。
站在那里俯瞰整座洛阳城,定有另一番,不同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