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由乌那合与那伙强盗们一闹,客店里面变得乱糟糟的,萧珪等人也无法继续安睡了。
店家夫妇见到乌那合已经走了,便又将刚刚趋赶离店的客人们请了回来,毕竟他们的生意还是要继续做下去的。不过,店家夫妇还是给足了乌那合面子。他们把自己的房间让了出来,把萧珪等人请得住了进去。并且,他们还送上了一些烤肉和酒水。这在蒲昌驿已经可以称得上是,顶级奢侈的招待了。
折腾了一阵,天都快要亮了。
萧珪把房中唯一的一副睡榻,让给了虎牙和红绸去睡。他自己已经没有了睡意,便掌了一盏油灯查看地图。
严文胜和郝廷玉也没有睡觉,两人凑了过来,陪着萧珪一起看阅地图。
裴蒙在一旁靠墙躺着,似睡非睡,不时的朝萧珪这边看上一眼。
萧珪说了一句,“裴蒙,你也过来。”
裴蒙应了一喏,连忙起身来到萧珪身边坐下,“先生有何吩咐?”
萧珪指了指地图,说道:“我们正在商讨,下一站的去处。你有何看法?”
裴蒙看了看地图,说道:“先生,这只是一张很普通的民间商用地图。”
萧珪说道:“没错,这是我在凉州,花了上十个大钱买来的。”
裴蒙说道:“民用地图,绘制多不精准,常常还有遗漏和错误。蒲昌海这一带的地形有些复杂,一些小型的河流经常改道或是消失。如果我们按照地图上的标注前去寻找水源,将会有很大的风险。”
萧珪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不能参照这张地图,选取前进路线?”
裴蒙说道:“那会很容易出错,从来遭遇危险。”
萧珪指了指地图,“无论怎样,这两河流终归不会标注错误吧?”
“赤河?孔雀河?”裴蒙有点惊讶,“先生,这是两条大河,但它们远在焉耆境内。先生是要向西而行,去往焉耆吗?”
萧珪问道:“这有什么不妥?”
裴蒙说道:“很少有人会从这里一路向西,直往焉耆。因为西面多有沙漠和戈壁,缺水而多风沙,环境恶劣道路难行。”
萧珪说道:“地图上面不是还标记有,孔雀河的几条小型河流,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吗?我们一路向西沿河而走,只要水源有了保障,问题应该就不大了。”
裴蒙连忙摆手,说道:“先生,这就是地图的错谬之处了。如果是在一百年多年前,孔雀河的那几条支流小河或许真的存在。曾经的楼兰古国,就是依靠那些支流带来的水源,赖以生存。但是随着风沙的侵袭,那些支流不断的干涸。我猜想,正是这个原因,才导致了楼兰国的子民举族迁徙。从而导致,整个国家销声匿迹。”
萧珪听完这一番话,不由得心中一笑,这个裴蒙还是挺有见识的。
据后代学者考证,历史上的楼兰古国,大约就是在大唐的贞观年间,突然消失的。由于大唐的史书对楼兰的记载比较稀少,考古的学者们就只能根据很少的一些证据,来推测楼兰国消失的原因。其中就有一条推测,说的跟裴蒙一模一样。
其实,如果不是时间紧迫、行程太赶,萧珪倒有兴趣在蒲菖海一带,对刚刚消失不久的楼兰古国,来一番考古操作。说不定就能找出楼兰国突然消失的真正原因,还能让“楼兰美女”提前一千多年得见天日呢!
这一念头,只在萧珪的脑海里面一闪而过。现在,他只想早一点明确行程路线。
这时,裴蒙又说道:“先生,从这里一路向北可以直抵西州,那是北庭都护府治下的一个重要军镇。从此地到西州,沿途每隔三十里就有一处烽火驿站。行走在这一带的客商都很安全,补给也很容易。所以,几乎所有人来了这里,都会选择往北而行。”
萧珪看着地图深思了片刻,说道:“如果只是为了安全和舒适,我现在就该身在洛阳。”
裴蒙微微一怔,“先生的意思是……”
萧珪双眉微皱的自顾深思,没有回答他。
严文胜代为答道:“裴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往北绕行至少也要多走一千里路,好歹也要多花十天半月的时间。”
裴蒙仍是不解,“先生的目的地,就是焉耆吗?”
萧珪抬手朝着地图上一指,“准确的说,是焉耆以西的,龟兹。”
“龟兹?”裴蒙更加惊讶,“不是说,去年的时候突骑施已经反叛,正在攻打北庭和安西吗?龟兹一带,目前正在遭受战乱。”
萧珪的表情,逐渐变得沉肃,“没错。这也正是,我去往龟兹的原因!”
裴蒙愕然一怔,无语以对。
郝廷玉看到裴蒙这副表情,不由得笑了起来,“裴兄,你不会以为我们来到西域,真是为了经商赚钱吧?”
“难道不是吗?”裴蒙更加惊讶,“曹源山曾经跟我说过,先生都已经和他商量过了,要在西域开设商会分号的事宜?”
萧珪淡然一笑,“那么曹源山,现在人在何处?”
裴蒙愣了一愣,“在阳关……”
严文胜在裴蒙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笑道:“裴蒙,聪明如你,难道还猜想不出我们来到西域的目的?”
裴蒙用惊讶的眼神看向萧珪,小声说道:“莫非先生此行,兼负有朝廷委派的,特殊使命?”
严文胜呵呵的笑,“我就说吧,裴蒙可比我们这些人,都要聪明多了!”
郝廷玉说道:“裴兄确实聪明过人。我一路跟了先生这么久,一点端倪都没有看得出来。如果不是出关之后,严大悄悄跟我说了实话,我到现在都还不明所以。”
裴蒙问道:“先生,有何使命?”
萧珪摆了一下手,“此事容后再谈。当务之急,我们必须明确西行的路线。”
裴蒙便也不再多问,低下头来看了一阵地图,说道:“先生,这张地图至少也是几十年前的旧本了,根本不足为信。我建议,我们得要想办法弄到一份军用地图。如此西行,方才稳妥。”
萧珪说道:“军用地图固然精确详实,但它属于国军机密。我与牛仙客,也算有些交情。但他在幕府接见我的时候,都会事先叫人用帷布把地图遮掩起来。这种地图,军队以外的人别说是弄到手中,想到看到一眼,都是极难。”
裴蒙说道:“先生,牛仙客那种级别的将军所能拥有的军事地图,将会涵盖大唐的半壁江山,所有的军事布防一目了然,他当然不敢让任何外人见到。但是也有一类军事地图,是专供驿站传递军事情报来用的。有了这样的地图指引,驿卒才会不迷路。它的精确程度远远比不上牛仙客所用的那种地图,但是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够用了。”
萧珪心中一喜,面露笑容,“如此说来,蒲菖驿应该就有这样的地图。你能帮我弄到吗?”
裴蒙叉手一拜,“交给在下便是!”
严文胜颇为兴奋的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走,我跟你一起去!”
裴蒙一个趄趔差点摔倒在地,捂肩咧嘴,表情痛苦。
郝廷玉笑道:“严大,裴兄跟我们不一样,你还是莫要太过粗鲁了。”
严文胜哈哈的笑,“好,不粗鲁,不粗鲁——我们赶紧走吧!”
说罢,他如同绑架一样的,拉着裴蒙离开了房间。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两个人就回来了。他们十分顺利的,带来了一份驿站地图!
萧珪将地图铺在了地上,颇为欢喜的说道:“果然精确详实多了!”
裴蒙说道:“先生,我已经问过了驿卒。从蒲菖驿到焉耆的路确实非常不好走,他们办差送信一般都不走这一条路。但有时军情如火不容耽搁。为了节省时间,他们也能被迫铤而走险。”
萧珪说道:“如此说来,也不是行不通?”
裴蒙点头,“对!虽然艰难,但确实行得通!”
萧珪仔细看了一阵地图,手指在上面划了一圈,说道:“最大的麻烦,大概就是这一片标明了红色记号的沙漠。”
裴蒙说道:“没错,那一带几乎每天都会暴发沙尘暴,其中颇多流沙,路面非常容易塌陷。再者,西出之后至少有两百里地,是没有任何水源的。旧地图上标注的那些小河早已干涸,被风沙掩埋了。”
萧珪深思了片刻,说道:“据我所知,当年玄奘法师西行取经,走的就是这一条路。”
严文胜与郝廷玉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是么?”
裴蒙说道:“按照《大唐西域记》的记载,应该没错。当时玄奘法师九死一生,才奇迹般的走出了那一片沙漠。人们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都把玄奘法师看作了神佛一般。”
萧珪淡然一笑,“那我们就选这一条,神佛曾经走过的,玄奘之路!”
裴蒙一点头,肯定的说了一句:“好!”
没有吭声的郝廷玉和严文胜,都扭过头来看着他。
裴蒙似乎有点尴尬,“怎么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他二人怪你,抢了他们的风头。”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严文胜和郝廷玉一同辩解起来。
裴蒙露了尴尬的笑容,连忙叉手下拜,“二位见谅,以后我再也不会如此造次了。”
郝廷玉说道:“裴兄,你多虑了,先生是在说笑呢!”
严文胜说道:“其实,我们只是没有想到,你会突然一下变得这么有种。”
裴蒙皱了皱眉,“难道,裴某以前就非常的贪生怕死吗?”
严文胜笑道:“不说贪生怕死,至少,是跟现在不大一样。”
裴蒙皱了皱眉,“哪处不一样?”
严文胜扔下一句“你自己慢慢体会吧”,就拉着郝廷玉一起走开了。
裴蒙一脸的迷惑与尴尬,求助般的看向萧珪。
萧珪说道:“他们就是这样一副,一天不损人就一天不舒坦的臭德性。慢慢你就习惯了。”
裴蒙心下释然,面露笑容的点了点头,“好。”
当天吃过早餐以后,萧珪等人紧锣密鼓的做起了准备。除了必不可少的补给,萧珪等人还找蒲菖驿的驿卒、店家和常客们,详细打听了一番本地的信息。包括天气变化与水源信息,还有沙尘暴的规律和远近各处的绿州和驿站,等等。
他们,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来做这些准备。
次日清晨,萧珪一行人和五六支商队一同出发,离开了蒲菖驿。
那些商队加了起来约有近百人,结伴一同向北行去,队伍颇为壮大。萧珪一行人走出驿站之后,便离开人群,向西而行。
商人们看到他们的举动都很惊讶,还有人幸灾乐祸的叫嚷,“死定了!他们肯定是回不来了!”
乌那合带着他的几个兄弟,也走在这一伙人当中。眼见此景他也十分惊讶,迷惑不解的喃喃自语道:“他怎么就,去了西面呢?”
百思不得期解,乌那合索性勒马停了下来,远远的看着萧珪一行人。
其中一个同伴,小心翼翼的说道:“首领,西面根本就没有路。就算有,那也是一条非常危险的死路。”
乌那合说道:“我知道,唐军每年都要在那一带,扔下七八具驿卒的尸体。除了他们,再也没人敢走那一条路。”
同伴说道:“他们为什么要去那里?莫非他们知道,那里面藏有神秘的宝藏?”
乌那合扭过脸来,就像打量傻子一样的瞪着他的同伴。
同伴感觉到,自己突然遭受到了强有力的鄙夷与嫌弃。他连忙低下了头去,再也不敢说话。
乌那合勒马而立站了许久,直到萧珪等人全都消失在了视野之中,他也仍旧没有拿定主意——要不要跟上去呢?
过了一阵,突然不知从哪里钻出了一队人,骑着马匹和骆驼,沿着萧珪等人的方向,追了上去。
乌那合微微一惊,“那是什么人?”
他的同伴也很惊讶,纷纷说道:
“看起来,他们像是一群中原人,大约有十几个。”
“我似乎,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他们都带了刀剑,莫非是中原来的游侠儿?”
乌那合眉头一拧,不会又是前来行刺的杀手吧?
“走,我们也跟上去!”
乌那合拍马前行,他的同伴各都心怀恐惧,但也只好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