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顿饭只吃了半饱的怨念,萧珪拿着李隆基写的那一卷横幅,走出了集仙殿。
外面刮起了北风,整个皇城里都充满了冬日的寒冷与萧瑟。但萧珪却是心情极好看什么都顺眼,龙尾道上没有旁人,他甚至吹响了轻松的口哨。
可是刚刚走下龙尾道,他就被一个体形富态的宦官拦住了去路。
内给事,袁思艺。
“在下拜见萧真人。”袁思艺仍是满面笑容,十分谦恭的先行施拜见。
萧珪一手拿着抚尘,另一只手拿着皇帝给的那一副字画。他正准备把东西腾一下手给袁思艺还一个稽首礼,袁思艺连忙道:“萧真人手持圣物,就不必给在下还礼了。在下生受不起呀!”
萧珪好奇的看着袁思艺,问道:“袁公公怎的知道,这是圣人所赐之物?”
袁思艺笑了一笑,“萧真人进宫的时候,手上可没拿这东西。”
萧珪笑了,说道:“袁公公的手下,果然精明强干。不会连萧某人昨天晚上吃了什么,都打探得一清二楚吧?”
“不敢,不敢。”袁思艺赔着笑,小声的说道:“不知萧真人可否稍移贵步,与袁某私下闲谈几句?”
萧珪眨了眨眼睛,一点头,“可以。”
袁思艺便朝旁边让了一步,伸手延请,“萧真人,这边请。”
走了没几步,萧珪突然问道:“袁公公,这附近哪有茅厕?”
袁思艺微微一怔,说道:“真人若是内急,集仙殿的后殿之内,倒是有宫人专用的茅厕。”
萧珪抽动着脸皮直吸凉气,俨然十分内急的样子,催促道:“那我们快走,快走吧!”
袁思艺没办法了,只好打起小跑在前引路,“真人请随我来。”
片刻后,袁思艺就将萧珪领到了一排简易茅厕前。
兴许是一时贪嘴吃多了芥末生鱼片,萧珪还真是有点拉肚子了。眼下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将抚尘和画轴往袁思艺怀里一塞,转身就钻进了一间茅厕,立刻就发出了一阵惊人的轰鸣之声。
袁思艺捂着鼻子节节败退。
“舒服啊……”萧珪在茅厕里,发出一阵长吁短叹。
袁思艺又走远了几步,满脸都是嫌弃的表情。
这时,萧珪在茅厕里喊道:“袁公公,你找我有什么事?”
袁思艺一愣,莫非要我现在说?
他还没有回话,萧珪又喊道:“袁公公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你过来一些。”
袁思艺很郁闷,我明明没有说话!
但是没办法,他只好捂着鼻子凑近了一些,说道:“萧真人,不如我们晚点再谈吧?”
“我有紧急公务在身。”萧珪说道,“现在若是不讲,那就只能委屈袁公公随我一同出宫,到重阳阁去谈了。”
紧急公务?
听到这个四字,袁思艺微微一怔,心想莫非他回去就要对谢黑犲动手?
思及此处,袁思艺也无心顾及那冲天的臭气了,连忙走到茅厕外面,小声的说道:“萧真人,袁某是想跟你谈一谈,有关谢黑犲的事情。”
“谢黑犲的事情?”萧珪瓮声瓮气,明显是在捂着鼻子说话,他甚至还笑了两声,说道:“那就不用谈了。”
袁思艺吃了一惊,“为什么?”
萧珪说道:“袁公公不如,把你手中的圣物展开看一眼吧!”
“袁某且敢!”
“看吧,无妨。”
“那袁某……只好斗胆一看了。”
袁思艺连忙把萧珪的抚尘插到了自己的脖子后面,小心翼翼的展开那一副卷轴,看到了李隆基题写的那四个大字“清河海晏”!
萧珪问道:“袁公公,感觉如何?”
袁思艺有点紧张起来,连忙回道:“圣人御笔亲书,龙腾凤舞,帝王之气纵横八荒。实乃,实乃……”
萧珪打断了他的话,“袁公公,圣人的八分书法独步当世笑傲古今,想必也轮不到我等品头论足。我想问的是,袁公公对这四个字的深刻含义,作何理解?”
袁思艺更加紧张了,手都有了一些轻微的发抖。他说道:“重阳阁奉执圣谕讨剿不法,江湖草莽望风归顺。河清海晏,指日可待!”
“袁公公果然聪悟过人,难怪能在藏龙卧虎的皇宫大内深得圣宠,做到位高权重的内给事。”萧珪说道,“那你觉得,圣人赐我这样一副字,用意何在?”
袁思艺已经彻底明白,萧珪这次进宫的目的,就是为了谢黑犲的事情。其结果也是显而易见,他已经从皇帝那里,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支持!
看来,终究还是晚了……
袁思艺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小心的收起了字轴,说道:“萧真人,其实谢黑犲的这种小事,根本不足挂齿。萧真人又必把事情捅到宫里来,还惊动了圣驾呢?”
“是吗?”萧珪捂着鼻子,瓮声瓮气的说道:“袁公公的意思是,我脱裤子放屁,没事找事了?”
话刚落音,萧珪就放了一个大大的响屁。
袁思艺又捂起鼻子,节节败退。
“舒服啊……”
袁思艺恶心无比,但大事当前他也顾不得这些了,只好又捂着鼻子凑到了近处,小声的说道:“萧真人,实不相瞒。袁某探知谢黑犲在巩县屡行不法之后,已经写了书信寄与家母,让她老人家尽快与谢黑犲脱离关系。”
萧珪做惊愕之状,一把推开了茅厕的门大声叫道:“你怎不早说?”
袁思艺第三次节节败退,真臭啊!
“抱歉,抱歉……”萧珪连忙把门拉了回去,说道:“袁公公你把话说清楚,真有此事吗?”
袁思艺万分嫌弃的捂着鼻子又走了过来,小声道:“这种事情,袁某且敢撒谎胡说?萧真人派人一查,不就全都知道了?”
“哎,手下人办事不力啊,如此重要情报,竟然未能探查清楚!”萧珪恼火的骂咧道,“害得我硬闯了一趟皇宫,挨了圣人许多臭骂。待我回去定要将那几个探子,每人痛打五千大板!”
袁思艺的脸皮直抽搐,五千大板?那人都变成劲道十足的肉丸子了!……哎呀,站在茅厕旁边,我想什么肉丸子!
“呃!——”袁思艺突然打起了干呕。
“袁公公,你怎么了?”萧珪关切的问道,“莫非你也吃坏了肚子?”
“我……没有……”袁思艺强忍着没有吐出去,脚步踉跄,再一次节节败退。
“舒服了,完事了!”萧珪喊道,“咦呀,这茅厕里面怎么连纸都没有?”
袁思艺隔着老远,捂着鼻子喊道:“萧真人,那旁边该有竹质的刮片,你找一下。”
“我从不用刮片,太恶心了!”萧珪喊道:“袁公公,你赶紧给我送纸过来。”
袁思艺眉毛撇成了一个八字,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他恶心无比的喊道:“这会儿,我去哪里找纸啊!”
“撕块布来也行。”萧珪喊道。
袁思艺恨恨的小声嘟嚷,“你何不撕自己的衣服?”
萧珪说道:“我身上的道袍可是白叠子所制,价比千金。如此撒掉,也未免太可惜了。”
袁思艺一怔,我如此小声,他居然也能听到?……罢了,不能因为这种小事再开罪于他!
他连忙从自己的衣服下摆处撕下一块布来,捂着鼻子将它递进了茅厕里面。
“多谢!”
片刻后,萧珪神清气爽的从茅厕里走了出来,问道:“袁公公,我可不敢如此手接圣物。请问,何处有水可以洗手呢?”
袁思艺满副恶心与嫌弃,但只能赔着笑,小心翼翼的道:“萧真人,请随我来。”
萧珪走在袁思艺的后面,脸上满是古怪的笑容,心想我真是特别喜欢,你这一副明明恨死了我,又不得不讨好我的怂货模样!
片刻后,萧珪在一间宫人的私房里洗了手,还对着铜镜打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又恢复成了那一副飘飘如仙的姿态,施施然的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袁思艺捧着抚尘与字轴在院子里站了许久,满心的不爽。但仍旧只能和颜悦色的赔着笑,双手把东西捧了上来。
萧珪接过了拂尘与字轴,笑道:“抱歉了,袁公公。今日让你见笑了。”
“不打紧,不打紧。”袁思艺说道,“萧真人有急务在身,袁某不敢多作打扰。不如就让袁某亲自恭送真人出宫,我们边走边说吧?”
萧珪微笑点头,“好。”
袁思艺在前引路,故意领着萧珪走了一条偏避人少的路。偶尔遇到一两个小黄门或是宫女,见了袁思艺也是匆忙退避。
四下无人,便好说话了。
袁思艺小声的说道:“萧真人,实不相瞒,其实谢黑犲上次来到东都,在去重阳阁之间,他先来见了我。”
萧珪淡然道:“莫非是袁公公吩咐他,给重阳阁众人,各自奉送一份大礼?”
袁思艺呵呵的笑,算是默认了。
“袁公公,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萧珪说道,“我等都是替圣人办差,哪能收取贿赂,因私废公呢?我也不实不相瞒,我早已将谢黑犲送给重阳阁的钱财,悉数上交了。”
“萧真人训诫得是,确是我一时糊涂了。”袁思艺挺老实的样子,小声说道:“其实袁某的初衷,只是希望袁某的家人能与萧真人麾下的重阳阁,和睦相处。但袁某没有想到,谢黑犲居然瞒着我,犯下了那么大的事情。那就别说是重阳阁了,就连袁某,也是饶他不得!”
萧珪微笑点头,“袁公公,果然深铭大义。”
袁思艺赔着笑,说道:“袁某,确实一直被谢黑犲蒙在鼓里,对他的所作所为不太了解。好在是寿王殿下明察秋毫,看清了谢黑犲的一切真实面目,并对袁某如实相告。袁某大为震惊!袁某真正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家里居然出了谢黑犲这样一个,祸国殃民的败类!——该杀,该杀!活该千刀万剐的杀!”
萧珪耐心听着,不动声色的问道:“然后呢?”
袁思艺连忙说道:“此等事情袁某丝毫不敢隐瞒,连忙就向内廷之主惠妃娘娘如实汇报了。惠妃娘娘立刻下令叫我将功补过,命我亲自出面,协助重阳阁查办谢黑犲。”
萧珪眨了眨眼睛,面带笑容,“惠妃娘娘,当真如此下令?”
袁思艺立刻挥起右手,信誓旦旦的喊道:“袁某对天发誓,千真万确!若有半点虚假,管叫我天打雷霹!”
萧珪呵呵一笑,“袁公公不必如此,我信你就是了。”
袁思艺连忙放下手,哈起腰赔着笑,小声说道:“袁某也知道,萧真人往日曾与惠妃娘娘有些误会。但惠妃娘娘真有海量胸怀,并且一向大公无私。娘娘说了,只要萧真人与重阳阁从此往后,都能好好的替圣人办差。往日那一点小小恩怨,大可从此一笔勾销。”
萧珪微笑点头,“袁公公说得没错,惠妃娘娘确有海量胸怀,并且大公无私,不愧为天下之母。”
袁思艺面露喜色,连忙说道:“萧真人若是有心,袁某可以居中引介,迎请萧真人前去拜见惠妃娘娘。”
萧珪说道:“眼下萧某急务在身,不敢延俄。还是办完了谢黑犲的事情,改天再说吧?”
“如此也好,也好。”袁思艺满面笑容,连连点头。
萧珪突然停住了脚步。
袁思艺一怔,愕然的看着他。
萧珪说道:“袁公公,你适才跟我说了这许多的话,皆是一面之词。萧某,该不该相信你呢?”
袁思艺连忙叉手一拜,说道:“口说无凭,萧真人,可以看我的行动!”
萧珪说道:“袁公公准备用什么样的行动来向我证明,你所言不虚呢?”
袁思艺说道:“惠妃娘娘已经下令,让我亲自协助重阳阁,查办谢黑犲。从现在起,萧真人就把袁某当作你的重阳阁属下便是。袁某但凭萧真人驱使,绝无二话!”
萧珪微然一笑,“袁公公,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袁思艺连忙再拜了一礼,正色道:“萧真人,只管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