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完毕之后,萧珪一行人继续行向而进,朝着焉耆城而去。
一路上,大家都在留意观察周边的情况。结果他们发现,商队依旧往来行走,路上所见的人行人也并不慌张之。偶有几个兵卒骑着快马奔腾而过,也并非十万火急忙于逃命。
这可不是,兵荒马乱的景象。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现在至少可以确定,前方的焉耆城并未沦陷。萧珪等人的心中,渐渐变得安稳了一些。
但为了慎重起见,萧珪仍叫大家放慢了一些脚步,要等秦洪送回了前方的确切消息,再决定下一步的动作。
大约快要到了中午的时候,秦洪总算是回来了。他对萧珪说道:“先生,前方焉耆一切太平,并未发生任何战事。”
萧珪问道:“可有入城打探,城内实情如何?”
秦洪说道:“我已亲自入城打探,多番询问。城内居民皆说,从未听说焉耆有何战事。甚至有人对我发出了嘲笑,说我杞人忧天。有大唐天兵镇守焉耆,谁人敢来造次?”
大家发出了一片轻笑之声。
萧珪的神情却是依旧严肃,再又问道:“可有打听到,焉耆城内镇军减少?”
秦洪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此事可不能在焉耆城内随便找人打听,否则就有可能被人当作奸细,当场捉拿起来。类似这样的消息都是军事机密,除非深入到焉耆驻军的内部,方能查探得知。”
萧珪沉思了片刻,说道:“龟兹的消息,暂时还没有打听到吧?”
秦洪说道:“我的两个兄弟,已经快马去了龟兹。但龟兹距离此地约有八九百里,往来一趟少说也要五六日。还请先生稍安勿躁,安心等待。”
“好。”萧珪点了点头,再道:“那么,牧民看到的那些,半夜撤向东面的唐军,究竟是不是驻守焉耆的兵马呢?”
秦洪说道:“先生,我有一个建议。”
“请讲。”
秦洪说道:“按照那些牧民的描述来看,唐军是故意选在夜间,组织有序的悄然撤走。一般来说,像这样的暗中转移兵力,不是一次就能完成的。我猜想,可能今夜还会再有兵马,由西面撤往东面。所以我建议,我们是否可以来个守株待兔,亲眼看一看这些兵马,究竟是何来路?”
萧珪微然一笑,“好主意,就这么办!”
当天夜里,萧珪等人分成了五拨,分别潜伏在了不同的地方,守株待兔。
天黑才没多不久,果然就有一队骑兵排着队列,张打着一些火把,由西向东行整齐推进。从衣甲制式上看,确是唐军无疑。
萧珪看在眼里,心中想道:安西的夏季,夜间极短。从入夜到天亮,大约只有不到三个时辰的时间。唐军连续选在夜间行军,显然不是一次偶然。现在基本已经可以确定,他们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正在进行某种秘密的军事转移。
一拨骑兵走过之后,很快,又来了另一拨。每一拨的兵马数量,大约都在两百左右。
虽然可以看出他们就是唐军,但由于他们全都没有张打出明确的旗帜,萧珪仍是无法判断,他们是隶属于哪个军镇的兵马。
安西大都护府治下的大小军镇、守捉城和戍堡,可是多得很。
正在萧珪猜疑不定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秦洪,小声的说了一句,“先生,他们应该是从龟兹来的唐军。”
“龟兹?”萧珪有点惊讶,“何以见得?”
秦洪说道:“从马匹的肥壮尤其是肚皮的大小,隐约可以判断,这些马至少已经走了好几百里地。还有许多骑在马上的军士,双腿时常不安的来回摆动。那是因为他们已经骑着马走了很远,腿酸腿麻或者大腿内侧已经磨掉了皮。如果是焉耆本地的驻军,他们不至于累成这样。由此不难判断,他们很有可能是从数百里开外的龟兹转移而来。甚至有可能,是从更远的于阗或者疏勒,转移而来。”
萧珪十分服气的点了点头,这就是经验了,书本上学不来的,花钱也买不到。
这时,满心不解的郝廷玉,小声的问道:“老秦,我们大唐的军队在自己的地盘上转移兵马,为何还要如此小心,鬼鬼祟祟呢?”
秦洪笑了一笑,“这你可就把我给问住了。我只是一个小卒,从来没有当过将军。类似这样的问题,你应该去问萧先生。”
萧珪说道:“老秦,我好像也没有当过将军。”
秦洪说道:“但你有一颗将军的心,还有足够的见识与谋略。”
郝廷玉连连点头,“老秦所言即是!”
萧珪说道:“小螃蟹,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拍马屁?”
郝廷玉小声道:“没有拍马屁,我说的是真话。在我眼前,先生就像王忠嗣将军一样,都是神人!”
“行了,行了,别拍了。我说还不行吗?”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们唐军在自己的地盘上悄然行军,我觉得,这件事情只能有一个解释。”
“什么?”
“兵者,诡道。”
秦洪没有说话。
郝廷玉眨巴着眼睛,喃喃的说道:“这么说,唐军正在暗中集结兵力,马上会有大仗要打?”
萧珪微然一笑,“聪明!”
郝廷玉问道:“我们现在的敌人,难道不是突骑施吗?从地图上看,突骑施就在龟兹镇的西北六七百里处。却为何,我们要把兵马从龟兹迁走,转道去了千里之外的北庭?如此舍近求远,究竟所为何来?”
萧珪微微皱眉,摇了摇头,“这一点,我现在也有一些想不通。”
秦洪说道:“先生,现在我们所能掌握的情报,仍是太少。等我的两个老兄弟从龟兹回来,或许先生就能想通,唐军为何要如此行军了。”
萧珪点了点头,“好。现在我们先撤了。吩咐大家都要小心一点,可别被我们自己的军队,当成细作给抓了!”
次日,秦洪留了两个人在外面,负责联络和接应他派往龟兹打探消息的斥侯。萧珪带着其他人,一同进入了焉耆城中。
焉耆城,大约只有长安的十分之一大。这里曾经是西域焉耆国的都城,现在是大唐安西大都护府治下的焉耆都督府之所在。这里是西域河流与水源最为丰盛的地域,因此农田较多,鱼类水产也很丰富,有那么一点“塞上江南”的味道。
萧珪等人在焉耆城内逛了半圈,整体感觉这一带的民风还算质朴,物产非常的丰富。大家找了一家汉人开设的客店,美美的吃了一顿中原风味的饮食,还有本地特产的各种水果,以及久违的鲜鱼。
歇息了一天养足精神以后,萧珪等人分散开来,一边采买各种补给物资,一边在城中各处打听消息。
夜间大家回到了客店之中,相互交换收集得来的消息。
最后大家得出了一个结论,焉耆不是一般的太平,根本没有任何发生战事的迹象。
接下来的几天里,萧珪等人就留在焉耆城中稍作休整,养精蓄锐。同时他们也没有忘了继续打探消息。但是所得结论大体一致,焉耆确是没有战事。
随后,秦洪派出的斥侯,总算是回来了。
他们带回的消息说,龟兹那边大体也算安宁,并未暴发大规模的战事。但是从去年冬季开始,突骑施一直不停的派兵骚扰。虽然他们没有直接打到龟兹,但他们时时劫掠周边的城镇与村落,使得当地百姓苦不堪言,损失惨重。因此逼得许多龟兹的百姓,不得不举家迁徙另觅家完,就像他们在路上遇到的那几家牧民一样。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颇有一些不解。
郝廷玉就说出了这样的一个疑问,“为何突骑施屡屡劫掠我们的城镇与村落,龟兹的驻军却不予抗击与阻拦呢?”
萧珪说道:“你怎知道,他们没有抗击和阻拦?”
郝廷玉说道:“就算是有,那也证明他们抗击和阻拦不力。否则,百姓何至于背井离乡的逃难而去呢?”
萧珪说道:“那是因为西域的城镇与村落,和大唐内地的不一样。九州内地的州县大多比较集中,相互之间联络方便,彼此呼应也是不难。就算是乡村也不会离得县城太远,并且人口比较集中,这样比较容易管理。一但出了什么事情,军队能够迅速赶到,控制局面解决问题。
但是西域地广人稀,有可能两户牧民人家之间都会相隔几十里。要想去往邻居家里串个门,都得走上一天一夜。突骑施是以骑兵为主战,往来十分迅捷。或许等到他们抢劫完毕扬长而去,我们驻守在军堡里的唐军也要在第二天,才能收到消息。你叫他们,如何防范如何抗击?”
秦洪点了点头,说道:“萧先生所言极是。西域就是这样的一个现状,地广人稀,城池很少,百姓分散。倘若敌人动用骑兵,对分散在各地的百姓展开突然袭击,大唐的驻军确实防不胜防。”
郝廷玉有点恼火的说道:“如此四处骚掩,欺负百姓,算得什么本事?有种,他们来打我们的军堡试试?”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别说,他们还真有这个种。去岁冬天的时候,他们就曾经猛攻拨换城。那里可是西域的咽喉之地,大唐四镇之间的交通要道。”
这时,斥侯说道:“萧先生,我们在龟兹打探到,近日有一批大都府的兵马,被增派去了拨换城参加驻防。城中便有了一些流言,说突骑施很有可能还要前来攻打拨换城,甚至直接前来攻打龟兹。但是这个消息并不确凿,很有可能是一些不法奸商,为了囤积居奇高抬物价,而故意散布的假消息。”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哪来的奸商,胆子比我还大?这样的假消息也敢散布,不想活了吗?”
斥侯说道:“消息从何而来,短时间内肯定无法查知。但是在下可以肯定,确有一批唐军被增派去了拨换城;城中的粮米肉食,也确实涨了不少的价;还有,从西面过来的商人,比同往常至少已经减少了一半。”
萧珪想了一想,扭头看向秦洪,说道:“老秦,你有何看法?”
秦洪说道:“这一类消息,百姓从来都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难免会有一些过份紧张。但是商人的消息,一向都是非常灵通。如果西面来的商人大量减少,那么真有可能是拨换城那边,将要再一次的爆发战事了。”
萧珪皱了皱眉,说道:“既然将要爆发战事,那么为何,我们的军队还要由西向东撤军?”
秦洪拧眉摇头,“我不知道。”
郝廷玉说道:“莫非,大唐是要放弃龟兹?!”
“不可能!”萧珪说得斩钉截铁,“放弃龟兹,就等于放弃安西四镇,等于放弃太宗皇帝打下的数千里江山。这种事情,大唐的圣人与朝廷,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对。”秦洪说道,“除了圣人和朝廷不答应,驻守安西的大唐将士,也绝对不会答应。这一点,我这位兄弟就可以向你们保证。”
说罢,秦洪拍了拍站在他身边的一位老兵。
老兵上前一步叉手一拜,用沙哑的嗓门,沉声说道:“大唐驻守安西四镇的将士,就算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座城池。一百年前,四镇将士如此;一百年后,四镇将士仍旧如此!”
老兵字字铿锵,落地有声。
萧珪等人全都看着他,一片沉默,肃然起敬。
秦洪说道:“城在人在,城失人亡。四镇将士几代人,皆是如此。他们用了一百年的时间,才为自己博来一个美名:安西铁军。”
斥侯说道:“老秦,安西铁军确是美名。但安西军还有一个恶名,你知道是什么吗?”
秦洪连忙指向萧珪,“先生博学,你请他说。”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萧珪。
萧珪说了四个字,“安西虎师。”
“没错!”斥侯说道:“敌人怨怪我们太过凶猛,如狼似虎一般,吃人不吐骨头。他们被打怕了,就给我们取了一个象征凶恶的名号,安西虎师!”
萧珪展颜一笑,“这个名号,我很喜欢!”
秦洪问道:“先生,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萧珪毫不犹豫的说道:“立刻动身,去往龟兹!”