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房间里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严文胜连忙走到门外,叫任霄与章迈好生把门莫让闲人靠近窃听,然后他马上重新回到了房内。
萧珪今天的情绪有点不对,罕有的大动肝火。严文胜有点担心,他一怒之下亲手把裴蒙给宰了。虽说诛杀一个家奴不算什么大事,但这里毕竟是兰州而不是洛阳,防微杜渐总不是坏事。
等严文胜重新关好门以后,萧珪再对裴蒙说道:“裴蒙,你不要以为,你干的那些事情全都神不知,鬼不觉。”
裴蒙虽未辩解,但一脸的冤屈之相。
萧珪看到他这副装腔作势的表情就来火,指着他大声说道:“不肯认账是吗?好,我就叫你心服口服!
此前,你不仅劝说张忠亮弃卒保帅,抛弃宁涛。你还赶在张忠亮动手处理宁涛的问题之前,四处游说那些与宁涛有所交往的河陇将官,要他们尽快送还宁涛赠送的礼物,并要他们明确表态,誓与宁涛断绝一切往来。这些人得到你的通风报信,无一例外的,全都给了你一笔价值不菲的钱财以示答谢。我这么说,应该没有冤枉你吧?”
裴蒙面露惊讶惶恐之色,喃喃道:“先生果然神通广大,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萧珪冷笑了一声,“裴蒙,不是我神通广大。而是你为了钱,什么样的消息、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出卖。你甚至不念一丝情义,多次出卖你的故主宁涛。如此做人,你还指望别人,会心甘情愿的为你保守什么秘密吗?”
裴蒙低头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萧先生着想。因为宁涛一度想要先生的命,所以我认为,理应将他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却没想到,我无意之中违背了先生的意愿。事已至此,在下无话可说。先生只管责罚便是。”
“裴蒙,你竟然还在嘴硬!”萧珪怒喝了一声,再道:“你做这一切根本就不是为了我,你是为了尽可能的讨好那些,花钱买你消息的主顾!
我的态度其实已经很明显,我根本就不想让宁涛死,至少不是现在就让他仓促去死。因为这样,会给河陇分号带来不可估量的巨大损失。真正迫切想让宁涛去死的,是花钱买你消息的那些主顾。因为只有宁涛死了,他们才不用担心自己的把柄,仍旧被人握在手里。
我就是为了稳住这些人,才去拜会张忠亮,暗示要他先在内部悄悄的处理与宁涛有关的问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此一来,这样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宁涛也将彻底失去翻盘之力,只能乖乖向我妥协。但是你却为了讨你的主顾欢心,不遗余力的迅速就将宁涛给逼死!
你左右逢源八面玲玲,唯恐天下不乱!为了牟取自身的利益,你全然不顾一切后果,更加不管他人死活!”
裴蒙咬了咬牙,沉默不语。
萧珪眼神如刀的盯着他,说道:“如果你觉得我冤枉了你,尽管辩解。”
裴蒙叹息了一声,仍是沉默不语。
萧珪再道:“还有一点你我心知肚明。只在一年之后,我就不再是你的主人。你今天出卖宁涛在张忠亮等人面前做下的那些人情,将来仍旧属于你自己。我在此说一句大言不惭的话,萧某人的份量应该要比宁涛,重那么一点点。要不然,改天你抓住机会把我也卖了吧?我甚至可以给你介绍主顾,保证你能卖上一个好价钱。”
裴蒙慌忙跪倒在地,“先生言重了,小人万万不敢!”
萧珪慢慢的踱了几步,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说道:“你曾经对我,也算有所帮助。再者看在裴公的面上,我也不想再为难你。你走吧!”
裴蒙愕然一怔,“先生这是何意?”
萧珪说道:“萧某不如宁涛那般胆大,不敢用你这样的人。你走吧,爱去哪里就去哪里。从现在起,你我二人之间一丝关系也没有。”
裴蒙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看着萧珪,急道:“先生,家主命我……”
萧珪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我自会与裴公说明缘由。并不怪你。”
“先生!”
裴蒙还欲辩解,萧珪扬了一下手,严文胜一把就将他拽了出去。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心想这个裴蒙确实非常的聪明,但聪明得有一些过了头。这种人一旦失去约束,害起人来,也将远胜常人!
严文胜拽着裴蒙到了楼下,将他扔到了店外。裴蒙不肯走,但那些守门的兵卒们拦着不让他进来。
严文胜回头看了几眼,回到楼上去向萧珪覆命,说道:“先生,他赖着不肯走,跪在了店门之外。”
萧珪淡然道:“我与他没有一丝关系。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随他去吧!”
严文胜犹豫了片刻,说道:“他不肯离开,是怕回了裴公那里,无法交待吧?”
萧珪说道:“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
严文胜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萧珪说道:“去给大家传话,我们今天还在这里休息最后一天。下午我去辞别张忠亮。明日赶早,我们启程继续西行。”
严文胜应了一喏,出去了。
萧珪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跪在店前的裴蒙。街上人来人往,都很诧异的打量着他。
裴蒙只是低着头,一动不动。
吃过午饭以后,萧珪与严文胜一同走出店门,准备去往张忠亮的府上。
裴蒙仍是跪在店门口,抬起头来看着萧珪。
萧珪没有理他,从他身边绕开登上了马车。
严文胜驾车离去,何冲率领一队骑兵从旁护卫开道。裴蒙目送车马队伍走远,仍是跪着没有动弹。
来到张忠亮府上的时候,他正在批处一些公文。得知萧珪来访,他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来到客厅与萧珪相见。
萧珪施礼拜见之后,说道:“张大夫,我是前来辞行的。我准备明日离开兰州,继续西行。”
张忠亮面露一丝惊讶之色,“这就走,何不多住几天?兰州可是还有不少的好地方,你还没有逛到呢!”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一连叨扰数日,我也该走了。”
张忠亮笑呵呵的说道:“灵观先生如此说话,可就见外了。改天我若去了洛阳,我可不会像你这般客气!”
萧珪笑而点头,“真到了那一天,张大夫定要记得提前通知于我。好让我做好准备,以尽地主之谊。”
“好说,好说。”张忠亮笑呵呵的说道,“你仍是准备,继续西行?”
萧珪点了点头。
张忠亮说道:“再往西去,便是河西节度的治下了。河西节度使牛仙客,早年曾经是萧老相公的心腹爱将。这些年来,正是因为萧老相公的大力提拔,牛仙客才步步高升,成为一任封疆大吏。有这样的一层关系在,你若去了河西,牛仙客必定对你盛情款待。”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此行出来,可不全是为了游山玩水。说实话,我更愿意自己随意的走一走,不想惊动牛仙客。”
“那恐怕做不到。”张忠亮笑道,“实不瞒你,我早与牛仙客通过书信了,他已经知道你的行踪。他还反复叮嘱,务必要我确保,将你安全送到凉州。他会派人,在那边做好接应。”
萧珪苦笑了一声,“张大夫,这又是何苦。我只是出门游学而已,哪能如此张扬一路搅扰呢?”
张忠亮笑道:“灵观先生,你就莫要推辞了。如果招呼不周,改天我们去了京城,可不敢去面见萧老相公。万一你在我们的治下有了一点什么闪失,就算圣人宽宏大量不予计较,公主殿下也会要扒了我们的皮呀!”
萧珪轻叹了一声,面带笑容的点了点头,“好吧!那就劳烦张大夫,派人护送我们一行,去往凉州了。”
张忠亮笑而点头,“这才对嘛!——老夫就再给何冲加派一百铁骑,一路护送你们,直抵凉州。”
萧珪施礼而拜,“多谢张大夫!”
再又闲谈了片刻之后,萧珪便告辞而去。何冲的麾下又添了一百骑,跟着萧珪一同离开张府回往客店。
张忠亮亲自送了萧珪出府,站在府门处,目送他的马车走远。
“哎,总算是走了!还好没有惹出大的乱子!”
张忠亮如释重负的长吁了好几口气,自言自语道:“牛仙客,现在轮到你了。这位小祖宗可不好惹,你赶紧自求多福吧!”
客店的门口,裴蒙依旧跪在地那里,似乎没有移动过。
萧珪依旧从他身边绕开走过,没有理他,直接去了楼上。
吃过晚饭以后,客店的老板过来结帐。他告诉萧珪,一直跪在门口的那个人已经跪得晕了过去。兵卒们未得号令,全都没有搭理他。但老板却有一些担心,可别闹出了人命,否则以后的生意可就没得做了。
萧珪听他这么说,便叫严文胜和邹宝树把裴蒙拖到了一间客房里。将他救醒之后,二人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
这一夜,萧珪等人很早便就寝了,以备明日早起赶路。
裴蒙的房间里,却一直亮着灯。
清晨,萧珪等人全都早起,各自吃过了早餐准备出发。
裴蒙又跪在了客店的大门口。
萧珪从他身边走过,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直接朝着马车走去。
裴蒙急忙喊道:“萧先生,我知道错了!请求先生,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萧珪没有停留登上了马车,撩开车窗对他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蔫。但我身边确实不需要你这样的人,你去另谋高就吧!”
说完,萧珪就放下了车帘,不再理会于他了。
裴蒙还想辩解几句,刚好虎牙从他身边经过,对他沉喝了一声,“别喊了!你又不是没本事,在哪不能讨个生活?何必死皮赖脸的跟着我们!”
裴蒙被她骂得一脸通红,哑口无言。
红绸过来,把虎牙给拽走了。
裴蒙又看到了严文胜,一脸哀求的看着他,小声道:“严大侠,能不能替我,去向先生说个情?此去西域,在下对先生可是大有用处。”
严文胜停了一下脚步,弯下腰来小声说道:“裴兄,你确实很能干。但有一句老话,叫做宁缺勿滥。懂么?”
裴蒙说道:“难道我比岳文章还不如吗?先生都肯给他机会,为何我就不能?”
严文胜笑了一笑,说道:“岳文章是很坏,但他在先生面前,宁做真小人不当伪君子。这样的人,多少还有几分可信。裴兄,你呢?”
裴蒙重叹了一声,“严大侠,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
严文胜笑了一笑,“先生说了,知错能改善莫大蔫。裴兄,多多保重吧!”
裴蒙一脸茫然的目送严文胜跳上马车,驾起车儿,载着萧珪走了。
其他人也陆续登车或是上马,何冲率领两百铁骑,护送着萧珪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
客店的老板走到裴蒙身边,小声劝道:“裴先生,他们都已经走了,你也别跪在这里了,赶紧起来吧!”
裴蒙呆呆的跪着,没有动。
客店老板没办法,再又说道:“你一直跪在这里,要耽误我做生意了。”
裴蒙叹息了一声,这才站起了身来,对客店老板叉手施了一礼,然后走了。
不久后,裴蒙来到了张忠亮的府上。
张忠亮刚刚送走了不好招惹的萧珪,心情正好。看到裴蒙一脸的沮丧,他便笑了,“裴蒙,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裴蒙垂头丧气的说道:“丧家之犬,不都是这样么?”
张忠亮说道:“萧珪竟然把你扫地出门,这还真是有点,出乎他人意料之外。”
裴蒙说道:“此人看似温文儒雅、随和大度,实则底线分明、意志刚强。是我看走了眼,也低估了他。”
张忠亮说道:“他不要你,也未必就是坏事。你的生意,不是一直做得挺好吗?自立门户,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裴蒙一脸沮丧的说道:“离了家主裴公,我什么都不是。裴公让我前去服侍萧先生,他却把我扫地出门。现在,两头我都回不去了。我一介家奴,说白了就是主人家养的一条狗。狗若失去了人势可以仰仗,便只能夹起尾巴苟且偷生。哪里还能,自立什么门户?”
张忠亮笑了一笑,“听你口气,莫非是想投靠老夫?”
裴蒙叹了一口气,说道:“张大夫就莫要嘲讽在下了。宁涛的事情,让我的名声臭遍了整个河陇。大夫,又哪会收留于我?”
张忠亮正了正脸色,用手指敲击着茶几,沉声说道:“裴蒙,这件事情你确实做得很不厚道。萧珪对你的处置,已属仁慈。换作是老夫,早该打断你的四肢,再将你扔到山里去喂狼!”
裴蒙轻叹了一声,“我知道,我知道……”
张忠亮说道:“萧珪深明事理,处事公正。你得要服气才行。”
裴蒙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的确很服气,所以我才想,继续追随于他。”
张忠亮说道:“你虽是一介家奴,但以老夫对你的了解,你不仅富有才干,还一向颇为自负。你怕是,很难遇到一个能让你服气的人吧?”
裴蒙点了点头,“此前,家主裴公是唯一一个,真正让我心服口服的人。现在,萧珪是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