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珪的话,让严文胜等人不约而同的面露疑惑之色。
左云更是笑了起来,“萧先生,难道裴蒙跟我说了什么话,你比我还要更加清楚?”
“当然。”萧珪的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说道:“首先,那一天在莫高窟头次见面的时候,你曾经亲口对我说,裴蒙告诉你,关外有人想要拦路伏杀于我,你问我是否要将此事报知牛大帅。当时,你并未提到鱼鹰子。尔后的两天里,我们所有人也同样是,只字未提鱼鹰子。”
左云眨了眨眼睛,“是这样吗?我可不记得了。就算此前我没有提到鱼鹰子,也不代表裴蒙没有跟我说。可能我只是言语之间,将它疏忽了。”
“有道理。”萧珪微笑点头,再道:“那么其次,裴蒙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你提到鱼鹰子这三个字。”
左云又笑了,“先生,何以如此武断?”
萧珪说道:“因为裴蒙是一个,靠卖消息为生的人,他早就习惯了尽可能的保守一切秘密。你是局外之人,他只要你去汇报牛大帅请他保护我,便就足够了。除此之外,裴蒙没有必要让你知道太多的事情。再者,鱼鹰子的来路可不简单,背后牵扯的人很多。其中或许会有一些人,就连裴蒙的家主都招惹不起。你说,他会轻易的向一个并非很熟的六品边将,泄露鱼鹰子的信息吗?”
左云脸色一变,突然大声叫道:“先生如此说话,就是信不过我了?”
萧珪面带微笑的扬了一下手,“左校尉,你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
左云噌的一下站起身来,沉声道:“我对先生推心置腑,却未料到,先生竟然对我百般猜疑。竟然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就此别过!”
他刚要扭身而走,突然感觉脖间一凉。
红绸的声音,冷冷的响起,“左校尉,别着急。先生的话,还没有说完。”
左云“咝”的吸了一口凉气,扬起脖子一动都不敢动,“红绸姑娘,好快的剑!”
“多谢夸奖。”红绸冷冷道,“赶紧坐下。好好的听先生,把话说完。”
左云没办法,只好又坐了下来。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他,说道:“左云,我真希望我所有的推断和猜测,都是错的。这样我就不会失去一个,合我脾胃的朋友。”
左云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先生,你们确实冤枉我了。”
“是么?”萧珪淡然一笑。
“我真的冤枉!”左云急切的叫嚷起来,“就因为我知道一个鱼鹰子,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萧珪说道:“我记得,我很明确对你讲过,我要去的地方是伊州。按理说,我们出关之后应该一路向北。但是现在,你却带着我们一路向西直奔蒲昌海。为什么?”
左云眨了眨眼睛,说道:“我说过了,这里是出关之后,通往西域的必经之路。就算是要去往伊州,也只能转道蒲昌海绕道。”
萧珪说道:“大唐北庭都护府治下的伊州,有伊吾军坐镇,守兵三千。伊州境内,每三十里一驿,专供官军补给;另三十里一馆,以供民用。左校尉时常出关往来各地办理军务,难道就连这些重要的信息,都不知道吗?”
左云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他咬了咬牙,说道:“三十里一驿、三十里一馆,确有其事。但那是在伊州境内。出了玉门关北行不过数里,将有大片的污水沼泽,其中瘴气横行、毒虫密布,根本就不能走人。所以出关以后,所有人都只能往西面绕行,取道蒲昌海,才能去往伊州。”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好吧,蒲昌海是通往西域的必经之路,这或许没有错。但是通往蒲昌海的路,又有几条呢?”
左云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紧张。他头一次的,没有辩解。
萧珪继续说道:“出关之后我频频回头张望了好几次,左校尉以为,我在看什么?”
左云微微一怔,“什……么?”
萧珪说道:“我在看这几天出关的商队,各自留下的车马印子。我发现,他们至少走向了三个不同的方向。这意味着,去往蒲昌海的路至少有三条。其中车马印子最少的,就是我们现在走的这一条。这说明什么?”
左云突然脸色一变,哑口无言。
虎牙气乎乎的说道:“这说明,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要么是最远的一条,要么是最危险的一条!”
萧珪说道:“或者是,二者兼而有之。”
虎牙说道:“先生,他昨天还特别强调,要我们在今天黎明无人之时提前出关。他就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把我们带进了这一条道!——他要谋害我们,还不想留下太多证据!”
左云急忙说道:“姑娘这话不对!我一个人,如何谋害你们许多人?姑娘的身手,我也是见识过了。仅你一个,我也未必打得过!”
虎牙睁圆了眼睛瞪着他,“你可以趁我们不注意,给我们下毒!”
左云急道:“姑娘不妨将我彻底搜身,若能找到一丁半点的毒药,左某人也就认了!”
虎牙说道:“那就是,你准备好了别的阴招手段!”
萧珪摆了一下手,示意他们别争了。
左云看着萧珪,十分无奈的说道:“萧先生,你们真的错怪我了!”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说吧,鱼鹰子,答应给你什么好处?”
左云皱紧了眉头,无奈的说道:“没有!真的没有!先生,你们真的误解我了!”
萧珪说道:“那我这么问吧!——你的上峰徐都尉,许诺给你什么好处?”
左云的表情微微一变。
萧珪知道,自己猜中了。他趁热打铁的追问了一句,“阳关守将,也被鱼鹰子收买了吗?”
左云心中一慌,下意识的说道:“我不知道。”
萧珪眉宇一沉,突然抬手指着左云,厉声喝道:“如此说来,你是承认玉门关守将,已被鱼鹰子收买?!”
大家也都发现了端倪。红绸将手中的宝剑往他脖间狠狠一压,立刻见了一丝血迹。虎牙一爪扣住了他的咽喉,二女异口同声的厉喝一声,“快说!!”
此情此景,左云知道自己已是抵赖不掉了。如果还不交待,自己就只能先做了别人的替死鬼。
他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我也是,奉命行事……”
虎牙大怒,“狗贼,果然是要谋害先生!”
在她下手拧断左云的脖子之前,萧珪连忙喊了一住,“住手!”
虎牙生生的忍住没有下手,气得直发抖。
“虎牙,退下。”萧珪说道。
虎牙松开了左云的脖子,气急败坏的跺着脚,走到了一旁去。
左云刚刚明确的感觉到了,虎牙真有杀他之心。此刻死里逃生,他情不自禁的喘起了粗气,脸上也流出了冷汗。
萧珪沉默的注视了他一阵,说道:“左云,你不要紧张。跟我说一说,左都尉和鱼鹰子之间,究竟是做下了什么样的交易?”
左云别过脸去眨了几下眼睛,不肯说话。
萧珪说道:“我知道,徐都尉是你的上峰。或许,他还是你最信任的生死袍泽,你不想出卖他。但就算你不说,我回去之后将情况汇报给牛仙客,一样能够查得出来。到那时候,一切都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左云扭头看向萧珪,“那你为何还要问我?”
萧珪说道:“我说了,我不想失去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所以,我想给你一次机会。”
左云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有说出话来。
显然,他现在很犹豫,内心正在经历一番挣扎。
萧珪说道:“趁现在,还没有造成很坏的后果,你赶紧如实交待。我可以对你既往不咎,我也可以放过徐都尉。”
左云似乎有点不大相信,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珪说道:“我这人,一向恩怨分明。你们只是被人收买或是被人利用,真正想要害我的人,不是你们。还有就是,牛仙客对我有恩,你们是他的部下。”
左云咬了咬牙,沉默不语。
萧珪再道:“还有一件事情,你务必要弄清楚。鱼鹰子只是一群,替主人跑腿办事的奴仆。无论他们曾经答应过你们什么,你们都不能信以为真。因为远在千里之外的奴仆,可当不了主人的家。”
左云神色微变。显然,他有一点被说动了。
萧珪再一次趁热打铁,“我的真实身份,你应该早就知道了。想必鱼鹰子许诺给你们的东西,我也能够拿得出手。更重要的是,我能当我自己的家。”
左云轻叹了一声,说道:“萧先生,我知道,你比那些鱼鹰子更加值得信任。但是这没有用,我只能依照上峰的命令行事。”
萧珪说道:“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你是在帮助徐都尉。”
左云固执的说道:“我乃一兵卒,依令而行。除此之外,一概不管。”
萧珪皱了皱眉头,“等我把这件事情汇报给牛仙客,你们就再也没有一丝挽回的机会了!”
左云说道:“那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我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依令而行!”
萧珪指着左云说道:“你这是愚忠、盲从!你不仅会害了你自己,还会害了你的上峰徐都尉!”
左云别过了脸去看着地面,摆出一副任打任杀的姿态,不再说话。
萧珪有点无语。他感觉,自己真是白费了这么多的唾沫。
严文胜等人也有一点气恼。但这一次,他们全都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没有一个人发出吵嚷之声。
萧珪留意到了他们这些人的改变,郁闷的心情,算是得到了一丝安慰。
看着左云这样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萧珪一时也没了别的好办法,于是说道:“看好他,别让他跑了。”
郝廷玉拿了一根绳子过来,给左云来了一个五花大绑。左云仍是一声不吭,也没有发出任何的挣扎与反抗。
萧珪走到了一旁,去想办法。
严文胜跟了上来,在他身边说道:“先生,前方必有重大危险,我们不能继续向前了。”
萧珪说道:“你的意见是,折回?”
严文胜点了点头,“玉门关肯定是不能回了。我们先去阳关,再从长计议。怎样?”
萧珪问道:“你就不怕,阳关守将也被鱼鹰子收买了吗?”
严文胜说道:“我觉得,不会。”
萧珪问道:“说出你的理由?”
严文胜说道:“鱼鹰子是江湖人,江湖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主动去找官军合作。再者鱼鹰子的背后是孟津漕帮,这很容易牵扯到洛阳的贵人。所以鱼鹰子来了玉门关,也不敢随意暴露身份,惊动太多的人。还有一点,如果鱼鹰子同时买通了玉门关和阳关的守将,左云还有什么必要,主动跑到莫高窟去找先生呢?他不就是担心,先生取道阳关,不从他的玉门关经过吗?”
萧珪微然一笑,“有道理。有长进。”
严文胜连忙说道:“先生别急着夸我。其实我刚刚说的这些话,也有说不通的地方。”
萧珪说道:“你是说,裴蒙去找左云报信的事情?”
“对!”严文胜说道,“为何偏就那么巧,鱼鹰子买通了玉门关的守将;裴蒙,也刚好去找他们报信呢?”
萧珪淡然一笑,“这还不简单。裴蒙根本就没有去找玉门关的守将报信,那不过是左云编出的一套瞎话。目的,是为了取信于我。”
严文胜当场一愣,“难怪刚才先生与他提到裴蒙的时候,他满是心虚,前言不搭后语!”
萧珪说道:“在客店的时候,我叫你去盯左云的梢,就是因为我突然想到了他的一个重大破绽。裴蒙是干什么的人?如果他想把什么消息报知给牛仙客,还用得着,转托玉门关守将吗?”
严文胜恍然大悟,“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裴蒙手上的消息网那么神通广大,他又何必假借他人之手,去传递这么重要的消息?”
萧珪点了点头。
严文胜说道:“但又有一点,我想不通了。他们是怎么知道,裴蒙去了莫高窟给先生通风报信。裴蒙刚走,他们后脚就跟了上来?”
“这很好解释。”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裴蒙可以盯着别人,还不许别人也盯着他吗?再或者,裴蒙谁都可以出卖;他身边的人有样学样,自然也可以,将他出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