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皇城之内一片寂静。
一队仪仗森严、铠甲明艳的车马队伍,张打站象征天子的日月星辰旗,开出了上阳宫,朝后宫内廷而去。
近日来,大唐的皇帝李隆基,每天都会亲自前来探望武惠妃的病情。直至夜色深沉武惠妃催促之后,他才会离开上阳宫,去到别的嫔妃那里过夜。
天下没有不善妒的女人,武惠妃当然也在其中。但她的聪明之处就在于,她从不计较皇帝去和别的嫔妃过夜。尤其是在自己病重无法侍寝的时候,她还会催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前去临幸别的妃子。
正因如此,李隆基才会子嗣繁盛,皇子公主超过五十人之多。
也是正因如此,李隆基对武惠妃的宠爱持续了二十年,未见半分衰减。尽管后宫之内佳丽三千,年轻貌美的天姿国色数不胜数。但真正能够抓住皇帝那颗心的,却只有武惠妃一人。
皇帝的御驾刚刚走了不过片刻,一个肥胖的身躯匆忙又笨拙的溜进了武惠妃的寝室之内。
刚刚服药躺下片刻的武惠妃,见到这个胖子匆匆而来,问道:“袁思艺,你有何事?”
袁思艺犹豫了一下,说道:“娘娘既然歇息了,奴婢还是明天再来吧?”
“无妨,说吧!”武惠妃冲他招了一下手。
袁思艺连忙上前扶着武惠妃坐了起来,拉过一个大圆枕,枕在了她的背后。然后他斥退了旁边的闲杂人等,这才说道:“娘娘,奴婢今日特意出宫一趟,得来许多消息。”
“一一说来。”武惠妃道。
袁思艺说道:“娘娘,萧珪已经离开轩辕里,来了洛阳。听说他是顶风冒雪、快马加鞭而来。刚入城,他就与河南尹李适之密会。随后,他二人又一同前去拜访了徐国公萧嵩。紧接着,萧珪又去拜访了金吾将军王忠嗣。”
“动作挺快嘛!”武惠妃笑了一笑,“原来,他也是知道慌张的。”
“娘娘英明。”袁思艺一脸谄媚的笑道,“事情都已发展到了这一步,倘若还不慌张,那除非他是不识人间烟火的神仙!”
武惠妃淡然道:“还有别的事吗?”
“有。”袁思艺说道,“娘娘,范子和已经死了。”
“哦?”武惠妃微微一怔,“这倒是有点出乎本宫的意料之外了。莫非萧珪还敢当着王元宝面,对范子和下手?他真有如此心狠手辣?”
“娘娘,他没有。”袁思艺说道,“奴婢已经打探清楚了,伊阳县衙那边调查之后做了尸检和结案陈辞,申明范子和是迫于压力、羞愤难当,当着萧珪与王元宝等人的面引刀自尽。萧珪与王元宝并没有因为范子和之死,闹出什么不和。”
“废物。”武惠妃冷冷的啐了一口,说道:“还好我们,没有对他报以任何指望。”
“多亏娘娘英明,慧眼识人。早就看出范子和有贼心无贼胆,绝非成事之人。”袁思艺又拍起了马屁,谄媚的笑道,“如今范子和引刀自杀了,许多事情死无对证,倒也能为我们省去一些麻烦。”
武惠妃满不在乎的淡然说道:“如他这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死便死了,无关紧要。你还有别的事情要说吗?”
“娘娘,还有一事。”袁思艺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寿王殿下,他……”
武惠妃眉头一皱,“寿王怎样了?”
“娘娘勿惊,殿下一切安好。”袁思艺说道,“只是奴婢打听到,前日里寿王派了一位府上的管家,去往杨玄璬家中拜年。杨玄璬欲带杨玉环一同去往寿王府,给殿下回礼。但是杨玉环怎么也不肯去,惹得杨玄璬大怒,将她痛骂了一场。杨玉环伤心愤怒之下,竟然跳河自杀了……”
“什么?!”武惠妃惶然一惊,“自杀了?!”
“娘娘莫惊,千万莫要急恼!”袁思艺慌忙道,“好在那姑娘命不该绝,被路人从水中救了起来。”
“你这呆奴!”武惠妃恼火的骂了起来,“话说一半,急煞本宫!”
袁思艺慌忙跪到了地上,“都怪奴婢愚昧嘴笨,吓着了娘娘。娘娘千万息怒,保重凤体!”
武惠妃长吁了一口气,说道:“罢了,你起来——这件事情,后来怎样?”
袁思艺爬起身来,又说道:“杨玉环被人救起之后,害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杨玄璬也是被吓着了,不敢再勉强于她,于是独自一人去了寿王殿下府上回礼。据奴婢调查得知,为免寿王殿下着急上火,杨玄璬没有将玉环跳河自尽一事,告知殿下。”
武惠妃点了点头,“那个杨玄璬,倒也是个醒事之人。他若将此事告知寿王,指不定寿王就会一急之下,亲自跑到杨府前去探望玉环,从而触犯圣人亲自给他下达的禁足令。”
袁思艺说道:“但是娘娘,奴婢担心纸不住火,寿王殿下迟早也是会知道的。就算殿下能够忍住冲动不去杨府,但奴婢担心,杨玉环此举真会伤到寿王,令他心灰意冷。”
武惠妃微皱眉头沉思了片刻,冷冷道:“倘若真的心灰意冷,那也未必就是坏事。他现在整日痴心念念的就想着杨玉环,别的事情全都顾及不上,这哪是成就大事的体统?”
“娘娘所言极是。”袁思艺小心翼翼的说道,“但奴婢觉得,何不就此成全了寿王殿下,了却他的心愿?如此一来,寿王也就能安安心心的,做他该做的事情了。”
“你以为,本宫不想吗?”武惠妃说道,“但是至从寿王把那一顶芙蓉玄冠,砸到萧珪的那个奴婢头上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袁思艺不解的问道:“娘娘,那件事情不都已经过去了吗?倘若此时,圣人下旨给寿王和杨玉环赐婚,这有何不妥?”
“你说得轻巧。”武惠妃说道,“表面看来,那件事情引起的风波暂时已经停歇了。但是圣人的心里,却多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袁思艺想了一想,说道:“难道圣人是在担心,倘若下旨赐婚,便会有强行逼婚之嫌?”
“难道不是吗?”武惠妃说道,“杨玉环当众发下的那个毒誓,说什么宁愿孤独终老、宁愿横死当场、宁愿堕入阿鼻地狱,也绝不嫁给寿王。现在早已传得人尽皆知,就连圣人都听说了。此情此景,你叫圣人如何下旨赐婚?落在旁人眼中,那不就是倚仗皇权,强行逼婚吗?你叫天下人,如何看待圣人?”
“娘娘所言极是,奴婢真是见识浅薄,该打!”袁思艺立刻就给了自己两个耳光,然后又道:“话说回来,寿王殿下可是堂堂的天簧贵胄,长得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出身名门的漂亮姑娘,眼巴巴的盼着嫁给寿王殿下。娘娘何不给殿下另择良配许下婚事?想必成亲之后,寿王殿下也就不会再对那个杨玉环,念念不忘了。”
“你以为本宫不想吗?”武惠妃有点郁闷的皱了皱眉,说道:“但无奈寿王是对杨玉环动了真心,几度声称,非杨玉环不娶。就因此事,我们母子二人都没少争吵。甚至本宫都已被他气到吐血,他也仍是不肯回头!”
“哎!”袁思艺无奈的叹息了一声,摇摇头,“这可真是冤孽啊!”
武惠妃又好气又好笑,“你一个阉人,哪会懂得男女之事,休要在此胡说八道!”
袁思艺非常的尴尬,连忙点头哈腰,唯唯诺诺的称是。
这时,武惠妃又问道:“范子和虽然死了,但是孟津漕帮还在。他们,有什么动作吗?”
“回娘娘,有的。”袁思艺连忙凑近了一些,小声道:“前些日子洛水工地上的民夫骚乱,就是孟津漕帮的人暗中怂恿。这应该是过年之前,范子和与孟津漕帮早已定下的计策。如今范子和虽然已经死了,但孟津漕帮却不知情,仍旧执行了这一计划。”
武惠妃寻思了片刻,冷冷的笑道:“那些江湖草莽也就只能干出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了。”
袁思艺忙道:“娘娘,奴婢倒是觉得,他们干的这些事情,倒是帮了我们一些忙。”
“此话怎讲?”武惠妃问道。
袁思艺说道:“当初范子和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安排,就是为了打压萧珪在元宝商会的威信。眼下元宝商会遭遇的麻烦和损失越大,萧珪的威信就会丧失越多。奴婢知道,他们的下一步计划就是将洛水民夫的怒火,转嫁到元宝商会,好歹也要打砸他们几家店铺。
有道是法不责众,那些民夫闹将起来,就连金吾卫都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萧珪又有什么本事制止得住?一但局面完全失控,商会内部人心不服,萧珪的这个大东家,恐怕也就做到头了。这是已经死去的范子和,希望看到的。不也正是,我们希望看到的吗?”
“我看,没这么容易。”武惠妃淡然道,“金吾卫对付不了那些民夫,是因为投鼠忌器,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他们。萧珪执掌下的重阳阁,却是那些地痞流氓和闾里侠少们的天生克星。本宫担保,只要他们敢去元宝商会的店铺闹事,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袁思艺微微一怔,忙道:“那奴婢要不要,去提醒他们一声?”
“糊涂!”武惠妃轻斥了一声,说道:“本宫早已吩咐过了,宫外的这些事情早已与我无关。你还去管它作甚?”
“是是,奴婢糊涂,一时忘了……”袁思艺连忙 说道:“但是娘娘,奴婢就怕宫外之事暴露,萧珪再顺藤摸瓜,查出一些对我们不利的证据。他又轻易可以见到圣人。倘若他悄悄的,在圣人面前说了娘娘什么坏话……”
武惠妃轻轻的吸了一口气,点点头,“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萧珪既有这样的能耐,也有这样的动机……袁思艺,你赶紧去安排一下。务必,要做得干净一些!”
袁思艺心领神会,叉手一拜,“奴婢明白!”
次日上午辰时都已过了,奔波忙碌了好几天的萧珪,还在睡着懒觉。原本该是非常安静的重阳阁里,突然涌进了一帮子人。
正在一楼大厅里四处打扫的侍女们,还以为破天荒的一大早就来了生意,连忙上前招呼。那些人却说不是前来饮茶,而是来拜年的。
说罢,他们就抬了好些个用彩绸装点的箱笼进来,里面全是装着各种各样的礼物。
侍女们连忙上到三楼,前去通知苏幻云。
苏幻云下来一看,原来是登封马帮的少帮主赵韫极和各路江湖同道,一同来给萧珪拜年了。
苏幻云连忙把他们请到了二楼的茶室里歇息饮茶,然后亲自到了四楼来,叫萧珪起床。
不料萧珪睡得死沉死沉,任凭苏幻云如何敲门叫喊,他就是不肯搭理。
苏幻云心生一计,在门外说道:“萧郎,你若再不开门,我就让虎牙来叫你了。”
“醒了,我醒了!”萧珪立刻喊道,“等着,我马上来开门!”
苏幻云暗笑不已。
片刻后,萧珪穿好了衣服,扯着哈欠拉开了门。
苏幻云说道:“十二路江湖同道,都来给你拜年了,正在二楼候着。”
萧珪眨了眨眼睛,问道:“赵韫极来了吗?”
“来了。”
“邢百川或者邢人凤呢?”
“他们没来。”苏幻云道,“孟津漕帮派了一个管事的首领过来,说是邢帮主年前就因为生意上的事情去了江南,至今未归。少帮主则是仍在养伤,不便出行。”
萧珪笑了一笑,“分明就是做贼心虚,不敢来见我。”
“萧郎,这些人怎么安排?”苏幻云说道,“他们来得突然,后厨那边可没有做出什么准备。”
“那就老规矩,中午把他们请到南市的元宝酒肆,好酒好菜的招呼一顿。”萧珪说道,“你现在就可以带他们过去,就说我办些小事,稍后便来亲自做陪。”
“好。”苏幻云点了点头,笑道:“我叫虎牙,来伺候你洗漱吧?”
萧珪有点哭笑不得,“非得是虎牙吗?”
苏幻云咯咯直笑,说道:“怎么,莫非你还怕她?”
“我懒得跟你讲。”萧珪摆了摆手朝外走去,“我自己下去打水洗漱。”
刚到门口,他差点和一人撞了个满怀,还差点将一盆水都给打翻了。
顺便,还听到了虎牙尖叫,“小心啦,很烫的热水!”
苏幻云大笑不已,“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虎牙咧着嘴儿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笑嘻嘻的说道:“先生,就让我来伺候你洗漱吧!”
萧珪很无语的看着她们俩,总感觉她们早有阴谋,正在合力的算计自己……
照这样下去,迟早贞操不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