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以后,中午时分。萧珪一行人缓慢的行走在一片,人烟稀少的黄土坡道之上。
今天的天气有点炎热,大有盛夏提前驾临之意。太阳如同一个红彤彤的大火球,就挂在大家的头顶之上。走不了几步,人就得大汗淋漓。这一带又多风沙,天气也比较的干燥,出的汗很快就干了。
湿了干,干了湿的衣服混合着盐渍结成了硬块,变得如同盔甲一样,穿在身上很不舒服。
萧珪索性把外衫脱了下来,像路上遇到的苦行僧那样,把它披到了自己的头上然后打了一个结,做成了一个防晒、防风、又能当口罩使的斗蓬。虎牙和红绸见到之后立刻效仿,因为她们担心太阳和风沙,毁了她们水嫩娇好的皮肤。
从强盗那里缴获的三匹马,一匹用来驮行李,一匹给了给了生病的雷瑞安来骑。他不小心吃坏了肚子,这两天一直在拉痢疾。
最后一匹马,萧珪把他给了郝廷玉骑着,让他走在前面给大家探路。这几天来幸亏郝廷玉的往来奔波,才让大家有饭吃、有水喝,晚上也没有睡在狼群出没的地方。邹宝树吃了郝廷玉买来的药,痢疾也才算止住。但他已经两腿发软比较虚弱,只能一直骑在马上。
烈日当顶,大多数人都在闷不作声的埋头赶路。这一段路,大家都走得很是辛苦。
唯有虎牙依旧精力旺盛。她不时的东跑跑,西蹿蹿,到处看热闹。胡人商队的骆驼,历经千年的古城残垣,路边的一株仙人掌,都能引发她的极大兴趣。
“先生,我发现一个好东西!”
虎牙突然发出大喊,但是没有一个人回头去看她。因为这一路来她已经喊了不下一百次,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
萧珪也只顾着朝前走路,虎牙打着小跑来到他的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双手将一件东西往他面前一扬,欢喜的叫道:“先生你看!”
一根拐杖,看起来颇为粗糙,大约就是某个旅人随便砍来的一根树枝,自己做的。
萧珪笑道:“再等五十年,我才需要这东西。”
虎牙笑嘻嘻的说道:“先生,用着吧,好歹也能省点力气。”
“不用。”萧珪说道,“你若真有尊老爱幼之心,就拿去给严文胜用吧!”
严文胜听到之后立刻说道:“虎牙,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你这么调皮,早晚也要被打断腿!”
“呸!”虎牙很气愤,“红绸,揍他。”
红绸懒洋洋的说道:“我没力气,你自己动手吧!”
虎牙扬着拳头笑道:“那我可就真的动手了噢!你不许心疼噢!”
萧珪摇头笑了一笑,绕开虎牙继续朝前走去。
虎牙嘿嘿的笑,一边倒退着步子跟上萧珪,一边继续和严文胜斗嘴。
严文胜苦笑了两声,说道:“虎牙,你就不能消停一时半刻吗?这一天到晚的瞎扑腾,你累不累啊?”
虎牙发出了鄙夷的笑声,“你连红绸都管不了,还敢管我吗?”
严文胜立刻闭嘴,不说话了。
虎牙哈哈的怪笑了两声,突然把拐杖一扔又跑到了路边,捡起一个动物的头骨大声说道,“这个东西长得好奇怪,是马是驴还是骆驼,或者是别的什么怪物?”
大家不约而同的摇头而笑,这姑娘真是精力过度旺盛!
这时,走在队伍前方的任霄大声喊道:“先生,郝廷玉回来了!”
大家抬头一看,一骑飞奔而来,身后拖着长长的一溜儿烟尘。
萧珪说道:“跑得这么急,看来是有重大发现。”
大家都在萧珪的身边停了下来,等着听郝廷玉的消息。
郝廷玉疾驰而来,匆忙跳下马儿,沙哑着声音喊道:“渴死我了!”
邹宝树连忙递来一个水壶,郝廷玉连饮了好几口,这一口气才算是喘匀了。
他面带惊喜之色的说道:“先生,前方四五里处有一个大城!我找人打听过了,那里就是兰州!”
“哇喔——”
大家一同发出了欢呼之声。
一连在荒野之中赶了三四天的路,吃没吃好,喝没喝好,就连找个安稳睡觉的地方都是奢侈,大家都感觉自己快要变成了野人。现在总算是可以进城了,所有人都非常的高兴。
萧珪说道:“那我们抓紧走几步,争取在日落闭城之前,进入兰州城。”
大家都欣然应喏。
萧珪再道:“郝廷玉,你歇马片刻之后继续上前,先行入城给我们找好一个稳妥的住处。随后我们就在入城的大门处相会,不见不散。”
郝廷玉笑而点头,“好,先生。”
虎牙抱着那个兽头骨抱了过来,说道:“小螃蟹,记得一定要给我准备一大桶热水。再不洗澡,我就要变成臭虎了!”
萧珪说道:“臭虎?我怎么感觉这个名字,居然还蛮好听的!”
大家都笑了起来。
严文胜说道:“虎牙,我估计兰州这地方,酒肉倒是容易买到;你要想买一桶洗澡水,怕是有点难。”
虎牙愣了一愣,“不会吧?兰州的水,莫非还能比酒贵?”
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这你算是说对了,我看这一带非常的缺水。说不定,等重的铜钱,还未必能够买到等重的水。”
虎牙眨了眨眼睛,“那我就用酒来洗澡!”
萧珪说道:“那你又成了醉虎。”
大家又发出了一阵大笑。
严文胜跟上补刀,“我听说虎骨酒很好,很补。看来今天,我们大家都有口福了。”
虎牙跳了起来叫道:“严文胜,我要杀了你!”
严文胜拔腿就跑,“先生带头先说的!你怎么不找他呀!”
虎牙凶猛的追了上来,“不管,我就是要杀了你!”
在一阵轻松的嘻哈笑闹声中,萧珪等人踩着夕阳,踏入了这一座千年古城,兰州。
早在战国时代,秦国灭了义渠,就在兰州一带设置了陇西郡。往后的近千年,兰州都是通连四域、襟带万里的西部重镇。尤其是在对外交流、商贸频繁的大唐时代,兰州做为丝绸之路上的枢纽城市,其重要性越发的突出。
萧珪等人走入兰州城,第一感觉就是,这里的胡人可真多,骆驼可真多。萧珪估计他们当中的一多半人,都是行走在丝绸之路上的各地商人。
郝廷玉已经给大家预订好了投宿的客店。他说,城中一多半的客店都是胡人开的,他颇费了一番力气,才找到了一家汉人开设的酒肆。为的,就是让大家能够好好的体验一下,久违了的“中原味道”。
客店并不是太大,更称不上豪华,这与萧珪现在的钱包大小正好匹配。客店的老板是一位年逾五旬的汉人男子,原籍河东,几年前带着他的老妻、儿子与媳妇远离故土,一同来此经营酒肆。
他们给萧珪等人,呈上了一顿非常丰盛也非常地道的,中原美食。
大家苦行多日,肚子里面早就没了半点油水。面对充满了家乡味道的美食,所有人都敞开肚皮吃了个痛快。
两位大姑娘,还都洗到了久违的热水澡。
虎牙泡在澡桶里,一边猛搓身上的泥垢一边碎碎念,“哼,你们都骗我!就连先生也骗我!兰州哪有你们说的,那么缺水嘛!”
红绸在她旁边泡在另一个桶里,头枕着桶沿脸上盖着一块丝巾,懒洋洋的小声说道:“小心啊……”
虎牙微微一怔,小声道:“有人偷窥不成?”
红绸小声道:“怕不止偷窥那么简单。”
虎牙连忙用丝巾遮住了自己的胸脯,身子缩进水桶里,露出一双眼睛小心的四下观察,却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红绸懒洋洋的说道:“别瞅了,外面没人。”
“臭女人,你又骗我?”她气呼呼的说道。
红绸仍是保持那副造型没动,说道:“也就只有你,才会如此粗心。刚进门不久,我们就已经发现了端倪。”
虎牙小声道:“这店子,有什么不对劲吗?”
红绸说道:“其实不用观察,只需稍微动脑子想一想,就能发现问题。”
虎牙眨巴着眼睛寻思了一阵,突然面露惊讶的表情,“对了,这里可是宁涛的地盘!”
红绸说道:“宁涛在河陇一带经营多年,像兰州这样的商贸重镇,简直就像是他家的庭院一样。小心为上,莫再贪玩。”
虎牙认真点头,“好。洗完澡,我就过去保护先生!”
红绸噗哧一笑,盖在脸上的丝巾都被喷走了。
“洗完澡,打扮漂亮,大半夜的跑到先生房里去保护他……呵呵,这可真是一个好主意!”
虎牙大叫起来,“你这个不知羞的光腚女人,看我不揍你!”
一边喊着,她一边从澡桶里跳了出来,马上又落进了红绸的澡桶里,热水溅得满屋都是。
楼下正是酒肆的大堂,几位食客正坐在澡桶的下方吃饭饮酒。突然几股热水从上方滴了下来,落在了他们的头上、脸上还有盘杯之中。
他们立刻叫了起来——
“店东,这是怎么回事?”
“怎的还会漏水?”
“这水还是热乎的!”
“味道还有一点奇怪!”
店东连忙过来解释道歉赔不是。
刚刚吃完了饭的萧珪和严文胜等人,就坐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饮茶休息,顺便等候厨房另烧热水,供他们洗澡。眼见此景,他们全都闷头暗笑,差点憋出了内伤。
“美女的洗澡水,可算是便宜他们了!”
夜幕降临之后,商贸活跃、人群熙攘的兰州城里,渐渐的安静下来。
萧珪等人陆续也都洗完了热水澡,各自回房,准备歇息。
他们一行九人一共租下了三间房。虎牙与红绸共住一间,萧珪与严文胜、任霄、章迈一同住在了中间的那间房里。郝廷玉三兄弟另住了一间,他们今晚还要轮流值守夜哨。
熄灯躺下之后,严文胜一直睁着眼睛、竖着耳朵小心戒备,并没有睡觉。
萧珪安安稳稳的躺着,说道:“安心睡吧,不会有事的。”
严文胜爬过来了一些,小声道:“还是小心一点的好吧?”
萧珪说道:“这家客店的店东,是裴蒙的人。他不会害我的。”
严文胜有点惊讶,“裴蒙?就是那个跟着我们,进了军堡的商人?他究竟是什么人?”
萧珪说道:“裴蒙手里拽着一张消息大网。那一张大网由许许多多的客店、商贩和脚夫组成。从我们离开京城开始,这一路上我们去了哪里、干了什么,他全都知道。宁涛就是通过这一张大网,探知了我们的行踪。”
严文胜更加惊讶,“那为何先生还说,裴蒙不会害了我们?”
萧珪说道:“裴蒙曾经是为宁涛效力,或者说,他二人之间曾是合作的关系。但是在针对我的问题上,他二人之间有了分歧。现在,裴蒙必须要保护我。所以,就算兰州是宁涛的地盘,他也不敢对我轻举妄动。否则,他想要谋害于我的消息,将会瞬间传遍天下。你叫他如何收场?”
“原来如此。”严文胜点了点头,但又好奇的问道:“先生又是如何,判断这家店的店东,就是裴蒙的人呢?”
萧珪呵呵一笑,“因为他们脸上,刻了字啊!”
严文胜先是一愣,然后也笑了,“好吧,先生应该是从裴蒙那里,学会了特殊的鉴别之法。看来,我可以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了。”
萧珪说道:“别吵了,睡觉……”
这一夜果然非常的安稳,什么特别的事情也没有发生。
次日清晨,大家都在各自的房间里吃过早餐之后,重新聚在了萧珪的房里。
萧珪给他们分派任务,郝廷玉三兄弟负责出去采购车马与药材,顺便给雷瑞安再抓几副药,趁此机会把他的痢疾彻底治好。
严文胜与红绸、虎牙,出去给大家添置衣服、鞋袜和干粮、水壶这些旅行必需之品。
任霄与章迈陪着萧珪一同留守客店,静候一位特殊的客人,前来造访。
大家都有一点好奇,那位“特殊的客人”是谁?
但萧珪没有明说,他们也就没有多问。准备妥当之后,两个“采购小队”兴冲冲的离开客店,去了兰州城中大肆购物。
萧珪从店东那里借来了一套比较简易的茶具,亲自动手煮了一壶茶,静候,那一位“特殊客人”的大驾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