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萧家后院的小岛之上。
萧珪又躺在了老地方的吊床上,一边钓鱼一边看书。严文胜和红绸升起了一堆火,烤肉的香味四下弥漫。
一只形如蝴蝶的风筝高高的飞在天上,线儿拽在奴奴的手中,她时时发出欢快的笑声。
虎牙想要把风筝借来玩玩。一向都很大方的奴奴,却向她提出了一个条件。
“虎牙姐姐,你先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才能知道要不要把风筝借给你玩。”奴奴是这么说的。
虎牙笑嘻嘻的说道:“你问吧!什么问题,我都可以回答你。”
奴奴看着虎牙,认真的问道:“虎牙姐姐,你还是孩子吗?”
虎牙一愣,“这跟风筝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奴奴说道,“先生说了,风筝属于春天和孩子。你如果不是孩子的话,那就不能玩风筝噢!”
虎牙滴溜了几下眼珠子,笑嘻嘻的说道:“我不是孩子,但我是春天。所以,我可以玩风筝。”
“真的吗?”奴奴好奇的眨了眨眼睛,然后很老实的把风筝的线轴递到了虎牙面前,“那给你吧!”
得手之后的虎牙,笑得一脸灿烂。
奴奴朝萧珪走去,大声说道:“先生,先生,我知道怎么回答,你昨天问我的那一个问题了!”
萧珪放下书本,扭过头来看着奴奴,笑着说道:“那你赶紧告诉我,春天在哪里呀?”
“那边,就在那边!”奴奴指着虎牙说道。
萧珪有点没搞懂,什么意思?
红绸笑道:“春天,刚刚骗走了小孩子的东西。”
严文胜也笑道:“春天怕是还要挨揍。”
萧珪这下明白了。
他走了过来抱起奴奴,说道:“奴奴,那我就给她改一个名字。以后,我们都叫她春天好不好?”
“她本来就是春天嘛!”奴奴挺认真的说道。
红绸和严文胜一同大笑起来,“春天,你有新名字了,先生刚刚给你取的!”
虎牙连忙叫道:“不要!我不要啊!这名字可太难听了!——奴奴你过来,我把风筝还给你!”
大家都笑了起来。
这时,影殊从沿着回廊来到了小岛上。
看情形,她似乎有些郁闷。或者说,是有一点愤怒。
大家都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影殊一向文静,脾气也是极好。今天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影殊径直朝着萧珪走了过来。
萧珪知道她的来意,也知道她为何这样的郁闷和愤怒。
因为,杨玉瑶是她的好朋友。
“先生。”影殊走到萧珪面前,施了一礼。
萧珪看着她,“你都知道了?”
影殊点了点头,“裴仲尧,真不是个东西!”
“那其中,我也有我的功劳。”萧珪说道,“你应该,连着把我也一起骂了。”
影殊愕然一怔,“怎么可能?!”
这时,一根鱼竿的铃铛响了。
萧珪摆了一下手,示意影殊跟着一起来。
有一尾鱼儿上了钩,不算太大,也不算小。
萧珪一边收着鱼线轮,一边把杨玉瑶进宫的内幕,简单的跟影殊说了一下。
影殊听完后,陷入了沉默之中。
萧珪都已经把那一条两斤来重的鲂鱼收进了鱼篓里,影殊仍旧低着头,没有说话。
萧珪重新安顿好了钓竿,夹上了铃铛,走到影殊面前来看着她,说道:“影殊,你是不是很想骂我?”
影殊看着萧珪,认真的说道:“没有。一点都没有。”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不觉得,我很缺德吗?”
影殊说道:“去年的时候,先生曾经许诺杨玉瑶,会帮助杨玉环摆脱寿王的掌控。现在先生只是做了一些该做的事情,来履行自己的承诺。就算没有先生做的那些安排,杨玉瑶同样也会出现在的圣人的眼前。该发生的事情,同样无可避免。”
萧珪说道:“但我当时,确实盼着杨玉瑶和圣人之间,能够发生一点什么。”
“杨玉瑶很聪明。她自己,何尝又不知道呢?”影殊说道,“人一辈子,会遇到许多重要的选择。旁人再如何劝说,如何相逼,最终的选择权,始终都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上。就算怎么选择也都是错,人至少还有,死的权力!”
萧珪说道:“其实,杨玉瑶已经做出了选择。她拒绝了圣人,回到了自己的家。”
影殊的表情更加郁闷,恨恨的说道:“所以,裴仲尧真的很不是东西!那就是一个混蛋!我真的很想揍他一顿!”
“这很容易。”萧珪说道,“我叫虎牙,陪你过去一趟。”
“还是算了……”影殊轻吁了一口气,说道:“杨玉瑶走得很干净,很坦然。做为她的朋友,我不应该再给她添乱。”
萧珪微笑点头,“影殊,也就只有你,永远都能和我想到一起去。其实按照我的脾气,我早该让裴仲尧生活不能自理。但是,我们更应该尊重杨玉瑶的意愿。既然她希望和裴仲尧一刀两断、好聚好散,那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再节外生枝。”
“先生所言极是。”影殊点了点头,“再说了,像他那样的败类人渣,也不配先生动手。我就盼着,终有一天他变成一条丧家之犬,然后被路边的疯狗咬死!”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这应该是影殊说过的,最恶毒的话了。
影殊自己也笑了,说道:“先生,我们还是说点别的吧!——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轩辕里见帅东家?”
萧珪说道:“今天在家,陪奴奴玩一天。我明天去。”
“先生已经想好,如何跟帅东家说了么?”影殊问道。
萧珪摇了摇头,“这永远也想不好。其实也没什么好想的,我就打算实话实说。”
影殊都有一点替萧珪担忧起来,“这可怎么说啊……”
萧珪淡然一笑,“我就说,我要去攀龙附凤,娶公主做驸马了。她遇到我这样的负心汉,算她倒霉。后会无期。完了。”
影殊皱起了眉头,“但是先生,事情明明不是这样的!”
“有区别吗?”萧珪淡然道,“人怎么想的,其实不重要;怎么做的,才是关键。事实就是我要自毁承诺,抛弃帅灵韵而娶咸宜公主。在铁打的事实面前,任何辩解都是苍白无力,且徒劳的。”
影殊轻吁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当断不断,反受其难。先生这样做,帅东家或许还能好受一些。”
萧珪摇了摇头,“事到如今,我真有一点佩服裴仲尧。他是怎样做到了那样的薄情与果决?我真想学一学。或许那样,帅灵韵才会真正死心,毫不犹豫且没有一丝牵挂的离我而去。就像,杨玉瑶离开裴家那样。”
影殊微微一怔,“先生,那又是何必呢……”
萧珪淡然一笑,“我随口说说,你别介意。”
影殊微笑点头,“我去给先生安排行囊。先生带谁去轩辕里,要乘马车吗?”
“我只带郝廷玉一个人。现在天气好,我们骑马就可以了,这样还快一些。”萧珪说道,“你和严文胜,留下看家。府里大小的事情,你们都要张罗起来。”
“是,先生。”
影殊施了一礼,走了。
萧珪有些心烦意乱。
他散了几步走到水边,低下头来看着水中的倒影,指着他说道:“解释就是掩饰!解释就是心虚!解释就是臭不要脸!……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当一个负心汉吧!”
这天下午,萧珪等人刚刚吃完午饭不久,一名小宦官来到萧珪家说,说高公公有请萧先生,过府一叙。
萧珪可是记得,上次高力士过来说了不少的话,也搞了不少的事。他刚走,杨玉瑶就和裴仲尧上演了一场,拳拳到肉的终极对决。
事到如今,当初高力士说的那些,让萧珪听不明白的话。现在,萧珪基本上都弄懂了。
高力士当时刻意点破,是萧珪帮助杨玉环摆脱了寿王;也是萧珪,授意杨玉瑶进宫面圣的时候打扮的漂亮一点,意在引起皇帝的注意。
临走的时候,高力士还特别说了一句,该保密的,他会帮着萧珪保密。
这看起来很像是,高力士抓住了萧珪的某个把柄,意在进行某种要挟或是控制。
现在萧珪明白了,那不是要挟也不是控制,而是一种交换。
高力士会替萧珪保守有关杨玉环的话秘密,不让寿王和其他的人知道;同时他也暗示萧珪,务必要把杨玉瑶进宫的内幕保密,这当然是为了顾全皇帝的隐私和颜面。
萧珪还记得,高力士在戳穿自己这些小把戏的时候,似乎很高兴,还对自己表达了赞赏。
现在回头想来,真正让他高兴的,应该是,皇帝高兴了。
皇帝高兴,当然是因为……他即将得到一个,令他心动的女人!
高力士的一举一动,全都是围绕着皇帝在转;他的喜怒哀乐,也全跟着皇帝的心情在变化。
所以他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我就是一个打杂的老奴,专干各种琐碎麻烦事。”
时隔几天,遭遇了一系列的事情之后,萧珪才完全参透,高力士这些话里的真实用意。
现在,高力士又派了人来,叫萧珪过去。
萧珪不由得心里有些打鼓,这个千年的狐狸万年的妖,又想要唱哪一出了?
不久后,萧珪来到了高力士的府上。
高力士已经叫人煮好了一瓮上等的好茶,专等萧珪一人。
萧珪施礼入座。
高力士也没有急于说事,两人先饮了一些茶。
萧珪主动问道:“公公唤我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高力士说道:“我就是想要问一问你,那天叮嘱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萧珪说道:“我准备明天动身去往轩辕里,找到帅灵韵,与她当面说清。”
“如何说?”高力士问道。
萧珪道:“实话实说。”
“怎样的一个,实话实说?”高力士似乎,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我要娶公主,做驸马了。我要与帅灵韵彻底断绝关系,从此不再往来。就是这样。”
高力士摆了一下手,“你不能这样说。”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公公,我已经在做负心汉了。现在还不实话实说,莫非还要我,去欺骗帅灵韵不成?”
“你啊……”高力士摇头笑了一笑,说道:“稍安勿躁,听我给你讲一讲。”
萧珪耐着性子,“愿闻公公高见。”
“你是一个聪明人。那我们就不绕弯子,说得简单一点。”高力士说道,“你不用做负心汉;同时,你也不会失去元宝商会。”
萧珪早已料到,高力士会这样说。
因为,高力士就是一个专给皇帝办理琐碎闲杂之事,同时也包揽各种脏活累活,并且专管擦屁股的忠实老家奴。
皇帝肯定还在惦记着那一个,借了他十五亿钱,往后可以不断帮他赚钱的元宝商会。
所以,皇帝不能让元宝商会脱离自己的掌控。因此,帅灵韵也不能脱离萧珪的掌控——高力士,大约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萧珪转过脸去,咬住了牙关,没有说话。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高力士说道,“并且,你也能够做到这一点。这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
萧珪摇了摇头,说道:“高公公,元宝商会本就不属于我。做了一回负心汉,便已是足够。我不能再去,骗财骗色。所以,抱歉了高公公。这一次,我无法答应你。”
被拒绝了的高力士并不着急。他仍是笑容可掬的看着萧珪,说道:“我很欣赏,你这样的真性情。我也料到,你会这么做。”
萧珪心里突然有一点不好的预感,这个老怪物想干什么?!
高力士说道:“人哪,没必要非得被逼到了某个绝境,才会懂得,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萧珪,你不是刚刚才亲眼见识过,这样的事情么?你又何必,自己再去尝试一回?”
萧珪眉头一皱,“高公公,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确,你必须一直掌管元宝商会。”高力士说道,“但是大唐的驸马,是不可以抛露面去经商的。所以,你可以将帅灵韵纳为妾室,然后将商会的实权交予她的手中;再或者,你另找一个可以代替帅灵韵的人,出面执掌商会。除此之外,你没有别的选择!”
萧珪凝视着高力士,问道:“请问公公,这是圣人的意思么?”
高力士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朝萧珪面前一递。
“这是我和王元宝,还有帅灵韵,三个人,共同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