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萧珪等人入住的这一家小小客店成为了兰州城内,人们竞相瞩目的焦点。
一百名全副武装的铁甲士卫,在这一家小店的里里外外站岗巡逻,将它包围得水泄不通。因此人们纷纷猜测,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店家老板更是苦不堪言,这副阵仗,还有谁敢进来喝酒吃饭?原本住在这里的另外几位住户,也匆匆退房而走。
于是乎,这里就成了萧珪一行人的独立招待所。
郝廷玉和虎牙等人一早起来见到这副阵势,也纷纷跑到了萧珪的房间里来,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严文胜代为答道:“这些兵卒,是陇右节度使张忠亮派来,保护先生的。”
有人小声嘀咕,“看守如此严密,这究竟是保护,还是监视与软禁?”
严文胜立刻斥道:“别乱说!”
萧珪摆了一下手,面带笑容语气轻松的说道:“红绸,虎牙,你们今天还想去逛街吗?”
红绸说道:“该买的东西,昨天都买得差不多了。可去,可不去。”
虎牙说道:“我倒是想去。但外面的兵卒,会不会拦着我们?”
萧珪说道:“不会的,尽管去吧!我们还要在这里住上几天,你们谁想出去玩的就只管去,别在店里憋坏了。”
虎牙问道: “那我可就,真的出去玩了!——红绸,昨天我们不是见到一家绸缎庄子么,今天不如再去一趟,定做两套新衣服吧?”
红绸说道:“你要去,我可以陪你。”
萧珪对严文胜说道:“你去楼下,把那个何冲叫来一下。”
严文胜应喏而去,片刻后就把何冲叫了来。
何冲问萧珪,有何吩咐?
萧珪说道:“我这里有两位女眷,想去兰州城中逛上一逛买些东西。她们不熟路,所以我想请你派两个向导给她们。”
何冲立刻说道:“这好办,我派二十名本地军士,随其一同前往。两位女眷不必携带钱财。无论你们想要买什么、吃什么,一应花销全都算在幕府的帐上便是。”
虎牙一听,两眼立刻放光。
萧珪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何冲连忙抱拳一拜,说道:“萧先生是陇右的贵客,千万不要推辞客气。不然等我回去,张大夫都会饶我不得。”
萧珪微笑点头,“好吧,那我可就真的不客气了。”
何冲道:“在下先去准备,就在楼下恭候二位女眷。”
萧珪微笑点头。
何冲抱拳一拜,离开了房间。
他刚走不远,虎牙就兴奋得快要跳了起来,“还有这等好事!早知道,我们昨天就不买那么多东西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萧珪说道:“现在你放心了?”
“放心、放心!”虎牙立刻抱住了红绸,笑嘻嘻的说道,“好女人,我们赶紧想一想,都有哪些要买的东西?”
红绸笑道:“要不然你把一辈子要用的东西,全给买齐了吧?”
“别说,我还真有这样的想法!”
两名女子,嘻哈笑闹的走了。其他人,都羡慕不已。
萧珪说道:“既然羡慕,你们也去吧!”
郝廷玉说道:“先生,这种贪些小便宜的事情,女流偶尔为之也就罢了。我们这些大男人,还是算了吧!”
严文胜说道:“小螃蟹,昨天我们不是看到一些质量上乘但是价格昂贵的刀剑,没有舍得买吗?现在,机会来了!”
郝廷玉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严大,这不好吧?”
严文胜笑道:“有便宜不占,那是傻!”
郝廷玉憨笑着挠了挠头,“算了、算了,我还是不去了。”
严文胜抬手指着邹宝树和雷瑞安,“赶紧,劝一劝你们这个傻兄弟!”
二人立刻逮着郝廷玉,一阵说教起来。
萧珪在一旁,看着好笑。
郝廷玉被他二人说得烦了,索性将他们扒到一旁,凑到了萧珪身边来问道:“先生,有道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们这样白占张忠亮的便宜,恐怕不好吧?”
萧珪抬了一下手,严文胜心领神会,走到了门外去把风。
其他人连忙围到了萧珪的身边来,听他训话。
萧珪小声的说道:“有道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刚才郝廷玉的话,其实说到了点子上。但是现在,我们还非得占一点张忠亮的小便宜不可。你们谁知道,这是为什么?”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不明就理。
郝廷玉灵机一动,小声说道:“先生,张忠亮派来这么多的兵卒跟着我们,既为保护也为监视。他是不是担心,我们在他的辖区内到处乱走乱逛,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萧珪微然一笑,“万一我们已经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呢?”
郝廷玉恍然大悟,“先生是指,萧关县和平戎军堡的事?”
萧珪微笑道:“现在你们明白了?”
“明白!”郝廷玉说道,“张忠亮现在肯定特别担心,先生把这些事情捅到圣人面前去。所以他既想防着先生,又想收买巴结先生。”
萧珪微笑点头,“聪明。”
郝廷玉问道:“那先生的意思,如何呢?”
萧珪说道:“红绸和虎牙都已经出门,疯狂购物去了。你说我是什么意思?”
郝廷玉说道:“这么说,先生是想卖给张忠亮一个人情了?”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昨天我与严大去他府上登门拜访,就是为了传达这一层意思。现在,我还得靠他帮我收拾宁涛。话说回来,张忠亮的治下虽然出了一点问题,但是瑕不掩瑜。总的来说,他还算是一个比较称职的封疆大吏。在对吐蕃的战争当中,他也曾经屡立战功,对大唐颇有贡献。再加上,张忠亮还是萧老爷子的亲密袍泽。于公于私无论怎么讲,我们都没有必要与张忠亮为敌。”
郝廷玉笑了起来,“看来我们,还真是不能跟他客气。我们的占的便宜越多,他反倒越加心安了!”
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对,千万不能跟他客气!”
萧珪一扬手,“去吧,想要什么尽管去买!”
雷瑞安傻兮兮的问道:“先生,可以要个媳妇吗?”
大家都笑了起来。
萧珪笑道:“临时的,没问题。”
大家笑得更乐了。严文胜急忙从门外走进来,说道:“你们要找临时媳妇,可千万别叫我。我可不是这样的人!”
郝廷玉笑道:“严大,你想多了。我们根本就没打算叫你!”
其他人都跟着一起帮腔。严文胜都气乐了,“一群没有义气的混球!你们都去吧,我在店里陪着先生就好。”
郝廷玉等人哈哈大笑,一窝蜂的全跑了出去。何冲照例派出了一队兵卒,陪他们一起去往兰州城中逛玩。
严文胜站在窗边,看着郝廷玉等人和那些军士们一同离开,回身对萧珪说道:“先生,他们还真是盯得很严!”
萧珪淡然道:“那就让他们盯着吧!反正我也只是打算在兰州歇息几天,让大家放松放松,补养一些精气神。”
严文胜坐回到萧珪身边来,给他倒了一杯茶,说道:“先生,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张忠亮真会出手收拾宁涛吗?”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这个,不好说。毕竟我不知道,张忠亮和宁涛究竟有没有关系。但是他手下的官员和将佐当中,肯定有人与宁涛关键匪浅。”
严文胜说道:“那万一,张忠亮与宁涛交往极深,他会不会出手想要保住他?”
萧珪微笑摇头,“放心,不会。”
严文胜说道:“一个商人要想与封疆大吏结交,无外乎就是送钱。宁涛这个人很精明,他会不会早有准备,防着张忠亮对他卸磨杀驴?”
萧珪说道:“你的意思是,他会握着张忠亮的某些把柄,以示要挟?”
“对!”
萧珪说道:“那宁涛只会死得更快,还有可能举家尽没,一个不留!”
严文胜有点好奇,“这话怎讲?”
萧珪说道:“如果宁涛和张忠亮的交往并不太深,张忠亮一个封疆大吏犯不着与他一般见识,最多也就是弃卒保帅,与他划清界线而已。如果宁涛敢拿所谓的把柄去要挟张忠亮,或者是别的官员将佐,那他就当真是在作死。这些人想要杀他全家以灭口,那和杀鸡宰猴没什么区别。”
严文胜点了点头,“这话在理。归根到底,宁涛只是一个商人。就算他在河陇经营多时、有点名气,但一个商人永远不可能,真正的融入到一群官员当中。当宁涛有用的时候,那些官员或许还会与他称兄道弟,客套一番;但只要宁涛倒了霉,那些官员就会把他看作瘟疫一般,巴不得他早点死,最好还是死得远远的。”
萧珪点了一下头,“没错,大唐的商人,就是这样的一个生存现状。所以我现在越来越能理解,当初王元宝,为何要将商会交到我的手上了。”
严文胜说道:“先生有着兰陵萧氏的显赫出身。世家子弟虽然不适合亲自抛头露面的去经商,但我看那些当世名门,谁名下还没有一点产业商铺?否则,他们维持世家的大量钱财,又该从何而来呢?”
萧珪说道:“其实,不只是世家。好些个皇亲国戚也会暗中委派家奴,去给他们经商赚钱。前朝大名鼎鼎的太平公主,就曾经是天底下最大的丝绸商。给她运丝绸的大船,经常铺满江面和港口,从而导致漕运堵塞、疏通不开。”
严文胜颇为感慨,“平民经商,再有钱也是低贱的商人;贵族经商,却美其名曰家族产业。我们这世道,可真有意思啊!”
萧珪淡然一笑,“世间,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公平可言。如果不能改变它,就只能想办法让自己去适应它。然后,再让自己过得更好一点。”
严文胜点了点头,“所以,宁涛注定不是先生的对手。”
萧珪说道:“不然你以为,他为何要派出拓羯杀手来杀我?在任何竞争当中,这都已经是最下乘、最没有办法的办法。”
严文胜点头,“我懂了。宁涛,早就已经狗急跳墙了。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在河陇地界出现先生的身影。哪怕先生不是奔着他来的,他也会吓个半死。”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严文胜,现在你知道,我为何要让裴蒙去给宁涛传话了?”
严文胜点了点头,“惊弓之鸟,闻弦而落。先生兵不血刃,宁涛必死无疑!”
五天以后,凉州。
城中的一栋豪华庄院内,不停的有满载财货的马车走进来。每逢一队车马停稳,就会有一人去到客厅送上一封书信,然后立刻调头就走,迅速离开这家庄院。
宁涛就坐在客厅里,面如死灰,两眼发直的看着自己身前,堆得如同一座小山的许多书信。
裴蒙站在他的身边,随手拆开一封书信看了一眼,说道:“看来河西,也受到了波及。这一封就是河西节度幕府的刘判官,给你写来的绝交信。哦,他还把你之前送给他的礼物,全都悉数奉还了。”
宁涛纹丝不动,也没有说话。
裴蒙又伸手,准备去拿另外一封信。
“别看了!”宁涛低喝了一声。
裴蒙笑了一笑,“好,那就我不看了。但是你说,这些书信该要如何处理?”
宁涛沉默了片刻,说道:“付之一炬。”
裴蒙轻叹了一声,“聪明人。”
宁涛说道:“我已是一名弃卒,必死无疑。但我不能让我的家人与亲族,受到牵连。”
裴蒙说道:“放心吧,萧珪最多只是想要收回河陇分号的治权,不会对你的家人亲族斩尽杀绝。”
宁涛沉声道:“你怎会知道?他对你说过这样的话吗?”
“并没有。”裴蒙说道,“我只是觉得,他不像你那样的心狠手辣。再者说了,既然你活着,都无法对他造成什么威胁;你死了,他就更加不用担心什么了。归根到底,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宁涛非常恼怒,重重的一拳砸在了身前的木几上。
“你现在发火,一点用处都有用。”裴蒙说道,“除非有来世,你能投胎到一户贵族之家。这样,你或许还有机会与他一战。”
宁涛仰起脖子,挥舞双手嘶声怒吼,“不公平!这不公平!!”
裴蒙淡然一笑,说道:“这世道,从来都是不公平的。宁掌柜,莫非你刚刚才知道么?”
宁涛垂下了头,低声咆哮,双手疯狂的撕扯自己的头发。
裴蒙静静的观望了片刻,说道:“宁掌柜,你有什么遗言?”
宁涛的动作停顿了下来,沉默了片刻,说道:“跟他说,我不服!”
“还有吗?”
“我不服!我就是不服!”
宁涛轻叹了一声,“看来,你是对这世道不服。但你又不能改变他,不服又有何用呢?”
“不服!”
“我就是不服!我死也不服!!”
宁涛疯狂大吼了数声,然后拿起一壶早已备好的毒酒,一滴不剩的,全部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